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欲燃 第4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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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底下的宮人大方,讓她們?nèi)ち讼?熟的一起吃酒玩耍,便連蘭心姑姑也常不在身側(cè),她自己孤冷慣了,倒沒有將這個日子放在心上。 不想皇帝還記得清楚。 蕭沁瓷往外看了一眼,緋紗宮燈映紅了半個太極宮,確實(shí)是快到新年了。她轉(zhuǎn)而?端詳著杯中物,色澤清亮,隱有果香,她試探性地抿了一口,果然是清甜味道,酒味稍淡。 “嗯,不錯。”蕭沁瓷道。 皇帝見她喝了,自己便也一杯接一杯的喝起來。 但許是蕭沁瓷很久沒有再碰過蜀菜的鮮辣,吃下去之后?竟然有些受不住了,蕭沁瓷下意?識地端起酒杯輕抿一口,才將口中的味道淡下去,不知不覺竟也喝了許多。 他們這頓飯吃得時間不長,原本就已經(jīng)過了晚膳的時辰,蕭沁瓷嘗了個七八分就罷了筷。吃過之后?宮人將飯菜都撤下去,面前只剩了暖爐和清酒,皇帝拿了一個紅彤彤的小橘子慢慢剝著,又將上頭的白絡(luò)撕干凈,這才遞給蕭沁瓷。 他在這方面倒是細(xì)心到無可挑剔。 蕭沁瓷掰開之后?又分了一半還給他?;实垡徽?,接過來一瓣一瓣的吃了,覺得這橘子真是甜。 “還有,”皇帝忽然說,“你或許不知道,朕從前也在這里?見過你。” 蕭沁瓷偏頭看他,眼中多了疑惑好奇。 皇帝略去楚王同蕭沁瓷的談話不提,只說看見蕭沁瓷在喂清明池中的錦鯉。 蕭沁瓷記不起來他說的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她有一段時間心情苦悶,又不能在太極宮中隨意?走動,最常來的地方就是這清明池畔,湖中的錦鯉都被她用點(diǎn)心碎屑喂過。 這里?頭的錦鯉只要看見一點(diǎn)吃的便會?一層層的涌過來,只貪吃,不考慮其他,蕭沁瓷瞧著它們?yōu)?爭奪自己手中一點(diǎn)魚食爭先恐后?的模樣?心情便會?好上許多。 她喜歡有人來爭搶她手上的東西,也喜歡逗弄那些無知無覺的錦鯉,它們沒有人的心思曲折復(fù)雜,為?一口吃食便能跟著蕭沁瓷的手指打轉(zhuǎn),同魚相?處起來總比和人相?處起來要輕松得多。 皇帝道:“后?來朕見那池中錦鯉被你喂的實(shí)在肥碩,還曾命人撈起過一尾來烹制?!?/br> “滋味如?何?”蕭沁瓷好奇。 皇帝搖頭,惜字如?金的給出了兩個字:“難吃?!?/br> 蕭沁瓷終于笑了,笑中多少有了真心實(shí)意?。她瞳如?秋水,因著吃辣的緣故嘴唇也紅艷豐潤,嬌艷欲滴?;实垡娝@副模樣?,竟連回?想起楚王向她大獻(xiàn)殷勤的不悅都淡了。 “陛下竟也會?逞口腹之欲嗎?”蕭沁瓷笑過了,便問。 皇帝道: “朕也是凡夫俗子,當(dāng)然也會?有任性之時?!?/br> “可您修道勤勉,我以為?您是想要褪去凡身,修成大道?!?/br> 皇帝從前或許還有這樣?的想法?,但現(xiàn)在連這樣?的想法?都淡了。他搖頭,說:“長生?飛升之說本就是無稽之談,否則從古至今就只該有一個朝代,一位帝王了?!?/br> 蕭沁瓷微訝,不料皇帝竟會?看得這樣?明白,可他不是潛心修道嗎? “可您不是——?”蕭沁瓷這樣?想著,便也這樣?問了。 “修道也不只有求長生?一條路,”皇帝其實(shí)比任何人都看得明白,他要修的道在天人感應(yīng),在克制人欲,追求長生?仙途或許也是他想過的事,可正如?他所說,從古至今那么多帝王,其中不乏有舉國之力求仙問道的人,可曾有誰成功了?便連曠古爍今的始皇帝不也病死于途中么,“況且朕從前修道也不是出自本心?!?/br> 他起初開始修道是要營造一個超然物外、不眷權(quán)勢的親王形象以打消平宗對他的懷疑,后?來則是習(xí)慣成自然,登基之后?又有意?扶持道家打壓釋教,自己便也開始篤信起來,但他若不是那樣?真,連自己都騙不過,又如?何能騙過旁人呢。 蕭沁瓷乍聽皇帝這樣?的剖白,下意?識的執(zhí)杯將殘酒飲盡,道:“這樣?的事,您不該同我說?!北形锢涞煤芸?,進(jìn)了喉嚨恰到好處地驅(qū)散了身上燥熱。 蕭沁瓷皺眉,心中多了些許哀怨,皇帝做得那樣?真,她當(dāng)真以為?對方是道心穩(wěn)固,強(qiáng)迫自己看了許多道經(jīng),憂心他覺得自己在做女冠這件事上不認(rèn)真,不曾想原來他一開始也不是出自真心。 果然,道家的清靜無為?不過是帝王的馭下之術(shù),誰信誰天真。 “朕不過是想找些話來同你說,”皇帝道,“左右不過是閑聊,你便當(dāng)個趣事逸聞來聽?!?/br> “我可不覺得是趣事?!笔捛叽尚绷怂谎?,生?出被愚弄的錯覺,覺得頗不好受,她又無法?說什?么,只好一杯接一杯的飲酒,“我也不敢聽。” 皇帝說:“朕瞧著你沒什?么不敢,你連朕的心意?都能拒絕,卻?害怕聽到這樣?的事嗎?” 皇帝支起額角看她,宮紗攏著橘紅焰苗,蕭沁瓷在夜色中雙頰逐漸染上酡紅,不知是酒意?上來了還是被燭火印染的,他就看著她這樣?給自己添酒,然后?慢慢把一杯都抿下去,沒有出言提醒她喝得有些多了。 蕭沁瓷面上漫起紅潮,神態(tài)舉止也嬌柔許多,風(fēng)情惑人,思緒卻?似乎仍然敏捷。 這果子釀是北邊晉上的貢品,滋味喜人,極受女眷喜愛,初嘗時覺得沒有什?么,但是飲多了酒意?一樣?會?上來,不過好的是不會?有宿醉的疼痛。 蕭沁瓷下意?識的反駁:“這是兩回?事?!?/br> “也可以混為?一談?!被实壅f。 蕭沁瓷搖頭:“不一樣?的?!?/br> 她拒了皇帝的心意?,但皇帝在沒得到之前還有耐心,日后?總有在一起的時候,此時她的欲拒還迎也可以成為?男女之間的趣事??伤舨话盐罩实壑g相?處的分寸,有朝一日情淡愛馳,皇帝曾對她說過的所有秘辛都會?成為?她的催命符。 這就是帝王情愛。不值得在乎,但要時刻如?履薄冰。 蕭沁瓷此刻對自己的位置有極為?清楚的認(rèn)知,她只是放在皇帝眼前的一件精美的瓷器,能叫他欣賞、愛憐,但除此之外,也并不實(shí)用。 她的來去只在皇帝的一念之間,是金尊玉貴還是一文不值也都是由他說了算。蕭沁瓷厭惡這一點(diǎn)。 她雙目微眨,酒意?漸漸上臉,眼底也多了薄光水色,她就這樣?靜靜看著帝王,平素的清冷都融作了水。 “哪里?不一樣??”皇帝輕聲問,聲音里?帶著誘哄。 蕭沁瓷固執(zhí)的說:“哪里?都不一樣?。” 這樣?問是問不出來的,蕭沁瓷的銅墻鐵壁不會?因著酒水軟化,她只是看著酒意?上臉,還遠(yuǎn)不到醉的地步。 “阿瓷,你如?今還覺得今夜的景色不好看么?”皇帝猶豫了一瞬,將另一個問題問了出來,只是換了委婉說法?。 蕭沁瓷捧著杯,目光往他臉上望,又別開眼去,望著綿延出去的無盡宮墻。 高高的樓閣四野開闊,望下去還是太極宮的莊嚴(yán)宮墻,竟似也有了居高臨下之感,這種感覺,會?有皇帝俯瞰天下的一二嗎? 這至高無上的權(quán)勢,果然令人神往。 “我覺得好不好看,重要么?”蕭沁瓷盯著看了半響,始終沒把頭轉(zhuǎn)回?來。 皇帝說:“這些都是為?你準(zhǔn)備的,你覺得好不好自然重要?!彼曇粑⒊粒隹诘脑拝s?是借著酒意?說出來的,“你總說是朕不夠尊重你,可你也沒有給過朕了解你的機(jī)會?,朕總是不知道該如?何做才能讓你歡欣。” 皇帝罕有的示弱讓蕭沁瓷一震,在他的話里?聽出了一點(diǎn)別樣?意?思,轉(zhuǎn)過來的眼神意?味不明的在他面上流連。 蕭沁瓷在唇齒間嘗過皇帝的生?澀,比她好不了多少。她在那夜過后?陡然明了自己的手段應(yīng)該有所轉(zhuǎn)變,她原本以為?的落于下風(fēng)變成了半斤八兩,之后?的幾次試探也讓她越發(fā)有把握。 少年人總是情濃,皇帝的欲也能燎原。更何況男人在這種事上天然處于劣勢,蕭沁瓷輕易便能掌控他。 那讓她覺得刺激,也不能免俗地生?出征服心。 皇帝沒有想到自己這番剖白的話不僅沒有讓蕭沁瓷覺得有所觸動,反而?滋生?了她掌控的野望。 “陛下原本也不需要討任何女子歡心的?!笔捛叽傻f。 “可朕想要討你的歡心?!被实蹖λα艘恍Α?/br> 男人會?享受女人在他面前的伏低做小、百依百順,其實(shí)女人也一樣?。這樣?一個高高在上又冷酷寡恩的男人獨(dú)獨(dú)在她面前放下身段溫柔小意?,不得不說,真是足夠滿足女子的虛榮心,蕭沁瓷也不例外。 第57章 偷歡 今夜他們都飲了酒, 暗香些微浮動,夜色催醺酒意上涌,蕭沁瓷難得變得遲鈍。她神思仍然是清明的, 只是像蒙著一層霧,皇帝的話語也變得輕柔朦朧, 似羽毛軟軟拂過她心上。 蕭沁瓷并不享受男人因見色起意對她的熱衷,甚至這樣的愛慕會讓她覺得厭煩。一如從前她對吳王和楚王,只是這樣的厭煩被她藏得很好,半點(diǎn)不叫人發(fā)現(xiàn)?。 她歷來?就是個心思深沉的姑娘,知曉怎樣討人的喜愛。她同樣?沒有歷過情愛,卻?于?風(fēng)月一途上無師自通。 可?蕭沁瓷還是頭一次知道,自己竟然也有這樣?的虛榮心,會因一個男人對她的愛慕而生出飄然之感。 她想, 就是要這樣?, 她要掌控皇帝的喜怒哀樂。 “是嗎?”她撐著額,眼?風(fēng)靜靜望過來?, “陛下想要怎樣?討我的歡心?” 皇帝默默看她,有些不確定蕭沁瓷是否醉了。她如今展露出來?的是平常難以得見的風(fēng)情,但清醒的蕭沁瓷也不吝于?同他說這樣?似是而非的話, 皇帝摸不準(zhǔn)蕭沁瓷的心思的地方就在這里, 她這樣?善變, 像不可?捉摸的風(fēng)。 唯有她的不喜與?厭惡是真實(shí)的。她總是不喜, 難得有高興的時刻。而皇帝也很奇怪, 他能輕易的看出蕭沁瓷的不喜歡,卻?難以摸清她的習(xí)慣。 也許那些不喜歡也是蕭沁瓷故意露出來?讓他看明白的。 她在打磨皇帝, 想讓他變成合乎自己心意的模樣?。皇帝自己也知道,所以不肯如她的意。 皇帝問:“那你?今夜開心嗎?” 蕭沁瓷轉(zhuǎn)著酒杯, 凝神?沉思了一會兒:“說不上高興,但也沒有不高興?!?/br> 她這樣?難以討好。 “那你?想要朕怎樣?討你?的歡心?”皇帝輕聲問,蕭沁瓷答得坦然,籠在皇帝面前的仍是一團(tuán)迷霧。 這是皇帝第二次問這樣?的問題。 蕭沁瓷蹙了眉,她蹙眉的動作也有千回百轉(zhuǎn)的風(fēng)情,但里頭唯獨(dú)沒有糾結(jié)與?哀愁:“這種?事情,我說給你?聽了,不是幫你?舞弊么?” 皇帝失笑,道:“阿瓷,舞弊這個詞是這樣?用的嗎?” “為什么不能?”蕭沁瓷道,“陛下總要我說出來?,可?我又不想同陛下在一處,為什么要明明白白的告訴你??” 她說:“陛下自己不努力?,卻?總想著走捷徑,不是舞弊是什么?” 皇帝若有所思,竟當(dāng)真順著她的話思考起來?自己是不是太過傲慢,總想要從蕭沁瓷那里得一個明明白白的答案,這和科舉時想要提前從考官那里拿到考題沒什么兩樣?。 但他還是忍不住說:“可?朕是天子,朕不能走捷徑嗎?” 若是科舉,不管出題人是天子還是大學(xué)?士,他想要知道答案再容易不過。只是如今他要解讀的是一個女子的內(nèi)心,這樣?的事,光靠自己能得出讓人拍案叫絕的回答嗎? 蕭沁瓷咬著酒杯,將殘酒一點(diǎn)一點(diǎn)啜干凈,末了,她問:“這是天子的命令嗎?” 皇帝靜靜看她,忽也覺得口里發(fā)干,越喝越渴:“不,這是一個請求?!?/br> “那我不告訴你??!笔捛叽裳?波流轉(zhuǎn),眼?底汪著隱晦的笑,“陛下,太過輕易到手的往往不會珍惜,你?連這點(diǎn)耐心都沒有,又要我如何能相信你?的真心呢?” 皇帝問:“那你?相信了,就會接受嗎?” 蕭沁瓷擱了酒,扶著桌站起來?,她今日不知不覺地喝得有些多了:“不會。” 她以手貼了貼自己發(fā)燙的臉,緩步走出去到了欄桿邊,往外是星垂疏燈、紅墻飛檐,滿宮皎白將人心里的欲望都遮得干干凈凈。 她想要的可?不僅是皇帝的真心。 皇帝也到了她身邊,同她一起看著底下的滿池靜水,白茫茫一片。 蕭沁瓷忽地伸手一指,說:“天這樣?冷,湖水也凍上了,下面的錦鯉不覺得冷嗎?” 清明池不如太液池深遠(yuǎn)遼闊,池水凍上時能有幾尺厚,宮里這樣?的池子不少,冬日里鑿了冰放在冰庫里,夏季的時候就能用。 年節(jié)前后,宮里管得松,也能時??吹接心昙o(jì)小的宮婢內(nèi)侍挑了偏遠(yuǎn)地方在池上冰嬉,蕭沁瓷就看見過不少次。 但蕭沁瓷還從沒想過冬日里池中的錦鯉怎么辦,她凝神?苦思,也只記得來?年春夏,清明池中就又有許多錦鯉湊到湖邊來?討食了。 “它們就是生?活在水里的,如何會覺得冷。”皇帝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