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沖出來的人緩了緩，似乎終于反應過來，開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字，“若、若島津警視。那個，我我我我是警視廳派來來給您送資料的……”

    他抬頭對上指向自己的槍口，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舉起手來，手里果然拿著一個文件袋。

    這似乎又是個剛從警校畢業(yè)，被前輩壓榨來跑腿的菜鳥，大概是驚魂未定，也沒有過被槍指著的經(jīng)歷，邊說邊發(fā)抖，一句話抖出了三個音調(diào)。

    上午的時候，若島津的確跟目暮警部說過想再看一遍當年那個案件的案卷，他原本以為明天才會送過來，沒想到這個菜鳥大概是過于有工作熱情，大晚上了還特意找過來。

    若島津微微松了口氣，放下槍，“拿過來吧?！?/br>
    菜鳥乖乖挪了過來，小心遞上文件袋。

    他大概是個話癆，也可能是好不容易見到一次警方高層，有些激動，沒話找話，“警視，目暮警部把當年那個案件的真兇抓到了，所以當初是真的搞錯兇手了嗎？”

    就是可能沒腦子，一開口就得罪人。

    若島津拆著文件袋，淡淡點了點頭，“嗯。”

    “啊，這樣啊……”

    小警察輕輕嘆息，很遺憾似的，隨即語氣忽然一變，“可是，這怎么可以呢，你們不是警界的精英嗎？怎么能夠制造冤案呢？”

    停車場里光線昏暗，他的聲音突變，像是忽然被黑暗中飄出的鬼魂附了體，晃蕩出森然的鬼氣。

    若島津驀地一怔，下意識抬頭，“你……”

    他一個字都還沒完整吐出來，迎面撞上了一陣近乎無色無味的氣體，大腦頓時暈眩了一瞬。

    對面人趁著這個恍神的機會，一把將一塊手帕按在了他的口鼻上。

    若島津眼前一黑，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個念頭是終于認出了來人。

    “是你……”

    黑暗的地下停車場內(nèi)發(fā)生的事暫時還無人察覺。這天下午，送別了大阪的小情侶，源輝月回到家后并沒有休息，而是找出了一沓厚厚的案卷資料，熟練地翻到了某個章節(jié)再次從頭到尾研究了一遍。

    然后她沉思數(shù)秒，撥出了一個電話。電話剛一接通，她就直截了當?shù)貑?，“目暮警部，今天抓到的那位兇手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了？”

    “還在醫(yī)院？”

    她凝視著案卷中某個案發(fā)現(xiàn)場的照片，雖然被刻意調(diào)成了黑白，但濺到地上的那些大片的暗色還是讓她有些不適地扭過了頭。

    “你能幫我安排一下嗎，我想要見那位平正輝先生一面。有關他七年前犯的案子，我有點事想要跟他確認?！?/br>
    第379章 結(jié)婚典禮（十二）

    三天之后，在目暮警部的幫忙安排之下，源輝月在警視廳審訊室里見到了平正輝。

    她當時開的那兩槍都是擦邊，平正輝的槍傷并不嚴重，很快就被醫(yī)院還給了警視廳。

    見面的過程非常順利，這位連環(huán)殺人兇手閣下十分“配合”，不管是不是自愿的吧，總而言之，源輝月十分從容地撬開了他的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審訊室外的警官們站了一排，等她出來后還緊張地探頭往里頭看，似乎是見桌前的嫌犯雖然臉色蒼白滿頭冷汗，但好歹還囫圇有個人樣，紛紛松了口氣。

    彼時已經(jīng)臨近下午一點，正好是吃午飯的時間，目暮警部熱情地想要留她用飯，但是源輝月回憶起公務員食堂那讓人感動的菜色，微笑拒絕了。

    鬼知道她為什么還有在警視廳吃過飯這種奇怪的記憶。

    這天是個工作日，天氣陰，層層云翳遮擋著天光，眼看著就要下雨了。源輝月站在警視廳門口，被帶著潮氣的風卷過，望著遠方暗沉沉的天色，正思考是直接回家還是順路去一趟景凡社，忽然接到了遠山和葉的電話。

    按理說今天應該在學校上課的遠山少女她的竹馬再次不務正業(yè)地跑來了東京，并且?guī)砹艘粋€讓人有點意外的消息。

    “益戶麗想見我？”

    聽著電話里的話，源輝月略微詫異，思考了一下后，無可無不可地答應了下來。

    見面地點約在了一家銀座的咖啡廳。她到時益戶麗已經(jīng)在卡座里等著了，旁邊坐著不放心地陪她過來的服部和遠山。

    比起結(jié)婚當日那天，這位益戶小姐的臉色蒼白了許多，幾乎是rou眼可見地消瘦下來，如果再穿上那件婚紗，甚至有可能尺寸嫌大。

    但除此之外，她的神色間幾乎并不見多少異常。她看到源輝月過來后禮貌地起身相迎，表示了對自己這個冒昧相邀的歉意，言談文靜而得體，行動間依舊保持著良好的教養(yǎng)。

    看著旁邊似乎對此反而愈發(fā)擔心的兩人，源輝月在桌對面坐了下來。

    今天柯南去上學了，隨便應付過早餐之后，她一直到現(xiàn)在都沒吃東西。在滿室咖啡的香氣中忽然感覺有點餓，隨手點了一份蛋糕聊勝于無地當做午餐。

    咖啡和蛋糕端上來時，例行的寒暄流程也結(jié)束了，益戶麗終于說起正事，“冒昧邀請源小姐來，其實是想詢問一下，正……平桑已經(jīng)認罪了嗎，他的確就是那個兇手？”

    源輝月：“對?！?/br>
    大概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備，益戶麗對這個答案只是稍微沉默了一下，“我遇到入室搶劫，他來救我那天，也是和同伴串通好演的戲？”

    “這倒不是。”

    源輝月吃了一口蛋糕，微微皺眉，感覺奶油有點膩。

    “他的那位同伙那時候就已經(jīng)和他產(chǎn)生了分歧，那一次大概是獨自行動，然后被平桑發(fā)現(xiàn)了，臨時趕了過去阻止。只不過他救你的主要原因，還是為了益戶家的資產(chǎn)?！?/br>
    益戶麗安靜片刻，“他現(xiàn)在還在警視廳吧，我能見他一面嗎？”

    她表現(xiàn)得像是個被騙后還余情未了，不敢相信現(xiàn)實的迷失女性。一起過來的服部平次終于忍不住搶過話頭，“麗jiejie，那個家伙是個psychopath，你就算去當面質(zhì)問他，他也不會有任何負疚感，還不如不要再見了好?！?/br>
    益戶麗：“psychopath？”

    源輝月：“精神變態(tài)者?！?/br>
    益戶麗疑惑，“是類似多重人格那種嗎？”

    “不完全對，”蛋糕不合口味，她喝了口咖啡，再次皺了下眉，“平正輝的情況更接近于反社會人格障礙，而且是反社會人格中的高功能反社會。你應該在電視劇中見過這種類型的人，相貌和智力都在中等以上，有良好的人際關系，強烈的人格魅力，擅長表演和欺騙，而且絕對不會因此受到良心譴責?！?/br>
    “……所以說，這算是一種病？”

    “腦神經(jīng)科學認為反社會人格障礙者的邊緣系統(tǒng)皮質(zhì)有功能障礙，負面情緒系統(tǒng)有問題，腦掃描和正常人有巨大差異?！?/br>
    源輝月淡淡地說，“要說是一種病，也沒錯。但是這種病永遠治不好，完全無可救藥?！?/br>
    許多文藝作品和電影中總喜歡設計這樣的故事，無惡不作殺人如麻的惡徒遇到了一個溫柔善良的人，大部分情況下是天真單純不知世事的美麗少女，然后被其感化、救贖，與之相愛，最后幡然醒悟重新做人。

    然而事實是這只是文藝工作者的幻想，現(xiàn)實中根本不可能發(fā)生，反社會人格是真正的冷血動物，沒有愛情這個功能。在他們眼中其他人都是物品，他們只對自己有感情。

    大眾都喜歡救贖的故事，總會幻想這些故事也在自己身上發(fā)生。然而故事只是故事，天生的惡徒永遠不可能被改變。

    服部總結(jié)，“如果只是入室搶劫，單純求財完全沒必要將屋主也殺掉。但是平正輝每一次犯案都這樣做了，說明對他而言搶劫其實只是其次，他真正享受的是殺人的快感?！?/br>
    “這種精神變態(tài)類型的犯罪者根本沒有正常的社會道德意識和罪惡感，對多年的搭檔也能夠說殺就殺。他最后被我們揭破的時候，搶過刀往外沖也不是指望自己能夠逃出去，而是打算趁著最后的機會殺一個人墊背。所以麗姐，這樣的人不值得掛念，還是趁早……”

    “平次！”遠山和葉連忙拉住他，打斷了自家竹馬接下來更加不客氣的話。

    關西名偵探終于閉了嘴。

    源輝月抬眸看去，看到對面人依舊斂著眸，神色間似乎并沒有因此有太多變化。

    “……我知道了。”良久，她終于輕輕點了一下頭。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歇斯底里，作為一個被所愛的人欺騙了的女人，簡直冷靜得過分。

    源輝月捏著蛋糕叉想了想，忽然開口，“我今天上午剛?cè)チ艘惶司晱d，見了平正輝一面?！?/br>
    益戶麗似乎微微怔了一下，抬頭朝她看過來。

    “他在審訊室里招認，他跟你完婚之后的下一步計劃，打算讓你早點繼承到益戶家的所有財產(chǎn)。具體的cao作是讓益戶家的其他人特別是你的父親益戶先生，‘合情合理’地出一個意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br>
    在咖啡廳坐下后的第一次，益戶麗的面色終于變了，一張素凈的臉剎那間血色靜失，整個人忽然凝固一般，僵在了座椅上。

    源輝月：“所以你可以這樣想，你在休息室完成的那幅畫，救了你的家人?！?/br>
    “……”

    益戶麗怔怔地看著她，似乎又在那雙漂亮的瞳孔中看到了那面鏡子，自己所有的狼狽不堪都在鏡子中暴露無遺。蒼白地安靜半晌之后，兩行淚水忽然從她素凈的臉上滾落下來。

    從得知平正輝的消息之后，她一直表現(xiàn)得格外沉默，第一次出現(xiàn)明顯的情緒波動把旁邊的遠山和葉嚇了一跳，下意識想安慰她。但益戶麗搖了搖頭，除了忽然落下的淚水外，神色間居然有種詭異的平靜。

    保持著這種一邊落淚，一邊有有種奇怪的鎮(zhèn)定的狀態(tài)，她望著源輝月的眼睛沒有移開，忽然出人意料地問，“那幅畫……和葉一直都說源小姐的眼光挑剔，那幅畫你覺得畫得怎么樣？”

    源輝月:“基本功很扎實，光影用得不錯。”

    益戶麗淡色的唇勾了勾，有些恍惚和懷念，“以前教我畫畫的老師就說過，我最有靈氣的就是對光影的敏感和運用……源小姐果然跟和葉說的一樣厲害?！?/br>
    “……”

    她蒼白的臉上還沾著淚水，不像在跟任何人說話，更像是自言自語。視線一邊低低垂落在自己的右手上，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在掌心攢得太用力，指尖還在微微顫抖。

    “我剛開始學畫畫時，給我啟蒙的老師曾經(jīng)告訴我，‘這個世界上唯有天賦不會背叛我’?！?/br>
    “……我以為它已經(jīng)拋棄我了?！?/br>
    服部平次猛地一怔，霍然抬頭，好像驀地猜到了什么。

    遠山和葉一時沒搞明白，正出于好心想要把這個會讓人難過話題岔過去，剛準備開口就被自家竹馬拉住了。

    她有些不解地回頭，看著沖他搖頭的平次，又看看垂著眸的麗學姐。纖長的眼睫低低垂著，在她眼底文靜地投下一抹淡淡的影子。

    這位自小就認識的jiejie，一剎那好像忽然讓她有些看不分明。

    就在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益戶麗忽然重新抬眸，淡然地抬手磨掉了眼底了淚痕，開口語驚四座。

    “我其實知道平正輝接近我是為了益戶家的錢?！?/br>
    “！”

    “我是在一個畫展上遇到平正輝的，”似乎沒注意到其他人的愕然，益戶麗平淡地繼續(xù)，“就在那場車禍之后沒多久。那場車禍……就在車禍之后，我的手受了重傷，醫(yī)生告訴我就算是目前最先進的治療和復健手段，也沒辦法讓我握畫筆的右手恢復到和以前一樣。自那以后，只要我握筆的時間一長，手指就開始顫抖。抱歉和葉，這才是我放棄繪畫的真正原因。”

    “……”遠山和葉已經(jīng)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炸得大腦空白，“麗jiejie……”

    益戶麗自嘲地笑了笑，這些靈魂深處的掙扎她從來沒跟周圍的人提起過，“那時候我沒辦法接受自己要被迫放棄夢想這個事實，強迫癥一樣游走在畫展里，觀摩那些大師的作品，我想強迫自己相信，我所謂的天賦其實不值一提，我終其一生也不可能達到那些大師的高度，所以就算放棄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br>
    “認識平正輝就是在類似的一場畫展上，我一開始其實沒把他放在眼里。為了錢接近我的人太多了，我一眼就看出了他和那些人沒什么區(qū)別?！?/br>
    “但是那起入室搶劫事件之后，可能是吊橋效應吧，我居然有點相信了他可能跟其他人不同，再加上他說會一直照顧我，所以那個時候，我忽然……找到了借口?！?/br>
    益戶麗神色恍惚，低聲一字一句地說，“我放棄繪畫和夢想不是因為無能為力，而是為了愛情。因為我想要做平正輝的妻子，所以我才放棄了繪畫，是我自己強迫自己這樣想的?！?/br>
    “你說的對，這的確是一種逃避?！?/br>
    她抬起頭，格外認真地說，“謝謝。”

    第380章 結(jié)婚典禮（十三）

    空氣中的震驚和懵逼持續(xù)了半晌。

    當然，震驚的主要是遠山和葉，服部平次已經(jīng)提前猜到，而源輝月更是從頭到尾一臉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