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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尊為何獨酌 第15節(jié)

    原本清瘦矍鑠的面容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歲,戚允直滿是悲戚地閉了閉眼,眼角滑下兩道淚痕。

    “你是小雪兒。”

    他的嘴唇在發(fā)抖,他努力想笑一下,可卻笑得比哭還難看。

    “我……每天都在想你,做夢都想見到你?!?/br>
    眼睛被淚水浸泡得酸澀發(fā)疼,赫連雪怔怔地看著那個叫出她的名字的人,又轉(zhuǎn)頭看向旁邊,已經(jīng)愣得說不出話來的戚南行。

    “那他呢?”她問戚允直,“他是我的哥哥嗎?”

    戚南行跪在地上,有些茫然地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不解地問:“父親,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漆黑狹長的鳳眸中浮起一層壓抑不住的痛苦和厭惡,戚允直抬手指向門口,語氣低沉壓抑:“滾?!?/br>
    清俊的少年閉上口,漆黑的眸子幽深得仿佛一泓看不到底的古井,他看了赫連雪一眼,然后垂下眼簾,一言不發(fā)地站起身,無聲地走了出去。

    戚南行一走,戚允直眼中的戾氣就消失了,咸濕的悲傷重又爬滿他的臉,他努力朝赫連雪笑著,小心翼翼地問:“你娘……她還好嗎?”

    “我娘挺好的?!?/br>
    抬手抹干凈臉,赫連雪慢慢冷靜下來,清透的紫眸審視著對面的人,語氣疏冷道:“不過在你問候我娘之前,不應(yīng)該先給我一個解釋嗎?有兒有女、幸福美滿的戚宗主?”

    似乎被她戳中痛處,戚允直眼神頗有些受傷,他訕訕地退后一步,點頭道:“對,對……我應(yīng)該給你解釋?!?/br>
    他慌忙地搬過來一把椅子,將座墊擦了又擦,讓赫連雪坐下。

    “這事說來話長……是我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娘?!毖劢请[隱浮著淚花,戚允直深吸了一口氣,開始講述久遠的回憶。

    “二十四年前,天劍宗的宗主還不是我,而是你的祖父,赤宸仙尊。他在對戰(zhàn)妖獸雷鵬時受了重傷,可能命不久矣,希望在臨終前能看到我成家立業(yè),便給我安排下婚事,讓我娶了我的師妹……一年之后,便有了……他?!?/br>
    “之后幾年,你祖父身體始終不見起色,他一直心懷遺憾,未能降服雷鵬。我想替他完成這個心愿,便領(lǐng)著幾個師兄弟下山,借游歷之名,去捉拿雷鵬。可惜我實力不敵,打不過雷鵬,最后被它一翅膀扇下懸崖,摔暈過去,失去了記憶?!?/br>
    “然后我就遇到你娘,是她救了我,幫我治傷,將我?guī)Щ啬в颉N以谀в蛏盍巳?,與你娘在朝夕相處間互生情愫,然后我們在幽冥之神的見證下,成親了?!?/br>
    漆黑的鳳眸倒映著跳動的燭火,仿佛回憶起最快樂的往事,戚允直唇角浮起一絲笑意,眼角卻滑下一顆淚滴。

    “發(fā)現(xiàn)你娘有了身孕那天,下著大雪,我和你娘靠坐在叢林里的秋千上,滿地盛放著冰晶潔白的幽曇花,好看極了。你娘說她感應(yīng)到你是個女孩,我便和她一起為你起名字叫‘小雪兒’。因為我沒有記憶,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所以你跟著你娘姓,名字就叫赫連雪?!?/br>
    “我原本以為,我能在魔域生活一輩子,一直陪著你們母女倆……可是沒想到,你祖父派人找到魔域,要接我回去。聽說我早已娶妻,甚至育有一子,你娘很生氣,再也不肯見我了,堅持趕我走。”

    眼角的皺紋被淚水打濕,戚允直苦澀又無奈道:“我不肯走,想留下陪著你們母女倆,我說我會寫休書和離,可是你娘不肯。她太好太善良了,她說,你的妻子和兒子,他們何其無辜?可錯的人是我,你們母女倆又何嘗不無辜?”

    “我在魔宮外面苦苦等了許久,直到她生辰那天,她終于肯見我了。我們度過愉快的一天,我還以為她終于肯原諒我了??墒亲詈?,阿青她卻給我下了定身術(shù),然后永遠離開了我……她把魔域的入口封住,我再也進不去了……”

    赫連雪忽然間想起她在阿娘腦海里看到的那段記憶,終于明白了阿娘為什么不喜歡過生辰,原來那就是他們最后的訣別。

    戚允直自嘲地笑了一會兒,繼續(xù)道:“再后來,我就回到天劍宗,也恢復(fù)了從前的記憶。面對家中妻兒,我每天都很痛苦,我思念你娘,還有素未謀面的你,日夜煎熬得快要瘋了,不知道要怎么過下去……直到有一次喝醉,我做了錯事,妻子又生下一個女兒?!?/br>
    “我終于有女兒了?!?/br>
    戚允直掩面悲泣,放聲長嘆,仿佛魔怔了似的大笑道:“我給她取的乳名叫‘小雪兒’,大名就叫戚若雪。若雪若雪,她就是我的小雪兒,我的女兒終于來到我身邊了!”

    “我寵著她愛著她,努力當一個好父親,不管她有什么需求都要滿足,絕不讓她受傷和委屈。我的小雪兒配得上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她就應(yīng)該高高興興,開開心心,無憂無慮地度過這一生。”

    戚允直看向赫連雪,帶著些討好道:“然后我去找得道的大師,給小雪兒看星盤,按你的生辰八字,道號叫‘霽英’。云出雨霽,流耀含英,保佑我的小雪兒平安康健,無災(zāi)無虞?!?/br>
    他說著,屈膝半蹲下身,謙卑地拉起赫連雪的手,含著淚光輕聲問:“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已在無邊的悔恨中苦苦煎熬了十六年……小雪兒,看在我這么痛苦的份上,你能不能原諒我一次?能不能,叫我一聲爹爹?”

    眼前一片模糊,赫連雪滿心蒼涼又茫然,怎么都想不到,事情竟然會是這樣。

    她的眼淚一串串滑落,目光筆直地看向門口,沒有說話。

    戚允直似有所感,順著她的目光回頭,看到眼圈通紅的戚若雪站在門外。

    第016章

    “爹爹?!逼萑粞┖蹨I,在門外跪下,“哥哥是因為被驚擾我的賊人打傷,肺腑受了很重的內(nèi)傷,所以才會輸了比試……您可不可以不要再罰他?”

    戚允直松開握住赫連雪的手,面色尷尬又難看。

    他站起身走到門口,看也不看跪著的人,下令道:“來人,將她關(guān)入四省閣,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出來。”

    “爹爹?”

    戚若雪驚訝地瞪大眼睛,淚水撲簌簌滑落,她伸出手,抓住他的袍角,似乎還想再求情,卻被忽然間變得冷漠無情的父親封住口,再也發(fā)不出任何聲響。

    兩名仙侍走上前,很快便將戚若雪帶走了。

    一切恢復(fù)平靜之后,戚允直回身看著赫連雪,訕然道:“你……你別生氣,我保證不會再讓他們出現(xiàn)在你面前,絕對沒有下次。”

    赫連雪默默看著他,心里有些難過,有些酸楚,有些迷茫,卻沒有任何重逢的喜悅。

    那個她日思夜想的背影,年年歲歲都許愿想要見到的父親,沒想到竟然是這樣一個人。

    赫連雪終于理解了,為什么阿娘從不肯提起她爹,從不告訴她任何消息。

    原來是不想讓她失望。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復(fù)下亂糟糟的心情,好歹也算了卻一樁心愿,沒什么可遺憾的了。

    她站起身,淡淡道:“你不必如此對待你的兒女,他們也是無辜的?!?/br>
    “事情的經(jīng)過,戚南行已經(jīng)告訴你了。我之所以探查戚若雪的記憶,是因為看到她身上戴的那塊玉佩,和我在我娘的記憶里看到我父親的玉佩一模一樣,我想知道她的玉佩是怎么來的?!?/br>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見到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就夠了?!彼f著,彎下腰,鄭重行了一個拜禮,然后直起身道,“我要走了,你多保重?!?/br>
    戚允直頓時就慌了,連忙伸手阻攔:“別、別走!我……我想留你多住幾日,可以嗎?”

    “不必了。”赫連雪移開視線,不再看他,“我不想打擾你和你的一切,我娘也不會允許我留在這里,我不想讓她擔(dān)心?!?/br>
    “我……其實我已經(jīng)時日無多。”戚允直拉開他的袖子,露出的小臂上黑色血管像蛛網(wǎng)一般纏絡(luò),顏色黑得像墨,似是中毒已深的樣子。

    “這是中了雷鵬的雷擊之毒,無藥可解。你祖父也是因為這種毒,茍延殘喘了幾年,最終還是毒發(fā)而死……現(xiàn)在輪到我了。”

    他放下袖子,目光殷切地看著赫連雪,懇求道:“你可不可以多留幾日,讓我也能為你做點什么,哪怕給你任何一點點補償?這樣我心里才能好過一點,到死那天,才能安心閉上眼。”

    赫連雪滿心意外,怎么都沒想到,她才剛找到的人,轉(zhuǎn)眼就快要死了?

    阿娘知道嗎?

    看著戚允直在她面前佝僂著背,殷切哀求的樣子,哪里還有一門宗主的威風(fēng)和氣勢?

    心頭壓抑難受,她怎么都說不出口要走的話,只好點點頭:“那我再留幾日?!?/br>
    戚允直頓時喜出望外,連忙轉(zhuǎn)過頭去擦眼淚,連連說好。

    之后不到半時辰,赫連雪的住處和一應(yīng)事務(wù)都安排好了。

    住處在風(fēng)止斷崖,景色秀麗,靈氣充沛,山間屋宇都是仿的幽冥魔宮建制,連花園里的草木、假山和魚池都仿佛一模一樣。

    看那殿內(nèi)陳設(shè)已有歲月的痕跡,也不知道建了有多久。

    若是讓世人知道,堂堂仙門首宗的戚宗主竟在天劍宗后山上仿造了一座魔宮,還不知道會怎么驚駭。

    “這是你的玉佩,爹爹還給你?!逼菰手蹦贸瞿菈K半月形玉佩,珍而重之地交到赫連雪手中。

    赫連雪握著那塊玉佩,感覺不是滋味,連忙又還給他:“你不是送給戚若雪了,我不能要。”

    “這本來就是要給你的玉佩。”戚允直堅持要她收下,“她不過是……算了,不提也罷。”

    冰涼的玉佩握在掌心,赫連雪心頭涌動起一種很奇異的感覺,她不由得想起她在阿娘記憶里看到的那個背影,還有掛在他腰間的那塊半月形玉佩,此時就握在她手中。

    她很舍不得,也很想收下,可她還是把玉佩放下了:“不行,我不能收,還是還給她吧?!?/br>
    見她執(zhí)意不肯,戚允直嘆了口氣,也不再提。

    “還有這個,你看?!彼痔徇^來一個食盒,從里面端過來一盤剝好的龍鱗果,帶著些討好道,“我在后山種了幾棵龍鱗樹,每天都催注靈力,用雪水澆灌,可惜這里的氣候與幽冥魔域不同,那些樹都長得不太好,只結(jié)了這幾顆果子。你娘最喜歡吃龍鱗果,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看著他殷切期盼的目光,赫連雪拿起一顆龍鱗果,入口就覺得酸澀,比不上幽冥魔域的龍鱗果好吃。

    可她還是忍著把果子吃完了,點點頭,說好吃。

    “那你就多吃一點。”戚允直欣喜地將果盤放到桌上,又將她隨手翻看的幾本書卷依次整理好,擺放整齊,然后問她房間里冷不冷,要不要再加一些暖炭?

    赫連雪搖頭:“不用了,我不冷?!?/br>
    “今天天氣還不錯,要不我?guī)闳ズ笊矫妨挚纯窗?。”戚允直沒話找話,殷勤道,“那里有連年不化的冰雪,景致與魔域那邊有些相似,這幾日梅花開得正好,運氣好還能看到雪鹿?!?/br>
    赫連雪看出來了,他是想法設(shè)法與她搭話,想與她多些相處,只是太過刻意了,反而令人覺得拘謹。

    她搖搖頭:“我不想看梅花,也不喜歡雪鹿?!?/br>
    戚允直哦了一聲,連忙道:“沒關(guān)系,那我?guī)闳ァ?/br>
    “你教我練劍吧。”赫連雪打斷他的話,看著他,“我的劍術(shù)一直不好,你可以教我練劍嗎?”

    “練劍?”戚允直微微怔了一下,連忙站起身,“當然可以。”

    他喜不自勝地張著手,連忙招呼仆人去庫房拿劍。

    “算了,你們毛手毛腳的,還是我自己去吧!”

    他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出去,不過半盞茶功夫又回來了,臂彎里橫抱著好幾把璀璨奪目的寶劍,獻寶似的在赫連雪面前一字排開,讓她挑選。

    “這一把是我們祖師爺流傳下來的青龍劍,已有劍靈,可以幻化劍陣;這一把是鑄劍眉大師用上古玄鐵打造的冰月劍,分量很輕,但是削鐵如泥;這一把是……”

    赫連雪看著那些曾經(jīng)聽說過的神兵寶劍,隨便哪一把拿出去都是令人覬覦艷羨的存在,此時卻輕易地擺在她面前,任她挑選。

    原來有父親寵愛……是這樣的嗎?

    她看了一會兒,拿起那把分量最輕的冰月劍,握起來感覺十分趁手:“我要這把?!?/br>
    戚允直點頭稱贊:“這把好,輕盈靈動,劍式精巧,正適合你?!?/br>
    不過風(fēng)止斷崖地勢巍峨,缺少平臺,不適合練劍,戚允直便帶著赫連雪去了主峰上他自己專用的練武場。

    “你先自己演示一下,讓我看看你的劍道水平?!彼说綀龅赝饷?,像鼓勵小孩子一樣鼓勵她,“練的不好也沒關(guān)系,我先看看你的基礎(chǔ)?!?/br>
    赫連雪從小就不愛練劍,哪里有什么劍道?她提起劍,有些面熱地演示了一遍自己那點三腳貓功夫,第一次后悔沒有好好練劍。

    戚允直看完,發(fā)覺她是真的一點劍道都沒有,略微錯愕之后,又忍不住笑了。

    “沒關(guān)系,爹爹從頭開始教你?!彼σ鉁睾偷乜粗者B雪,隔空取物,拿出一本入門級的劍訣,逐字逐句地解析著,一點點開始教她。

    赫連雪跟著他練了幾天劍,可惜她從小就沒有打好基礎(chǔ),一些練劍的壞習(xí)慣層出不窮,不是練錯劍招就是記錯劍訣。

    若是阿娘在這里看著,只怕早已經(jīng)忍不住要罵她了。

    可戚允直卻絲毫都不生氣,依舊十分有耐心地糾正她,帶著她一遍遍重復(fù)練習(xí)那些枯燥的劍法和招式,鼓勵她夸獎她,肯定她的每一點努力和微小的進步。

    在她的手中劍又一次被挑飛,而戚允直卻一抬手將劍招回來,一邊放到她手中一邊忙不迭道歉,說他不好,不該那么用力的時候……赫連雪忽然間忍不住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