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俞并不答，搖晃著手里的可樂，在傅聞走近那刻，他將瓶口對準(zhǔn)傅聞，然后擰開了瓶蓋。

    刺啦一聲。

    可樂噴射著白沫，迎面澆了傅聞一身。

    深褐色液體淌過那張俊朗的臉，滴滴答答浸透廓形筆挺的羊絨大衣，在襯衫衣領(lǐng)上留下難以清洗的污漬。

    傅聞微微一愣，狼狽地停在原地。

    顧淮俞見狀笑得更加大聲。

    叫你看不上我，還要撩我！

    惡作劇完，他拽著謝惟繞過傅聞，大笑著跑得飛快。走到半道，顧淮俞還不忘將可樂瓶扔到街邊的可回收垃圾桶。

    -

    顧淮俞已經(jīng)很久沒干過這種違背人設(shè)，阻礙劇情發(fā)展的事。

    干壞事的心情就兩個字——快樂！

    以往都是他一個人叛逆，今天有人陪著他一塊反叛，快樂跟著加倍。

    顧淮俞在跑得快要斷氣前停了下來，他不自覺松開謝惟，扶著膝大口大口喘息，但臉上的笑意只增不減。

    反觀謝惟就要淡定很多，顧淮俞詭異的舉動沒對他的情緒造成影響，奔跑這段路，也沒太多消耗他的體力。

    淡定得有點過頭了。

    好不容易把這口氣喘勻，顧淮俞抬頭望向謝惟，突然問，“假如明天是世界末日，你今天會做什么？”

    謝惟手插進(jìn)衣兜，摸出一盒煙，懶散地說，“抽根煙。”

    說完找了一個長椅坐下。

    顧淮俞拉著謝惟跑到餐館附近的小公園，這個時間段公園幾乎沒人，陽光稀薄，樹木光禿，透著深冬該有的蕭條。

    看著長椅上的謝惟，顧淮俞跟著坐過去。

    他說，“也給我一根吧?！?/br>
    遇事不要慌，先抽根煙冷靜冷靜。

    顧淮俞覺得這話頗為智慧，也算是他近幾年的處世之道。

    打又打不過，罵又懶得罵，那就躺平擺爛，順其自然吧。

    謝惟把煙盒扔了過來。

    顧淮俞從里面抽出一根，學(xué)謝惟那樣咬在口中，等了一會兒，又等了一會兒。

    見謝惟還是沒有動靜，顧淮俞側(cè)頭去看他，“打火機呢？”

    謝惟眼皮沒動一下，“沒有?！?/br>
    顧淮俞納悶，“沒有打火機怎么抽煙？”

    謝惟淡淡地說，“正在戒。”

    顧淮俞：“……好吧。”

    謝惟叼著煙，望著前面那棵光禿禿的樹，也可能是在看更遠(yuǎn)的天邊。

    他的瞳仁顏色很淺，目光放空時，眼睛顯得很散，也很冷淡。

    顧淮俞沒謝惟那么好的定力，能把一根煙含在口中紋絲不動，他總?cè)滩蛔∫硪?，像小孩子在咬安撫奶嘴，在煙頭咬出了好幾個牙印。

    這東西氣味實在不好，總有一股生澀的煙草味，顧淮俞并不習(xí)慣，咬了一會兒就吐了出來。

    安靜了半分鐘，顧淮俞再次打破沉默，他歪著頭看謝惟。

    “我說真的，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今天無論做什么都不犯法，你會做什么？”

    謝惟叼著煙，聲音含混不清，“回去睡一覺?！?/br>
    顧淮俞失望，“就睡一覺嗎？等末日了，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最后一天了總得干點有意義的事吧？”

    謝惟眼睛動了動，轉(zhuǎn)向顧淮俞，反問，“什么事有意義？”

    顧淮俞顯然被問住了，半晌才說，“就是平時想干，但因為時間、精力、金錢等等阻撓沒干成的事?！?/br>
    謝惟：“那不就是睡覺？”

    顧淮俞徹底沒話了。

    也對。

    像謝惟這種每日掙扎在溫飽線上的人，睡到自然醒于他來說是一件奢侈的事。

    認(rèn)真想想，他比謝惟強不到哪里，為了趕劇情點經(jīng)常在四本小說里來回奔波。

    他不缺錢，在物質(zhì)上面也很富足，就是不夠自由。

    這一刻，顧淮俞很佩服謝惟身上那股超然的淡定，但看著那張好像永遠(yuǎn)波瀾不驚的俊臉，他心里又忍不住冒出壞水。

    “你知道嗎？”顧淮俞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這個世界不是真實的?！?/br>
    謝惟稍稍抬眉，沒說話，等著顧淮俞的下文。

    “是四本虐戀情深的小說組合而成，你跟我都是小說里的人物?！?/br>
    “但你比我慘，第一本小說你在一家俱樂部打工，第二本你在劇組跑龍?zhí)祝谌竞貌蝗菀走M(jìn)貴族學(xué)校了，結(jié)果還是一個貧困生，第四本，也就是現(xiàn)在的你，還是缺錢在打工?！?/br>
    顧淮俞將這個足以顛覆三觀的爆炸性消息說出來后，謝惟情理之中地沒有什么表示。

    這是自然的。

    十幾年前，如果有人告訴顧淮俞這些，他一定會認(rèn)為對方是個神經(jīng)病。

    顧淮俞挑挑眉，昂著下巴說，“我就不一樣了，我是主角，四本小說的主角?！?/br>
    隨后他又撇撇嘴，“雖然是四本小說，但套路其實都差不多，人設(shè)也單一?！?/br>
    小說里他善良、單純、堅韌不拔。

    任憑對方怎么虐他千百遍，他仍舊待對方如初戀。

    每次被各路惡毒配角欺負(fù)，一定不會主動出擊反抗，得等著主角攻來救他。

    明明一兩句話就能解開的誤會，他就不能長嘴，一直要虐個幾十章，才會讓主角攻自己發(fā)現(xiàn)事情的真相。

    對他再壞的人，他也要報以最大的寬容，用原諒惡毒這種方式來體現(xiàn)他的善良與純真。

    顧淮俞覺得創(chuàng)作這個世界的作者業(yè)務(wù)能力爛透了，只會重復(fù)重復(fù)再重復(fù)。

    劇情重復(fù)，人設(shè)重復(fù)，連描寫都在重復(fù)。

    他在這四部小說里，不僅名字一樣，就連外貌描寫也都是照搬。

    作者筆下的他都是清雋五官，白皙皮膚，圓鈍鈍貓眼，挺秀鼻梁，紅潤嘴巴。

    體現(xiàn)到顧淮俞身上，可不就是一張臉嗎？

    顧淮俞越說越生氣，“這個作者還一點生活常識都沒有，人的皮膚怎么可能隨便一摁就是一個紅印子？”

    “當(dāng)我是剛刷過乳膠漆的墻？太離譜了?！?/br>
    顧淮俞伸出胳膊，在上面輕輕一摁，立刻浮現(xiàn)出一點紅。

    他更生氣了。

    因為作者這么寫，是為了體現(xiàn)他身嬌體軟易推倒的小受特質(zhì)。

    “哈！平時寫我多么多么保守，親個嘴都能臉紅半天，到了床上我就變成又純又欲，還sao。你才sao呢，我怎么sao了？”

    還說他屁股像水蜜桃，飽滿多汁。

    放屁！

    公園門口立著一大面金屬板牌子，正好可以照人，顧淮俞撩起上衣，側(cè)身透過金屬板觀察。

    像嗎？

    這像嗎！

    一直沒說話的謝惟抬頭，掀了一眼。

    嗯，像的。

    大概也覺得像，顧淮俞憤恨地放下衣服，重新坐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扭曲著臉說，“我最討厭吃水蜜桃了?！?/br>
    謝惟還是沒說話，借著取煙的動作，遮掩住嘴角那一點笑意。

    誰愿意躺平做受，還是一個弱受。

    顧淮俞滿心憤怒，他怎么就不能成為大猛1？

    “垃圾作者不配寫文！”顧淮俞突然大聲道：“祝天下所有的垃圾作者都陽-痿?！?/br>
    -

    發(fā)泄完所有的怨氣，顧淮俞心情好了不少。

    本來是拉著謝惟瘋一把，反正他已經(jīng)破壞了劇情，今天就相當(dāng)于末世的最后一天，干什么壞事都不會受到法律制裁。

    以前羅菲菲看了一部電影，主人公在某一天無限循環(huán)。

    羅菲菲非常羨慕，說如果她能經(jīng)歷這樣的事，一定要把平時不敢做的全都做一遍。

    顧淮俞問她想干什么，她想也不想就說，搶銀行。

    然后顧淮俞就帶她去搶銀行，但羅菲菲卻不敢了。

    那天下午鬧了個人仰馬翻，羅菲菲卻一點也不如她所說的那樣瀟灑，嚇的臉都白了。

    第二天一切回歸正常，除顧淮俞以外的人，都沒了那段記憶，包括羅菲菲。

    他叛逆期干過很多壞事，因為世界規(guī)則總會強行將劇情拉回來，所以無論顧淮俞做什么都會沒事。

    這么玩了大半年，某一天他站在人流涌動的十字路口，突然覺得孤單。

    做一天上帝很爽，做一個月上帝也會感到爽，但做一輩子只會覺得孤獨。

    大千世界，只有自己一個人是異類，他融入不了這個世界，甚至懷疑身邊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