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杰有些猶豫不定，不知道這時候該不該說句恭維話，因為自家雇主竟然開始有做好事不留名的美好品質(zhì)了。

    但卡爾·霍克利很快就打消了勒杰心中的不確定。

    “勒杰，如果我們的神秘朋友不起疑，那他逃離斜月街的時候，是不是就不會刻意避開我們？也不會為了額外防備我們，而選擇一些更冒險的途徑？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覺得他會選擇哪個方向？我想和對方私下里見一面，交換一下今后可以深入聯(lián)系的方式。勒杰，無論何時，才華和財富同樣令人尊重?！?/br>
    勒杰：……果然不必感動。

    同一時間，返回室內(nèi)的裴湘飛速換下身上灑滿酒水的衣裙，又用溫水迅速擦拭了一遍身體并涂抹上了一種有助于消除味道的藥水，而后才重新?lián)Q回自己的衣服。

    不過，為了以防再遇到什么變故，她依舊維持著柏妮絲·格蘭特的外表。所以她此時看上去就是一個穿著一身男裝的少婦。

    在處理各種后續(xù)問題的時候，裴湘的情緒變得極為冷靜，于是心里很快再次升起了對卡爾·霍克利的懷疑。

    霍克利覺得裴湘不會起疑的前提是，他并不知道偽裝成柏妮絲的神秘家伙就是他認識的姑娘，因而會認為他那個熱心找女仆的舉動可以打消對方的疑慮。

    但不巧的是，裴湘極為熟悉他和他的脾氣，知道他可不是一位樂于助人的熱忱善良紳士。這樣一來，他找女仆照顧人的行為反而更加可疑了。

    “雖然一開始的時候，我莫名其妙地想歪了，竟然覺得霍克利先生格外關(guān)心柏妮絲·格蘭特。哎，當時的我肯定是被身上的酒精熏醉了，可見酒水誤人?，F(xiàn)在，我身上沒有濃郁的酒味了，思維自然就正常了。冷靜一下，唔，霍克利先生他——反正他不可能對費拉斯的情婦另眼相看的。

    “所以，他后來說的那些話就非常奇怪了。如果一開始的那些話當真是在暗示和提醒我，那么后來附加的找女仆的舉動……是想打消我的懷疑？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然后呢？”

    裴湘眼波微轉(zhuǎn)，試圖讓自己用卡爾·霍克利的思維邏輯思考問題。

    沒有利益，他會選擇袖手旁觀。

    那如果他選擇主動參與進來呢？自然是有了能打動他的利益。而這個利益——自然是我偽裝易容的手段。

    “總不能是我寫的那些‘預(yù)言信’吧？”裴湘悠悠想著，“好吧，不論是什么，他希望打消我的懷疑，讓我不防備他，然后，他應(yīng)該想和我談?wù)?。嗯，鑒于我會易容偽裝并且善于逃跑，所以他非常清楚，能找到我和談?wù)劦臋C會，只有今晚。那么，他會帶著勒杰在我必經(jīng)的地方堵我……”

    猜到了霍克利可能會采取的手段，裴湘幾乎沒怎么猶豫，就決定將計就計。

    她想著，反正霍克利也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他等在那里的目的也不是為了狠狠批評她今晚的冒險行動，反而會因為她的才能對她客客氣氣的。然后，她還能搭順風(fēng)車離開這個封鎖區(qū)域。既然好處很多，干嘛不去呢？不就是交朋友嗎？

    至于霍克利會不會認出她？裴湘對此很有信心，因為連經(jīng)過專業(yè)訓(xùn)練的勒杰都沒有發(fā)現(xiàn)端倪，更何況是霍克利了。

    在心里敲定了計劃后，裴湘又在格蘭特家停留了半個多小時。

    等到德溫特局長那些人到更遠的住戶那邊搜查去了，她才悄悄下樓離開了格蘭特宅，又從后門溜到了街道上……

    二十分鐘后，裴湘果然被勒杰“請”到了霍克利的車上。出于謹慎，勒杰在確定裴湘沒有隨身攜帶槍支后，讓她坐到了前面。

    “這是沒必要的謹慎?！迸嵯孀詠硎斓貙战芎秃笞幕艨死г梗叭绻覔尫较虮P，或者還有其它隱蔽手段，一樣可以對你們造成危害的。所以，你們今晚堵我這個行為，本身就是冒險的。”

    勒杰立刻警告地看了裴湘一眼。

    霍克利則不緊不慢地說道：

    “我一向認為，風(fēng)險和利益如影隨形。為了交到新朋友，冒險也是值得的。”

    裴湘望了一眼車外，搖頭嘆道：

    “你這話可真好聽。不過，我覺得你這么自信從容，是因為非常篤定，如果沒有你的配合，哪怕我搶了這輛車，也離不開這片區(qū)域。不提沿路的巡查，就是最后出去時的幾層檢查，也需要你和你的司機出面交涉?！?/br>
    霍克利沒有否認，淡聲道：

    “這是很明顯的事。我們和平友好合作，對雙方都有利無害，完全沒必要增加不必要的波折?！?/br>
    “和平友好合作嗎？”

    裴湘心知霍克利肯定還有保護自己的底牌，不過她沒有深究的打算，而是順著霍克利的話搭腔道：

    “霍克利先生，你想和我談合作嗎？事先聲明，我是不會幫你做壞事的?！?/br>
    “這是當然?！被艨死穆曇魪暮笞较騻魅肱嵯娴亩希绕綍r她聽到的要冷淡低沉許多，“合作的事，我們可以改天再談。今天太晚了，我先送你安全離開這里。”

    裴湘立刻問道：“你不怕我離開后就徹底消失了嗎？那你今晚可就白做一回好人了?！?/br>
    霍克利微微一笑，漫聲道：

    “我說過，風(fēng)險和利益總是相伴的。今晚送你出去，對我來說只是有一點麻煩而已，但卻能換你一個人情。如果你不認，我也沒有多大損失，但如果你有合作的想法，那我從此就多了一位神秘的新朋友，這是穩(wěn)賺不賠的生意。

    “況且，你未必沒有需要我?guī)兔Φ臅r候，畢竟美元和黃金都很好用。到時候，我們之間的友誼肯定會更加牢固的。”

    裴湘相當了解霍克利的這種思維方式，便沒有再多試探什么，反而問出了她今晚最好奇的事情：

    “霍克利先生，請問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我是假·格蘭特夫人的？我自認為我的偽裝技術(shù)還是非常不錯的，并沒有很明顯的破綻?！?/br>
    霍克利并沒有對陌生人推心置腹的習(xí)慣，于是，他想也不想地就給出了一個不真實的理由。

    “我見過柏妮絲·格蘭特醉酒的樣子，并不是你那種表現(xiàn)，她要更加歇斯底里一些。而你表現(xiàn)出的那種可愛嬌憨，是柏妮絲·格蘭特絕對不具有的。

    “另外，你是不是年紀不大？如果有機會的話，可以多觀察觀察身邊不同身份的女性，或者找個姑娘談一場認真的戀愛，肯定會有所體悟的?！?/br>
    裴湘……就感到忽然好氣哦。

    上次還說她是少女來著，現(xiàn)在連少女都不是了嗎？

    “但是，如果讓霍克利先生一直這么誤會下去的話，對我隱瞞身份這件事確實是非常有益處的。所以，就、就默認了吧……”

    之后的談話，裴湘就有些蔫噠噠的了。雖然，嗯，出于長遠考慮，她默認了自己的男性身份，可就是、就是有一點點的不甘心。

    等到汽車終于開到了安全區(qū)域，裴湘給霍克利留下了以后的聯(lián)絡(luò)方式后，就迅速推開車門下了車。

    “等等，我還有話說?！?/br>
    霍克利喊住了明顯有些情緒低落的潛在雇傭?qū)ο螅瑸榱艘院蟾玫睾献?，他決定說些語重心長的安慰與建議。

    “你現(xiàn)在年紀還小，等再過幾年，你的見識廣了，經(jīng)歷多了，不用裝醉也能模仿出柏妮絲平時的那種表情儀態(tài)。

    “其實沒什么特殊的，還不如你剛剛裝醉時的表現(xiàn)有意思。你那個，唔，我覺得更難得。你以后也可以多去酒館賭場之類的地方多觀察觀察，或者親自大醉幾次。”

    裴湘眨了眨眼，覺得這番話有些熟悉，好像……自己曾經(jīng)說過類似的話。

    不過，霍克利的這番安慰確實讓她感到心情好轉(zhuǎn)，便腳步一轉(zhuǎn)走到車子后窗的位置，對著車窗旁的霍克利道了聲謝謝，而后才跑跑跳跳地離開了。

    離開的裴湘沒有看到，被她拋在身后的男人驚怔異常的模樣。

    良久，久到霍克利的內(nèi)心輪番經(jīng)歷過疑惑、不信、荒謬、震驚和迷茫等等復(fù)雜至極的情緒后，坐在前面的勒杰出聲打破了霍克利的空白表情。

    “先生，現(xiàn)在回住處嗎？”

    “……勒杰，你注意過那雙眼睛嗎？”

    ——那種獨一無二的藍色，還有她真心說謝謝時眉眼彎彎的樣子。

    “誰的眼睛？”

    “剛剛坐在你旁邊的那個人?！?/br>
    “我觀察過，先生。不過，我見過太多的藍眼睛了，沒發(fā)現(xiàn)那位神秘先生的眼睛顏色有多特殊，說實話，很適合偽裝?！?/br>
    “……是的，很適合偽裝?！?/br>
    ——不，非常特殊。笑起來時更特殊。

    “先生，我們接下來去哪里？”勒杰再次詢問。

    但霍克利又陷入了沉默當中。

    其實他有好些話要說，但又不知從何說起，也不想對勒杰說。

    最后，千言萬語化作一句話：

    “勒杰，剛剛分開的時候，我建議什么來著？”

    第34章 他的猜測

    這天晚上, 卡爾·霍克利一夜未眠。

    他獨自一人站書房的窗邊，沉默地凝視著晨光聲息地取代夜色，又不容拒絕地侵襲點亮他的花園、他的屋舍、他腳下的地毯, 他夾著雪茄的手指……

    ——就像她漸漸走進他的生活。

    當霍克利整個人都燦爛媚的朝輝籠罩起來后，他緩緩抬手遮住雙眼, 拒絕讓這些輕靈夢幻般的金色曦光映入幽暗的眼底深處。

    ——可偏偏指間留下幾許縫隙。

    “怎么會是她呢？”霍克利聲喟嘆, 眉頭不展。認出雙獨一二的熟悉眼眸的一剎，他震驚到恍惚失神, 腦海中涌出的各種各樣的念頭瞬間淹沒了冷靜與理智。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沒有想。直到勒杰告訴他已經(jīng)到家了, 直到他脫下外套走進書房，直到他倒?jié)M酒杯點燃雪茄, 飄飛混亂的思緒才絲絲縷縷地收攏了回來。

    他忽然格外清晰地意識到, 有些事朝著一個他未預(yù)設(shè)的方向發(fā)展。

    “安妮她……”卡爾·霍克利奈地閉了閉眼, 不愿相信又不得不信。

    可是……“這完全超出了的預(yù)想極限?！蹦贻p的黑發(fā)先生空寂的書房內(nèi)聲苦笑，忍不住一遍遍回憶著這一晚上德溫特局長里聽來的諸多細節(jié), “她樣——厲害, 樣——機警狡詐, 她的所作所為——呵，可真是——太能干了！”

    霍克利曾經(jīng)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一位聰慧嫻雅有主見的女子，但他絕對沒有假設(shè)，自己的妻子會如此“超凡脫俗”的——聰慧有主見！

    他想，如果哪一天發(fā)現(xiàn)安妮·戴維斯小姐能一腳踢飛一個壯年男人，能百發(fā)百中變神槍手什么的，自己也不會感到多么震驚了。

    “想的其實非常簡單, 一幢漂亮溫馨的房子，是坐落風(fēng)景優(yōu)美的郊外、繁華古老的街區(qū)，還是臨近蔚藍海灣，只她喜歡，就是們的家。

    “們一起布置家中的一切，一起商量仆人的配置、室內(nèi)外泳池的個數(shù)形狀和花園的大小?！懊慨斖須w的時候，知道家中有人等待。

    即使她早早入睡了，可還是會親自吩咐仆人給準備一杯溫水或者一份簡單的夜宵。會親吻她的安靜睡顏，然后擁著她一起進入夢想……

    “外面忙碌時，她家中做她喜歡的事情，需支持時，她永遠會站身邊。而她需愛與保護時，也絕對不是一個冷漠而乏味的丈夫。

    “等幾年，們也許會有一兩個孩子，們會一起育子女，經(jīng)營家庭，互相扶持，會為一對上流社會羨慕和稱贊的真恩愛的伴侶……

    “可現(xiàn)，這一切似乎都變得岌岌可危了。喜歡的姑娘，喜歡的并且希望她能夠為妻子的姑娘，她并不是一名單純聰慧的貴族千金，她似乎——極有可能根本不是安妮·戴維斯本人?！?/br>
    卡爾·霍克利來沒有想讓裴湘收斂本并為一名真的賢淑溫柔的聽話妻子。今晚之前，他就十分清楚自己喜歡的是一個什么樣的姑娘，并且也為之做好了心理準備并欣然期待著他與她的新生活。

    可是今晚之后，卡爾·霍克利猛然意識到，自己暗自做的些心理準備根本就不夠。他大約就別妄想什么寒夜晚歸后的熱茶、親吻、擁抱、撒嬌與關(guān)懷了，呵，回家后能看到自己的妻子就不錯了。

    也許，也許婚后等待他的，是一個經(jīng)常不知道什么地方和警察斗智斗勇的妻子；也許，他某天走大街上和某個“陌生人”擦肩而，但卻永遠不知道個陌生人其實是他的妻子偽裝的……

    當然，以上這些假設(shè)并不是卡爾·霍克利最不愿意接受的，真讓他徹夜眠并猶豫不決的，是他對裴湘的真實身份的猜測。他十分確信，真的安妮·戴維斯小姐肯定不會擁有些非同尋常的本領(lǐng)的。

    依照他對丹寧男爵夫婦的了解，他們絕對會按照主流價值觀培養(yǎng)自己的長女，他們會讓安妮·戴維斯長為一位標準的優(yōu)秀的英倫淑女。

    “如果落水失憶前的安妮就擁有和倫敦警員們周旋大半個晚上的體力與身手，肯定不會輕易推下水的……”么，落水之后救上岸來的，真的是戴維斯家的女兒嗎？

    或者之前，個和布朗兄妹見面的人，真的是安妮·戴維斯本人嗎？還有杰克·道森，他真的是一個普通的窮畫家嗎？說實話，種居定所又靠著一張臉討女人喜歡的男人，其實尤為可疑。

    再聯(lián)想到裴湘幾乎天衣縫的偽裝易容技術(shù)和蘇醒后的失憶表現(xiàn)……卡爾·霍克利下顎緊繃，眼眸晦澀而暗沉。他不愿意相信，但又忍不住懷疑，后來個讓他心的姑娘，是一場精心安排下的冒名頂替者。“可是，早該有所察覺的?！被艨死妓尖猓盀槭裁磿幌矚g失憶后的安妮？因為是頂著同一張面孔的截然不同的兩個人?！边@世上有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嗎？什么情況下會出現(xiàn)這樣的奇怪情況呢？雙胞胎嗎？

    不，即使是雙胞胎，也法做到完全一模一樣。么，更荒誕一些的猜測，安妮·戴維斯內(nèi)里的靈魂換了嗎？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就霍克利哂笑著撇到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