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是這樣嗎？”源輝月說，“如果森谷教授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在你心里真的認(rèn)為自己已經(jīng)超越了自己的父親，那么你現(xiàn)在讓我選‘天空’還是‘大地’做什么呢？”

    “……”建筑家拿著手機的手僵住。

    “因為你心里其實很清楚吧，你一直都沒有超越你的父親?！痹摧x月云淡風(fēng)輕地一刀挖開了他的心臟，把那些不能示人的陰影拖出來拉到太陽下暴曬，“你從小活在他的陰影下，即便他已經(jīng)離世了你依舊沒能走出來。他肯定過你嗎？沒有吧。你的設(shè)計對他來說就是垃圾，他正眼看過你嗎？”

    “真沒用啊森谷貞治，令尊已經(jīng)走了十五年，你依舊沒有一件能夠超越他的作品。”

    “你以為把過去那些不成熟的設(shè)計都炸掉你就能完美地和過去道別了嗎？可惜事至如今令尊依舊是日本最杰出的建筑設(shè)計家，而你，不過是一個喪心病狂的殺人犯，我真為令尊感到可惜，當(dāng)了一輩子受人尊崇的建筑師，和他牽扯最深的作品卻是你這么個失敗的玩意兒?！?/br>
    “你新建的圖書館是想要和令尊的代表作東京國立圖書館一較高下嗎？可惜這一次你依然輸了?！?/br>
    森谷帝二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拿著手機的手青筋暴起，他聽著電話里頭的聲音平靜優(yōu)雅，像是對他的人生做出了最終的批注。

    她輕描淡寫地說，“森谷貞治，你還是老老實實地作為森谷教授人生中唯一的污點，永遠(yuǎn)在他的陰影下茍延殘喘吧，呵……”

    隨著那聲說不出的輕蔑的輕笑落下，一聲剪刀的開闔“咔嚓”一聲剪斷了所有的聲音。

    背景音里倒計時的走動聲戛然而止。

    世界好像暫停了一秒，一秒過后松田陣平第一時間反應(yīng)過來一把搶過手機，“輝月？源輝月？你把最后那根線剪了？！”

    下一刻，森谷帝二面目猙獰地朝他撲過來，電話那頭的那一下剪刀像是把他披在身上最后那張體面的人皮一并剪碎了。他像個失去了理智的野獸，掙扎著沖著手機大吼道，“為什么？為什么是藍(lán)色？那個人到底比我強在哪里？為什么你和你那個父親一樣，就是不肯選我？為什么？！”

    “哦，”好一會兒，源輝月慢悠悠的聲音終于在那頭響起，不緊不慢，氣定神閑。

    “原來是藍(lán)色啊?！彼巳坏卣f。

    話音落地，現(xiàn)場猛然寂靜。

    森谷帝二身體驀地僵住，像是神智也隨著這句話一并湮滅了一般，盯著手機的目光空白了半晌。

    “你說……什么？”

    .

    米花大廈的電影院里，源輝月就著電話那頭的咆哮，懶洋洋地抬手把一縷散落的黑發(fā)挽到耳后，抬起手。

    長長的裙擺從她膝上滑下，黑色的蕾絲邊在地面輕輕掃過。她腳邊上方才代替炸彈“噠噠噠”響了半天倒計時的手機停在了暫停界面，面前的裕子小姑娘拿著剪刀眨了眨眼睛，把手里剛剛被剪斷的半截導(dǎo)線扔下，將剪刀遞到她手里。

    源輝月站起身，漫不經(jīng)心地勾著剪刀轉(zhuǎn)了幾個圈，一手拎著手機，在森谷帝二的咆哮咒罵中重新走回到還在走動的炸彈面前。

    倒計時十秒，九秒，八秒……

    守在炸彈旁邊的裕子的父親滿頭冷汗地抬頭，看著她還是那副不緊不慢的表情，蹲下身，伸出剪刀用刀刃勾起那根藍(lán)色的導(dǎo)線。

    六秒，五秒……

    “唔，”她禮貌地向其他人確認(rèn)了一下，“我剪了哦?！?/br>
    “剪，剪吧……”

    四秒，三秒，兩秒……

    咔嚓。

    倒計時的時間停止在了最后一秒鐘。

    不遠(yuǎn)處的黑暗中，有閉著眼睛害怕地顫抖的人等了又等，沒等到預(yù)想中的巨響和聲光，試探地睜開眼。

    烏云散去，銀色的月光從落地窗鋪進(jìn)來，夜色依舊寧靜。

    第35章 摩天樓（十八）

    炸彈沒有爆炸。

    電影院的人們在原地怔愣半晌才模糊地意識到了這個事實，兩個抱在一起的女孩子在原地愣了愣，正要探出頭往外看，清脆的腳步聲忽然慢悠悠地從斷墻后頭繞過來。

    她們下意識抬頭，就見到之前遇到的那個黑發(fā)大美人踩著月色走到他們面前，彎下腰遞過一把剪刀。

    “還給你們，謝謝?！?/br>
    女孩子們沒反應(yīng)過來，“炸，炸彈……”

    “已經(jīng)拆除了?！睂Ψ降ǖ卣f，然后伸過手一人揉了一下她們的腦袋，“沒事了，可以等著回去了。”

    延遲了數(shù)秒之后，歡呼聲和大哭聲終于平地而起，將整個電影院淹沒了進(jìn)去。

    鼎沸喧嘩的人聲中，源輝月走過一對互相擁抱著大哭的情侶，將孩子抱在懷里沙啞著嗓子哄著的母親，幾個大吼大叫著發(fā)泄的年輕人，最后她懶洋洋的腳步停在了落地窗前，垂眸向下看去。

    底下燈火通明的人群中央，黑發(fā)青年毫不客氣地扭過森谷帝二的胳膊，將一副寒光四射的手銬“咔擦”一聲拷在了他的腕上。

    “看著我干什么？”松田陣平挑了挑眉，沖著正惡狠狠瞪著自己的人，“森谷帝二教授，你該不會忘了自己剛剛親口承認(rèn)過什么吧？”

    冷冰冰的手銬沉甸甸壓在森谷帝二手腕上，金屬自帶的寒意像跟針一樣狠狠扎進(jìn)他腦海里。那些充塞了他大腦的怒氣沿著扎出的孔一股腦流走，他上頭的熱血終于冷下來。森古帝二表情一僵，“我……”

    “你涉嫌參與恐怖襲擊，盜竊火藥，在東都環(huán)狀線、市政大樓等多處公共場所安放炸彈，挑釁刑警，嚴(yán)重威脅社會治安和大眾人生安全。對了森谷帝二教授，你手里的炸彈是哪兒來的，該不會你還有一條勾結(jié)非法社會團體的罪名吧？”

    看著驟然僵硬的人，松田陣平吊兒郎當(dāng)一笑，伸手一推就把他推進(jìn)旁邊兩個正嚴(yán)陣以待的公安警察手里，自己慢悠悠地叼起一根煙，“輝月說得一點沒錯，你還真是森谷教授人生中唯一的污點啊，那位大建筑家的人生光輝璀璨，到頭來卻生出了你這么個兒子，真可惜，呵?！?/br>
    “……”

    柯南遠(yuǎn)遠(yuǎn)看著他幾句話刺激得森谷帝二再次發(fā)狂，像被激怒的野獸在刑警的拉扯中劇烈掙扎，口不擇言地咆哮下不經(jīng)意認(rèn)下了大樁罪狀。

    小偵探默默扶額，一時竟不知道這人是單純地嘲諷罵人還是真的是在用某種劍走偏鋒的刑訊手段。

    這時候現(xiàn)場指揮救援的負(fù)責(zé)人在一旁匆匆路過，對講機里傳來了前線救援人員的聲音，“……消防門已經(jīng)打開，找到被困在里面的人了，正在進(jìn)行救援?！?/br>
    柯南一驚，立刻跟了過去，“已經(jīng)找到頂層電影院了嗎？”

    負(fù)責(zé)人低頭見是他，大概知道他和源輝月的親屬關(guān)系，百忙之中點了下頭，順口安慰，“已經(jīng)開始解救被困人群了，堵在最上層的人馬上就可以出來了，別擔(dān)心。”

    扔下這句話他就匆忙朝不遠(yuǎn)處被圈出的安置點走去。柯南的視線跟著他的腳步，遠(yuǎn)處市政大廈被打開的出口里，不斷有受傷脫力的人被穿著醒目橙色制服的人背出來。

    空氣中漂浮著還未散盡的硝煙味道，和帶著濕氣的夜風(fēng)一起飛向高空。他仰起頭看去，最頂層的玻璃墻后頭掠過幾束晃動的燈光，電影院里似乎的確是有救援人員抵達(dá)了。

    他又回過頭看向從黑漆漆的市政大樓里走出來的人流，人群互相攙扶著，帶著死里逃生的哽咽，一出來就和等在外頭的家人抱在一起。

    如果這是一場電影，到這里就該結(jié)束了。壞人得到了懲治，即將背負(fù)惡行帶來的后果；無辜受難者終于被救援，和在外頭等了半宿的親人團聚，是個再正規(guī)不過的商業(yè)片式大圓滿結(jié)局。

    但柯南沒有就此真的放下心來。他凝望著那頭的人群片刻，忽然拔腿跑到入口，乘著守在門口的人不注意溜進(jìn)了進(jìn)去。

    夾在慌忙向下流動的人潮中，黑發(fā)小少年逆流而上，腳步飛快地踩著一節(jié)節(jié)樓梯，朝著最高層跑去。

    電影院里，腳步聲來來回回掠過，救援人員維持秩序的大喊夾雜在劫后余生的哭聲中。硝煙的氣息滾進(jìn)來，像一場大火落下的余燼。

    裕子小姑娘回頭看了看，伸手拽了拽身邊人的裙擺，“大jiejie，我們可以回家啦?！?/br>
    “嗯。”站在落地窗前的人平淡地說，“裕子你和爸爸先走吧?！?/br>
    小女孩露出了一個疑惑的表情，好像不太明白她為什么不跟他們一起，但是在父親的連聲呼喚下，她猶豫了片刻還是一步三回頭地被牽走了。

    源輝月身旁再次安靜下來。

    高遠(yuǎn)的風(fēng)隔著玻璃在她面前路過，她腳下是大難逃生后痛哭流涕地抱在一起的人群，忙忙碌碌了大半晚上的救援人員和警察們還在各自收場，雖然最大的危機已經(jīng)解除了，但是接下來紛冗而至的一堆后續(xù)事情依舊容不得他們休息。

    警車和消防車堵了大半條街道，再遠(yuǎn)處是依舊亮著的燈火，隔著一條街有大型爆炸案，但加班的社畜依舊八風(fēng)不動地到這個點還沒下班。

    混亂又秩序的人世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歸宿。

    她漫不經(jīng)心地一手插在風(fēng)衣口袋站在窗前，忽然想起剛剛裕子的父親問她的一句話。

    沒有重要的人在外面等你嗎？

    她剛想到這里，身后忽然傳來一聲氣喘吁吁的大喊。

    是清亮的少年音，還帶著未變聲的稚氣。

    “jiejie你怎么還在這里啊，快點回去了……”

    急促的腳步聲伴著小孩子身體的熱度，像一陣熱風(fēng)“呼啦”一下?lián)淞诉^來。源輝月剛回身，垂在身側(cè)的右手就被人抓住了。

    他大概是剛剛瘋跑了一陣，手心里還沁著點汗，小小的手像是有成年人的力度把她手指拽得死緊。

    源輝月低下頭，對上一雙明亮的眼睛。

    有點像小狗，她腦海中不知為何忽然掠過這個念頭。

    “……柯南？”

    小孩子堪堪停在她身前，仰著腦袋，湛藍(lán)的眼瞳映了一點外頭折射進(jìn)來的燈火。

    “回去了?！彼謭?zhí)著地重復(fù)了一遍，“jiejie你不餓嗎？”

    源輝月：“你這么一說……”

    好像確實餓了。都轉(zhuǎn)鐘了……而且和犯罪分子斗智斗勇也是要消耗體力的。

    柯南于是拽著她的手就往外走，困在頂樓的人這時候已經(jīng)撤走大半，他們從落地窗后頭的立柱路過，幾個消防員圍在已經(jīng)被拆除的炸彈旁邊正在發(fā)愁要怎么處理它。

    “松田警官把森谷帝二教授抓了交給公安了，目暮警官的犯人又被截走了，大概會很郁悶。”

    “他管米花區(qū)這一帶應(yīng)該不愁業(yè)績問題吧?！?/br>
    “……說的也是。松田警官還在下面沒有走，jiejie你幫了他這么大的忙，讓他請宵夜吧。我也想吃中餐，他下午點的外賣我都不能吃。”

    “不是喝了雞湯？”

    “我還想吃其他的……”

    柯南走下樓梯的腳步一頓，回頭看牽著的人，“輝月jiejie，今年的櫻花好像快開了?！?/br>
    “嗯？”

    “去看看吧，金閣寺的櫻花很好看的哦。”小孩子望著她說，像是隨口一說，又好像是什么認(rèn)真的約定。

    源輝月回望向他的眼睛，似乎不太明白他為什么忽然提起這個，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好?！?/br>
    柯南緩緩?fù)鲁隹跉?。通道前方傳來一束亮光，嘈雜的人聲和熱風(fēng)一起從出口處蜂擁進(jìn)來。紅塵的煙火氣絲縷般纏繞過來，好像重新將他們拖回了這個嘈雜喧鬧的人間。

    【病人的身體機能已經(jīng)恢復(fù)，目前最大的問題是，可能是記憶缺失帶來的副作用，她有輕微的人格障礙傾向?！?/br>
    他握著掌心冷玉一般的手指，將對方整個人往前一帶，拉著她走出逃生通道，回到了大片的光亮之中。

    【什么意思？】

    【簡單來說，她對包括自己在內(nèi)的所有事情，基本上都不感興趣。雖然暫時沒有自殺傾向，但是如果遇到危險的時候，同樣也不具備求生意志。】

    外頭的光線漫過來，將他們整個淹沒了進(jìn)去?？履侠摧x月走出通道口，一抬頭忽然發(fā)現(xiàn)松田陣平不知什么時候正站在門口等著。

    他靠在最近的消防車上，嘴里那根煙燃到了盡頭。黑發(fā)青年懶洋洋把煙頭抽出來，漫不經(jīng)心地說，“大晚上吃夜宵，你們也不怕長胖?！?/br>
    柯南眨了眨眼，“我還在長身體啊，而且輝月jiejie剛出醫(yī)院，需要適當(dāng)補充營養(yǎng)，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