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欲燃 第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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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皇帝并沒有看他,神色也無改變,這是讓他繼續(xù)說下去的意思。 “惠賢太子妃曾出自永平伯府,還未出五服之列,屬八議者親,應(yīng)當先奏上請,犯死罪者奏陛下圣裁,朱熙正在此列1。”譚卓恒道。 永平伯為了這個兒子還是煞費苦心,便連上請之制都搬出來了。上請之后的皇帝圣裁和死罪裁定不同,上請之后是皇帝定罪,死罪或是流放都在天子一念之間,但這其中還有諸多考量和利益權(quán)衡,朱家還可以在這上面下功夫;但若是已定了死罪請皇帝朱批,那就是明年死或者后年死的事了。 大周法度嚴苛,皇帝雖有體恤百姓之心,但這其中可不包括重刑犯,尤其今上,從來沒有過降等減罪的先例。朱熙的名字一旦上了刑部的黃麻紙被送到御前,那就是大限將至,無力回天。 皇帝皺了皺眉,說:“你收了永平伯什么好處,肯為他這樣奔走?” 他聲音不疾不緩,但落地如驚雷,雷聲震在譚卓恒耳中,駭?shù)盟嫔话?。這是極重的詰問。 譚卓恒正色道:“臣不曾收受永平伯好處,議請制度乃祖宗家法,臣按章行事,不敢有誤。” 議請制度是大周建朝時便隨律例一起定下的,皇帝自然知曉他是按章行事,但在他眼中議請減贖是罪大惡極,只憑勛爵官身或是裙帶姻親便能逃脫刑罰,實在是視律例如兒戲,知法犯法,闔該罪加一等才是,怎么能減贖降刑。 皇帝冷哼一聲:“這規(guī)矩早就該廢了。” 譚卓恒肅容:“陛下,禮不可廢。” 貴族議請,看似只是樁小事,背后牽扯的卻是大周屹立上百年的士族門閥,皇帝輕言廢立,是心中早有此念,可即便在世家漸衰的今日,百官也不會輕易讓皇帝動搖他們的利益。 皇帝繞著桌案,還在看那份卷宗:“你什么也學(xué)起禮部和御史臺那幫老學(xué)究了?” 譚卓恒啞然:“陛下……”他不是能言善辯之輩,刑部斷獄,講究實證思辨,實在沒有引經(jīng)據(jù)典的能力。 “若朕記得沒錯,殺人似乎不在議請之內(nèi)?!被实鄄⒉宦犓骛垼c了點那份卷宗,道。 譚卓恒頓時坐立難安。暖凳下燒著通紅的銀炭,譚卓恒覺得紅炭的熱氣直往上竄,一路竄進他背心激出一身汗,卻是冷汗。 皇帝聲音平靜,話中沒有起伏,但熟悉帝王性情的天子近臣都能聽出,這是他發(fā)怒的前兆。 “從前也不是沒有過先例的……”譚卓恒再也坐不住,自暖凳上站起,勉強道,“先帝時英國公一案同樣也不在八議之內(nèi),但英國公府是開國元勛,出過兩位皇后,又同平宗皇帝有伴讀之誼,諸般種種,最后議成了流刑?!?/br> 皇帝一頓,近旁的梁安迅速抬頭望了譚卓恒一眼,又馬上覺出自己行為的不妥,立時垂下頭去,恢復(fù)成了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 譚卓恒不知他的話引起了殿中人注意,道:“既然有了這個先例,永平伯想要為自己的兒子爭一爭也是常情?!?/br> 常情。這是皇帝今日第三次聽到這個詞,可蕭沁瓷說出口是疲于世事的無奈,譚卓恒所言卻如同理所應(yīng)當。此時這兩個字只讓他動怒。 皇帝狠狠地將手邊茶盞擲在譚卓恒身上,里頭的茶水茶梗澆了譚卓恒一身,白瓷碎為粉末沾在他衣袍上,足見皇帝用了多大的力氣。 殿中霎時落針可聞,隨侍的宮人都低下頭,不敢再看。 杯盞砸身時譚卓恒踉蹌了一下,但是沒躲,一動不動地受了。他雖是皇帝外家母族中人,但皇帝生母早逝,與外家實在沒有多少感情,譚卓恒是在才干上受皇帝重視 “常情?什么常情?”皇帝怒道,“朕告訴你,殺人償命才是天經(jīng)地義。” 皇帝冷笑:“你也說了英國公府是開國元勛,于大周是有功之臣,”他屈指重重敲在桌案上,“他永平伯府有什么?” “永平伯府祖上也曾是高祖時期的勛貴,”譚卓恒認真道,不過后來降等襲爵,又靠恩蔭才得了個伯爵,這話就不必說出口了,“永平伯本人雖然平庸無能,但做事還算沉穩(wěn),于大周,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皇帝截斷他的話:“這種話就不必說了,碌碌庸才而已。”不僅是庸才,人死在他們府上,死前還受過折辱,皇帝不信永平伯會不知道,倘若他真不知情,那只能證明他確實是個十足的蠢貨,皇帝不想在蠢貨身上浪費精力。 他揉了揉額角,盛怒隨著杯中茶水一并xiele出去,此刻冷靜下來,覺出里面頗有蹊蹺:“子期,你素來最重律法,不是無緣無故會替旁人求情的人,這次怎么改了性子?” 譚卓恒在朝野內(nèi)外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他們審獄斷案,見遍了這世間最黑暗的事,譚卓恒素來嫉惡如仇,不該為朱熙這種人奔走才是。 譚卓恒心知皇帝需要的不是這種借口,他要譚卓恒明明白白的說出來。 “永平伯所求,不過改死為流而已,”前頭說得許多話,都是為了此刻,譚卓恒道,“似朱熙那樣細皮嫩rou的公子哥,根本受不住流放三千里的苦楚,更別提到了邊疆苦寒之地還得服勞役,至多撐兩個月,他一樣也是死,死前還得受顛沛流離之苦。殺人不過頭點地,于苦主而言,太便宜他了?!?/br> 聽了這話,皇帝看向卷宗上的一處——卷上說朱熙在家時日日對妻子非打即罵,仵作為死者驗尸時,寫明了她身上是新傷舊傷疊加。 皇帝忍不住皺眉,對女子動手,還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簡直是畜生行徑。 “你不是為永平伯來的,”皇帝若有所思,“你是替于氏的弟弟來的?!?/br> 大理寺和刑部也稱得上同氣連枝,譚卓恒便是從大理寺卿升任刑部侍郎的。于氏那個弟弟在大理寺任職,應(yīng)當和譚卓恒認識,只是眼下看來,這份交情遠不是認識那么簡單。 譚卓恒認真說:“于翀是個難得的人才,臣欣賞他的才干,幫他一幫也不是難事。這朱熙也實在不做人,臣看不慣?!?/br> 皇帝定定盯著他看了半晌,目光中審視居多,譚卓恒倒是表現(xiàn)得極為坦然。 片刻后,皇帝道:“好好說不行嗎?偏要上趕著來討罵?!?/br> 皇帝眉眼一抬,梁安就立刻為譚卓恒備上了錦布。他低聲說:“譚大人快擦一擦。” 宮人魚貫而入,悄無聲息地收拾了地上的狼藉,重新上了降火的清茶。 皇帝抿了一口,心平氣和地問:“朱家既然想改流放,途中也必定會打點好一切,即便到了苦寒之地他也能錦衣玉食,你待如何?” “陛下既然知曉了此事,定然能明察秋毫?!弊T卓恒說得正氣凜然。 皇帝冷冷看他一眼,復(fù)又敲著卷宗:“永平伯……朕記得,他家好像同禮部的孔喻結(jié)了姻親?” 譚卓恒一愣,長安城里的姻親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任意兩家拉出來都可能攀得上親戚關(guān)系,朱家和孔家是姻親,好似是有這么回事,只是具體是誰和誰他卻記不得了。 “是,”龐才人才從殿外回來,替了值守的女官,“朱家的四小姐嫁給了孔大人的二公子,這位二公子如今在工部當差?!?/br> 她入宮前是隴右貴女,對各家彎彎繞繞的姻親關(guān)系如數(shù)家珍,在前朝行走,她比梁安更熟悉政務(wù)。 譚卓恒這才依稀想起來,孔朱二家好像確實是有這樣的關(guān)系,但他不知皇帝問起來的用意是什么,孔喻是禮部尚書,無論如何也管不到殺人案上來。 皇帝卻只問了這一句便沉寂下去,屈指輕輕敲著卷宗,若有所思。 片刻后,皇帝道:“行了,”皇帝似是厭煩了,“此事年后再議?!?/br> 梁安覷著天子臉色麻利的上前將條案上的卷宗收起,放入左邊暫緩的那一堆奏章。 既已稟報完畢,譚卓恒便準備告退離開,皇帝卻叫住他:“子期,英國公的案子,你知道多少?” 龐才人本是隨侍在側(cè),聞言下意識地想抬頭看一眼皇帝的神色,又生生頓住。 這樁案子雖然已經(jīng)過了十二年,但算得上平宗朝的大案,譚卓恒任刑部侍郎,應(yīng)當是將這些卷宗都細細看過,知道更多細節(jié)。 譚卓恒未曾細想,腦中先去翻了關(guān)于英國公案的回憶,梁安適時給他換了一盞熱茶,譚卓恒便在煙氣裊裊中回憶起當年那樁震驚朝野的大案。 “英國公的案子,臣仔細看過卷宗,尚有諸多疑點。”譚卓恒先開了個頭。 景惠十年的春天,秦王合謀金城公主謀逆,于宣華門伏誅。 “其一,英國公當時位高權(quán)重,先帝又正值壯年,他實在沒有改換門庭的必要,”譚卓恒道,雖然當時朝野內(nèi)外對平宗多有怨言,但還遠沒有到改換天日的時候,英國公和秦王又素無交際,能如此助他,這說不清,“其二,兵馬調(diào)動,憑的不是兵符,而是英國公手書,但卷宗上卻說這份手書在戰(zhàn)亂中銷毀了,尋不到證據(jù)。” 皇帝當時還在蒲州封地,對長安的掌控不深,他借著秦王謀逆的東風(fēng)趁勢而起,又攫取了世族倒臺后的利益,并沒有去深究過內(nèi)情。 “沒有證據(jù)?”皇帝問。 譚卓恒點點頭,他當時在大理寺任職,三司會審,他沒有資格參與其中,許多事也是后來看了卷宗才知道:“是,所以后來英國公喊冤,有許多大臣上書求情,朝中吵了很長時間,最后還是給定了罪。” 叛軍出自兵馬司,那種情況下英國公便是全然無辜也是有理說不清,即便他沒有參與也逃不脫治軍不嚴監(jiān)管不力的罪責,況且那時平宗已然厭棄了蕭家,更加不會保他。 其實若平宗愿意將他從謀反的罪名中摘出來,頂多是奪爵降罪,但這對君臣實在已經(jīng)反目成仇,再難回到當初了。 “最后定的流刑?” “是,”譚卓恒點頭,“流三千里,役三年,三代以內(nèi)不得離開幽州?!?/br> 大周一共有三個流刑地,往東到豫州,往南至岷州,往北到幽州,俱是偏遠孤苦之地,其中以幽州最為苦寒,北邊五胡部落時常南下劫掠,刀兵不斷。 皇帝沉吟片刻,忽問:“兵部日前呈上來的奏章已發(fā)到中書省去了嗎?” 兵部送來的是捷報,今年秋天北疆又起了戰(zhàn)事,入冬之后便平息了,今冬尤其寒冷,胡人要趕在年前用牛羊交換糧食,被打了幾次就投降了。 龐才人只在兩儀殿侍奉,御前的奏章一直是她整理:“是?!?/br> 皇帝沉吟半晌,示意譚卓恒近前來:“朕有樁事吩咐你去做?!?/br> 第10章 機會 蕭沁瓷回了清虛觀,蘭心姑姑果然已回來了,她見蕭沁瓷手中握著□□經(jīng),并不知曉她在文宜館中遇見了天子,因此沒有追問,只是在蕭沁瓷看書時不經(jīng)意間提起太后近日來有些不舒服,想叫蕭沁瓷去陪陪她。 “娘娘有些不舒服?”蕭沁瓷將道經(jīng)擱下,問。 “夫人是知道的,娘娘的身體一直不算康健,”蘭心姑姑說,“近來夜中又難以安寢,今日奴婢見太后都憔悴了許多。眼見年節(jié)將至,娘娘念著夫人,恨不能讓您時時伴在她身側(cè)。” 蕭沁瓷嘆息了一聲,道:“太后娘娘實不必為我如此擔憂,仰賴娘娘鴻福,我一切都好?!彼嫔巷@出幾分恰到好處的猶豫,“只是臘八那日我才去永安殿向太后請安,如今沒過幾日,不好立時便去。” 蘭心姑姑皺了皺眉,說:“正是因此,夫人才該早些去。你是太后娘娘的侄女,血親之間,便是來往得密切些,旁人也無可指摘?!?/br> 蕭沁瓷默了一瞬,輕聲說,“還是緩兩天吧。” 蘭心姑姑等著她給出理由。 “今日我去文宜館遇見了圣上,是圣上跟前的龐才人送我回來的?!笔捛叽墒鉄o異色,仿佛不知她的話在一瞬間讓蘭心姑姑變了臉色,“我不知宮內(nèi)有沒有人看見,但此時去永安殿,落在旁人眼中不太好?!?/br> 西苑偏僻,又值大雪,今日回程路上有多少宮人看見并不好說。但她前腳見完皇帝,后腳便去拜見了太后,不說落在這闔宮人的眼里是個什么樣子,更重要的是,皇帝本人會怎么想?太后如今還只是試探,皇帝或許還不知道太后在背后的算計,但他要是知道了,他對蕭沁瓷生出的那點虛無縹緲的綺思怕是頃刻間便會煙消云散。 再者說來太后往皇帝身邊塞人,傳出去總歸不是什么好聽的名聲,太后如今最缺的就是好名聲。 蘭心姑姑并不懷疑她的話,只是探詢的問:“圣上怎么會去文宜館?” 文宜館離紫極觀不算近,也并不在紫極觀去兩儀殿的路上,皇帝怎么會去那。 “或許是一時心血來潮,”蕭沁瓷略去她和皇帝相處的細節(jié),只說,“圣上尋了兩本書就走了,并未與我多言。” 蘭心姑姑不大相信她的話:“那怎么會是龐才人送你回來?” 蕭沁瓷并不回答這個問題,轉(zhuǎn)而問:“我也正想問姑姑,這位龐才人是什么人?我此前怎么沒在宮里見過她?” 這話果然讓蘭心姑姑一時忘了方才的問話?;实鄣膬蓛x殿歷來是宮中最森嚴之地,滴水不漏,御前侍奉的宮人也不輕易在禁中行走,蘭心姑姑又常年和蕭沁瓷一同幽居在清虛觀,其實對御前并不了解,莫說是她,便連太后也不能將手伸到兩儀殿去。但她料想,太后娘娘既然有心要把蕭沁瓷送到皇帝身側(cè),那也是該讓她多了解一些御前的宮人,便將自己知道的說了。 這位龐才人是一年前才遴選進兩儀殿的,此前在掖庭局做典使,掖庭是犯事的宮人和充沒入宮的官眷所在之所,除了掌事,只進不出,是比冷宮還要難捱的地方。 “掖庭局?”蕭沁瓷攏眉,從掖庭局到兩儀殿,稱得上一步登天了,“這位龐才人是什么來歷?” 分明是個簡單問題,蘭心姑姑卻答得含糊:“她似乎也是罪臣之后,不過早前不知得了哪位貴人的青眼,脫了罪籍成了女官,旁的便不清楚了?!?/br> 蘭心姑姑壓低了聲音:“夫人不必在意旁人,只要按照太后的意思行事便是了。”她還記得蕭沁瓷初回來時并沒有主動同她提起遇見皇帝的事,這樣可不行。蘭心姑姑又記起了太后的擔憂,如今太后還算是能掌控住她,可若她真得了皇帝的歡心,難保不會生出許多旁的野心來,要時時敲打,太后放她在蕭沁瓷身邊存的不也是這個心思嗎? “夫人今后若再遇到似今天這樣的事,還請及時告知奴婢,也免得引太后娘娘掛心?!?/br> “是,我知曉了?!笔捛叽奢p輕笑起來,是和順柔婉的模樣,語調(diào)不緊不慢,沒有著急辯解,也沒有惶恐失措,“我今日面見圣上,一時失了心神,回來后也未曾緩過神來,一直想著怎么同姑姑開口?!?/br> 她道:“姑姑是明白我的,太后娘娘身體不適,我怎么敢用這些小事來讓她擔憂呢?”她面上掠過一絲淡淡的不自然,“實在是我不知道該怎么同姑姑說?!?/br> 蕭沁瓷言辭懇切,又是這樣的柔軟語調(diào),叫人不自覺起了憐意。 蘭心姑姑看著她,不知道對她這番說辭信了幾分,只是口中語重心長道:“往后夫人的路還長著呢,一點小事便亂了心神豈不是辜負了太后娘娘對您的期望?” “我就是怕辜負姨母的期望,”蕭沁瓷難得眼中顯出一點慌張,低低道,“我怕我做不好?!?/br> 自進宮始蘭心姑姑就一直跟在她身邊,算來也有四五年了。蘭心姑姑眼見著蕭沁瓷從豆蔻少女長到如今的模樣,蕭沁瓷是個惹人心疼的姑娘,待人又處處周到妥帖,她雖聽從太后的命令,但對蕭沁瓷也是有深厚感情的,也不忍見她就這樣青燈相伴寂寥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