看到她突然停下腳步，眼圈通紅，僵立在那?里，戚南行憂疑道：“怎么了?？”

    赫連雪垂下眼簾，默默搖頭。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也給不?了?她答案。

    但?是有個?山鬼可以。

    楚魈生前，與風(fēng)曦太子是惺惺相惜的知?己和生死?之交，他一定可以給她答案。

    第052章

    赫連雪沒有心情再逛街了, 跟戚南行說想回去。

    二人調(diào)頭返回，路過太子廟前門的時候，恰好?碰到葉紫宸那一群弟子們鬧泱泱的, 似乎與對面的青云宗弟子起了爭執(zhí)。

    “你們天劍宗將風(fēng)曦太子逐出師門, 早就不?承認他這個弟子, 如今又巴巴地跑來參拜, 臉皮可真夠厚的?！?/br>
    幾個青云宗弟子站在太子廟前的臺階上，擋住葉紫宸他們的去路，一邊嘲諷道：“你們宗主不是號稱六界戰(zhàn)力第一嗎，怎么他教的弟子，還要來求別?人保佑？”

    白?泠泠氣沖沖地走?上前, 冷哼道：“好?狗不?擋道, 我們?nèi)ヌ訌R參拜，與你們有?何相干？用得著你們在這里犬吠？”

    “你說誰是狗？”當(dāng)先的那名青云宗男弟子叫劉巍，是他們青云宗的大?師兄, 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 魁梧又英氣，只是氣量略有?些狹小。

    白?泠泠朝他翻了個白?眼：“誰答應(yīng)就說誰?！?/br>
    “你！”劉巍虎著臉, 氣得當(dāng)場拔劍，“休逞口舌之利, 有?本?事我們來比劍！”

    “比就比！我還怕你不?成？”白?泠泠冷哼一聲，正要拔劍, 卻被葉紫宸攔住了。

    她將白?泠泠拉到身后，自己走?上前去, 與劉巍站在同一層臺階上，昂著下巴道：“我們前來太子廟, 不?過是為了瞻仰一番前輩的榮光，并非為了祈求自身修為進階。畢竟修行之道只能靠自己潛心進取，又豈能寄希望于他人保佑？”

    “劉公子，你說是吧？”葉紫宸隨手一抬，用劍鞘撥開?他的劍，漫不?經(jīng)心道，“私自在外比試斗毆，有?違門規(guī)，不?合道義。天劍宗律令嚴格，莫敢不?從，今夜就先不?應(yīng)劉公子之邀了。至于有?沒有?本?事，我們擂臺上見?！?/br>
    “泠泠，我們走??！比~紫宸領(lǐng)著天劍宗弟子們拾級而?上，大?搖大?擺地從那幾個青云宗弟子面前走?過，氣得劉巍滿腔窩火，卻又無從發(fā)作?。

    赫連雪見葉紫宸他們吃不?了虧，忍不?住跟戚南行夸了一句：“你們這大?弟子不?錯嘛?！?/br>
    目送那一群弟子走?進太子廟，戚南行頷首道：“葉紫宸心性純粹，聰敏端方，是個可堪之才，以后能當(dāng)大?任?！?/br>
    “那白?泠泠呢？”赫連雪好?奇他的評價。

    戚南行沉吟道：“白?泠泠少不?更事、略顯浮躁，但是不?失天真直率，勇敢果斷，多加磨礪之后，不?失為一枚良才?！?/br>
    赫連雪端著手臂，揚起眉梢：“那躲在后面連說話都不?敢的那幾個男弟子呢？”

    “他們雖然膽色差了一些，但是訥于言而?敏于行，規(guī)矩守禮，謙沖自牧，具有?修行之人難得的本?分?！逼菽闲凶屑毸紤]著，給出他的評價。

    合著他們天劍宗的弟子，就沒有?不?好?的。

    赫連雪嘖了一聲，又問他：“那我呢，師父？”

    “你……”戚南行垂眸看著她，幽深的眸子波瀾微起。

    “算了，不?聽了?！?/br>
    估計也?不?是什么好?話。

    赫連雪快步向前走?著，她還著急回去找楚魈要答案。

    兩人回到客棧，房間里只有?一張床榻。

    戚南行讓赫連雪睡床：“我在這邊打坐就好??！?/br>
    赫連雪坐在床邊，看著他盤膝坐在一旁地上，感覺十分別?扭。

    可是房間總共就這么點大?，她也?不?好?趕他出去，只能忍著。

    抬手揮滅燭火，室內(nèi)一片漆黑，赫連雪合衣躺在床上，依舊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是個魔族，能夜間視物，哪怕戚南行坐在那里并不?曾看她，在她眼里卻依舊是滿滿的存在感。

    而?且他坐得離她這么近，她要怎么cao縱夢珠，去找楚魈？

    萬一被他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

    赫連雪躺了半天，越躺越難受，忍不?住又爬起來，點燃燭火，問：“你那個上房是不?是更大?一點？要不?去你那屋？”

    戚南行有?些不?解：“怎么了？”

    赫連雪面無表情道：“我躺著，你坐著，感覺我像你看守的一具尸體?！?/br>
    “……”戚南行站起身，“走?吧?！?/br>
    兩人換到戚南行的上房，宗主的房間果然大?了許多，而?且床榻前面還有?一道薄紗屏風(fēng)，將里外分隔開?，這樣戚南行在屏風(fēng)外面打坐，感覺就好?多了。

    赫連雪踢掉鞋子，剛爬上床，戚南行走?過來，給她加了一道結(jié)界。

    不?知道這結(jié)界會不?會影響她入夢，赫連雪正想問一下，房間門卻嘭地一下打開?，柴良拿著一張?zhí)幼?進來，嚷嚷道：“師兄你去哪了，怎么才亮燈？風(fēng)清門又送來帖子，要把?明天的擂臺順序排好?，你看這樣行不?……”

    柴良繞過屏風(fēng)，一抬頭看到赫連雪半倚在床榻上，戚南行手中拉著粉紅色的床帳，似乎正要放下……

    “打、打擾了……”他慌忙閉上嘴，轉(zhuǎn)身飛快地走?出去，還體貼地帶上了門。

    戚南行剛剛下結(jié)界的時?候，不?小心碰掉了床帳，他正要把?床帳挽起來，誰想柴良就進來了。

    赫連雪倒是不?在意，她只是擔(dān)心這結(jié)界會不?會影響她去找楚魈。

    兩人共處一室，只要有?靈力波動，戚南行就會察覺到。索性也?瞞不?住他，赫連雪干脆直接問：“你這結(jié)界不?會攔住我入夢吧？我有?事要去找楚魈。”

    “這結(jié)界只是給你防身，不?會影響入夢?！逼菽闲心抗馕?，沒忍住又問了一句，“你去找他干什么？”

    “有?要緊事?！焙者B雪不?想多做解釋，畢竟她也?不?知道風(fēng)曦太子究竟是不?是她的父親。

    哪怕他當(dāng)真是她的父親，也?沒什么可說的。畢竟她的魔族身份，不?過是給至高無上的神明增加了污點罷了。

    見她不?愿多說，戚南行也?不?再問，轉(zhuǎn)身走?到屏風(fēng)外面打坐去了。

    赫連雪躺平之后，平心靜氣，催動夢珠，很快便進入楚魈夢中。

    “你怎么來了？”楚魈正在胭脂鋪子里調(diào)制新的口脂，驟然見到她，頗有?些驚訝。

    “我有?事問你。”赫連雪走?到他面前，定定地看著他，“你的那位朋友，風(fēng)曦太子，他……是不?是我的父親？”

    手中的研杵吧嗒一下掉到桌面上，楚魈滿眼驚訝，臉上神色變幻不?定。

    “你不?要騙我。”赫連雪冷幽幽地看著他，“我要聽實話?！?/br>
    楚魈沉默了許久，站起身嘆了口氣，緩緩道：“他的確是你的父親?！?/br>
    心跳在那一瞬間靜止了一般，赫連雪呆呆站在那里，猜測終于得到證實，可她卻不?知該悲還是該喜。

    “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她的鼻尖發(fā)紅，忍不?住有?些生氣。

    明明他一直陪在她身邊，明明他就在她的墜子里，眼睜睜看著她為了尋找父親的下落四處奔忙，惹禍燒身，可他卻一直沉默著，什么都不?告訴她。

    楚魈走?到她面前，面含悲戚，無奈道：“我答應(yīng)過你父親，要替他保守秘密……你又是如何得知？”

    “風(fēng)曦太子原本?是天劍宗弟子，后因違犯門規(guī)，被逐出師門。這難道是什么諱莫如深的秘密嗎？”赫連雪紅了眼眶，憤聲道，“你哪怕提醒我一句，我又怎么會被戚允直蒙騙，以為他當(dāng)真是我爹？”

    楚魈似乎也?很難受，輕輕握住她的肩，低聲道：“小雪兒，對不?起?！?/br>
    “我不?要聽對不?起?！焙者B雪快速擦干眼角，冷冷道，“我要你一五一十，事無巨細，將關(guān)于他的事全部跟我講清楚?！?/br>
    夜風(fēng)清冷，吹起雪白?的紙幡簌簌搖蕩，滿墻堆積的胭粉貨架上掛著一張張精致描繪出來的美人畫皮，楚魈打量著他這間小鋪子，仿佛幽幽一場大?夢，往事如煙。

    “你應(yīng)該聽鬼磨坊的那只老鬼頭說過，我本?是太涼山上的一只山魈，被周圍百姓當(dāng)成山神供奉，吃了三百年香火，得開?靈智，化形成人，跟著那些進山的文人學(xué)了不?少詩書六藝?！?/br>
    楚魈慢慢道：“我第一次見到你父親的時?候，才剛化形不?久，心智尚不?成熟。但你父親卻覺得我心性純善，且滿腹才學(xué)，應(yīng)當(dāng)考取功名，為朝廷效力，為百姓謀福祉。”

    “我早已對人間充滿向往，不?想再留在空寂的山中，也?想入世?去做出一番作?為。只是人世?間太過復(fù)雜，有?很多事并非僅憑一腔熱血就能做好?。而?你父親始終幫助我，鼓勵我，支持我，待我如兄亦如父，就像我的親人一樣?！?/br>
    “只是可惜，我們都沒有?什么好?下場?！背套猿暗貒@息，“后來的事，你應(yīng)該也?知道，因為得罪了那些門閥貴族，你父親被廢除太子之位，我也?被天師做法，燒成了灰?！?/br>
    “我死后不?愿投胎轉(zhuǎn)世?，因為擔(dān)心你父親，所?以用他在我墳前落下的一顆淚滴結(jié)成須彌墜子，我自愿成為他的護身契鬼，留在他身邊保護他?！?/br>
    赫連雪下意識地摸向自己頸間，可惜那顆從小就伴著她的須彌墜子，早已碎成粉芥，不?復(fù)存在了。

    楚魈繼續(xù)道：“后來，我漸漸發(fā)現(xiàn)?你父親并非普通的凡人，他是人間的真龍?zhí)熳?，天潢貴胄，本?就有?天道給他的氣運。哪怕他被jian人迫害，當(dāng)不?成皇帝，也?能生出靈根，修煉成仙，甚至飛升成神?！?/br>
    第053章

    楚魈說的那?些, 赫連雪聽鬼磨坊里的老鬼頭大略講過：“然后呢，他怎么會去天劍宗？”

    “我是山鬼，修的是鬼道, 并不能指點他多少, 所以我建議他去找一個正經(jīng)的修仙門派修行?！背搪貞浿? “那?時候, 仙門正道十二宗，聲勢最大?的是青云宗。太子殿下千里迢迢去青云宗送拜帖，結(jié)果那?人一看他是個凡人就將他的帖子丟出去，連山門都不許他進。之后太子殿下又去了排名第?二的天劍宗，通過入門選拔, 成為外門弟子?！?/br>
    “太子殿下鐘靈毓秀、天縱奇才, 短短三年便?筑基結(jié)丹，通過試煉，成為天劍宗內(nèi)門弟子。那?時的宗主赤宸仙尊就是他的師父, 宗主之子戚允直便?是他的大師兄。太子天賦極高，靈氣逼人, 而且為人謙遜有禮，善良隨和, 赤宸仙尊對他極為看重?與寵愛，整個宗門上下也都與他相處極好?！?/br>
    “再后來, 赤宸仙尊被雷鵬所傷，一直心?存遺憾, 戚允直為了完成他父親的心?愿，帶領(lǐng)師兄弟一起去捉拿雷鵬。哪怕他們十?dāng)?shù)個人都是年輕一代弟子中的翹楚, 對上雷鵬卻仍是不敵。太子和戚允直沖在最前面，被?雷鵬擊落懸崖, 在那?里遇到了你母親?！?/br>
    終于講到她阿娘了，赫連雪瞪大?眼睛，聽得?仔細。

    楚魈道：“太子殿下對你母親一見鐘情，他們二人兩情相悅，本?是一對佳侶。只是沒?想到，戚允直也?對你母親動?了心?……這些，你應(yīng)該都知?道?！?/br>
    赫連雪點點頭，有些著急地問?：“后來呢，他們?yōu)槭裁磿珠_？”

    “因為赤宸仙尊中了雷鵬的雷擊之毒，無藥可解，臨終之前，想見太子一面?！背虈@了口氣，慢慢道，“因為他想娶你母親，可是礙于你母親的身份，仙魔有別，有違天劍宗門規(guī)戒律，赤宸仙尊一直不許。他在臨終前苦苦勸說太子，說他是千年難遇的修道奇才，是最可能證道成神之人，勸他與你母親絕斷，一定不能耽于情愛，毀了道心??？赡?時候，你母親已經(jīng)有了身孕，太子他一邊痛苦自己有負師父的期望，一邊又舍不得?你母親和尚未出世的你?！?/br>
    “赤宸仙尊辭世之后，太子被?押上祭壇，要他當(dāng)眾做個決斷。要么斬斷一切塵緣，留在天劍宗繼續(xù)修煉；要么從師門除名，離開天劍宗，從此再無瓜葛。太子跪在祭壇上，朝赤宸仙尊的靈位磕了九十九個頭，然后選擇了離開天劍宗。他要斬斷仙根，化身成魔，與你母親和你在一起?！?/br>
    眼前不知?不覺地模糊了，赫連雪啞聲問?：“然后呢？”

    “然后就是天道不允許?！彼剖窍肫鹂膳碌耐?，楚魈幽幽道，“只要太子進入魔域，他每前進一步都會引動?雷電交加、烈焰焚身，只是外表看不出來。太子強忍著烈火焚身的痛苦，終于來到你母親身邊，你母親還以?為他們終于可以?永遠在一起了?？墒锹觳煌５睦坐Q電閃是魔域少有的異象，每日?如此，時間久了，你母親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她不忍你父親日?夜被?痛苦煎熬，也?怕天道懲罰，怕她保不住腹中的你。最后……你母親將太子殿下趕出魔域，給他施了定身術(shù)，與他永訣?！?/br>
    赫連雪想起她在阿娘的記憶里看到的那?個高大?的背影，想起阿娘臨終前跟她說過的話——阿娘說，他是愛她的，他并沒?有拋棄她們母女倆。

    “離開魔域之后，太子殿下不甘心?，一心?違抗天道，想要斬斷自己的仙根?？伤繑財嘁淮?，天上便?會降下雷劫，將他劈暈。等?他醒來之后，仙根又會重?新長好?，甚至比之前更加牢固。那?雷劫太過可怕，太子怕傷及無辜，便?去了風(fēng)清關(guān)外空曠無垠的大?漠。天上雷劫不斷，太子的仙根也?越長越粗壯牢固，最后連他自己都無法砍斷仙根，無法傷及自身分毫?！?/br>
    楚魈嘆息道：“世人修仙問?道求長生，哪怕苦苦追求一生都未有所成。太子殿下卻被?天道追在后面，逼他斷情絕愛，逼他飛升成神?！?/br>
    “就這樣過了許久，有一天，太子殿下把我叫出來，與我道別。他給我兩樣?xùn)|西，一個是那?顆須彌墜子，請我保護他的女兒；另一個是他的金丹化成的龍晶，也?就是你們魔域的那?顆魔晶，請我?guī)Ыo你母親。他說，沒?有人能違抗天道，然后垂目落淚，坐化成神。”

    “那?天傍晚的金光和祥云，方圓萬里，鋪天蓋地。我親眼看到了騰化的飛龍，云蒸霞蔚，神光普照，直上九重??！?/br>
    楚魈看著赫連雪，默默道：“太子殿下終于飛升成神……我不知?道是他最終屈服于天道，還是真的超脫了情愛，無欲亦無求。他在最后還惦念著你與你母親，盡力護佑你們周全，我想你不該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