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與摟住她，疼惜地輕吻她額頭。

    “這份禮物分量重，我亦珍視喜歡，但下次阿嫵不可?再這樣?！?/br>
    說完，他嘗試親吻她紋印周圍無恙的肌膚，想像她先前那樣，用含吮來幫助緩痛。

    周嫵抱住他的頭，含情脈脈和?他相視，輕聲語：“你看重我，而我看中的，是你喜歡。”

    擋屏之內(nèi)，一對璧影纏擁。

    兩人吻在一處，

    ……

    回了隨州城，他們沒先回客棧，而是吩咐車夫駕車去了附近公?署。

    原本周嫵只是打算順路一看，結(jié)果未料他們到達時，公?署門口正值熱鬧，眾衙吏站在署門兩側(cè)，像是在候等什么重要?人物蒞臨，周嫵不由?收眸一驚，立刻反應(yīng)過來能在當下這個關(guān)頭臨夜趕至隨州的，大概率就是兄長攜刑部眾人。

    兄長此?番是奉皇命，誰敢怠慢。眼前陣仗，應(yīng)是當?shù)毓賳T得知消息匆忙來迎，只是時間緊迫準備不周，除了州令，知縣到場，其余下轄官員并未及時趕至，于是當?shù)毓賳T只能臨時調(diào)來衙吏充當排面，為顯禮重。

    周嫵反應(yīng)片刻，拉上容與原地下車，之后遣離車夫，她慎重起見，只怕馬車目標太?大，會無意?引得兄長注意?，若真是如此?，行跡暴露，往后可?就行事艱難了。

    容與站她身側(cè)，提醒：“我覺得坐馬車反而會更?安全，現(xiàn)?在我們算是直接明處露了面，即便匿在人群中，可?也難保你兄長不會一眼瞄準，你對他來說還是太?過熟悉，所以，這種情況發(fā)生的幾率會很大?！?/br>
    周嫵當然?不想這么快暴露，可?即便離近都不一定能探知到什么，遑論避離遠處，那豈不會半點風聲都聽不到了？

    見她憂色忡忡，容與又道：“隨州城的官員雖是奉命配合協(xié)助，可?在職便要?講究有時有晌，這個時間點兒早該放衙休歇，你兄長就算來自京城，奉旨審查大案，可?為官自要?遵守為官的一套規(guī)矩。更?何況，哪怕你兄長再如何審案迫切，勤勉能干，真正在隨州能做主的地方官不動，他何事都做不成，所以，府衙最早也是到明日才會有動作?，你留在這兒接迎你兄長，除了承冒暴露的風險，絕不會得到半點有用的信息?！?/br>
    聽得容與哥哥一席勸言，周嫵慢慢被?說服。

    她一閨閣小姐哪知什么朝堂官場，唯一在父兄身邊耳濡目染受到的點絲熏陶，在真正臨面復雜局面時，實在叫她捉襟見肘，舉步維艱，更?不足以支撐她從容應(yīng)對。

    她悶悶道：“兄長比我想象中來得快很多，我尚未做好心理準備，這才不免慌措，若沒有你隨我同行，我不知還要?出多少疏錯?！?/br>
    容與拉著她走出人群，避開危險范圍，這才開口：“大燕女子?不被?許可?從官，學堂更?不會公?開招收女學生，因上位者的種種限制，只少數(shù)貴族少女才有機會私下請來先生，教學授課，通達視野，父親開明，你幸運地成為其中一個，自小領(lǐng)悟書籍，見識到了很多別于京內(nèi)的景致?！?/br>
    沿著返回客棧的路線，兩人并肩漫步，繞過鬧市，街道已不再嘈雜，容與的聲音和?著微風一同入耳，叫她莫名覺得分外安心。

    他繼續(xù)：“只是，那些到底都是書上撰述，為前人事，而現(xiàn)?在，你有用己力干涉朝局的勇氣，這已經(jīng)很棒，已經(jīng)很值得鼓勵?！?/br>
    周嫵聽他一番話，心頭隱隱發(fā)熱。

    這一段日子?，她的煎熬無人可?訴，就連容與哥哥都不能，預(yù)知未來的代價是孤獨承受，這樣的秘密注定無法告知給?第二個人，所以慌措得不到排解，不安情緒只會越滾越大。

    從雨夜蘇醒到如今，她曾有無數(shù)次陷入自我懷疑，自我否認，她究竟能不能做到……

    誠然?，她的力量實在太?小，在家?族興衰、王位更?迭面前顯得那么無力，微不足道，誰又會在意?小小一個她，盡管能預(yù)知些后事，可?又能興得起多大的風浪。

    但現(xiàn)?在突然?出現(xiàn)?一個人告訴她，能做出反抗的決定，已經(jīng)是了不起的。

    她突然?不再覺得孤獨，更?從未有一刻覺得自己能同戰(zhàn)士一樣光耀。

    她不再是一個人，她擁有了同行者。

    第38章

    為?能隨時探知周崇禮到達隨州城后的具體行跡, 同時又要避免直接露面，增高暴露風險，兩人回客棧后一番思忖顧量, 最后，容與沒有再叫周嫵糾結(jié)，他?再次將錢袋拿出?。

    見他?又要開錢袋, 周嫵立刻搶奪，瞇眼微微警惕，“你又拿錢袋做什么？”

    容與對她這副模樣實在忍俊不禁, 他?順勢松開了手, 解釋說：“有時候，再縝密的?籌謀，再詳細的?計劃，都不如這個來得效果更快，更?佳。”

    說完，他?抬手，指了指那袋銀子。

    周嫵順著他?的?示意, 陷入思吟，而?后問：“所以，你是想去行賄官員嗎？”

    她難免詫異開口。

    從小?到大, 她見的?都是父親為?官剛正不阿的?做派, 確實?想不到這?樣取巧的?主意, 當下聞聽暗示，她這?才擴展開思路。

    “不至于到這?種程度?！比菖c失笑, 看周嫵張開嘴巴的?驚訝神態(tài), 哂然搖嘆一聲，“你平日見貫的?都是你父兄為?官的?正直凜然, 卻忽略了官場行跡，最難消弭的?便是貪婪。京城在天?子腳下，尤有人會為?充實?口袋冒險而?犯，那在地方上，就比如那座隨州府衙，若想用銀子尋一個衙吏為?我們所用，我想這?不會是什么難事?！?/br>
    見周嫵抿合唇瓣，像是正在慢慢接受他?的?提議，他?復又繼續(xù)道：“此次審案，隨州府衙的?一級官員自會看在圣諭的?分量上，允你兄長?隨意調(diào)遣的?權(quán)利。只是京官和地方官要如何來論?上下？照道理，州郡令自然大過你兄長?的?刑部提審，可他?同時皇命在身，被賦予特權(quán)，這?種情況下，新的?官場潛規(guī)則還未形成，你兄長?慎重之下，定不會冒然擇選征召同等級別?的?官吏，或其從屬親信跟行調(diào)查，用之不趁手不說，還有諸多不便。所以，在你兄長?臨時空降未有根基的?情況下，選擇發(fā)展最下級的?小?吏作為?幫手，才是最為?妥善的?處理方式?！?/br>
    周嫵默了片刻，終于理清其中的?利害關(guān)系，也明白容與哥哥的?話中深意。

    她有些恍悟，于是試探問：“你說的?這?些小?吏，其實?不僅是兄長?的?最優(yōu)選擇，也是我們的?，對不對？”

    容與彎唇，抬手蹭了蹭她鼻尖，不吝夸贊道：“聰明，的?確孺子可教?！?/br>
    周嫵臉頰薄紅，心想已經(jīng)被他?提點到了這?一步，若再轉(zhuǎn)不過其中彎繞，豈非要遭他?嗤笑。

    只不過還有一事叫她意外，容與哥哥常年居于武林，自是遠離朝堂，不涉政局，就連交際范圍，應(yīng)也只限各宗各派，而?她束于閨閣，同樣被限制住眼界，如此，兩人在應(yīng)對官場之事時，應(yīng)該經(jīng)驗差不多都接近為?零才對，而?且自己?官宦之家出?身，合該比他?知?明更?多，可如今真的?臨事，容與哥哥卻完全是熟稔姿態(tài)，叫人驚詫。

    “出?神在想什么？”

    容與敏銳察覺到她的?目光凝定，出?聲將她思緒喚回。

    周嫵坐得離他?靠近些，伸手牽上他?，坦言道：“我在想，容與哥哥怎么什么都懂，比我想象的?還要厲害好多?！?/br>
    容與微挑眉頭，傾身過去和她幾乎要面貼著面，再開口，他?語調(diào)揚著，不怎么正經(jīng)的?口吻，“后半句話，其實?我更?想聽你在其他?時刻說出?口。”

    周嫵一頓，后知?后覺意識到他?在逗弄自己?，臉頰還是不由?克制地暈了紅。

    “在說正事，你干嘛?！彼抗夥薹薜?。

    兩人離得太近，說話時灼熱吐息交纏竄涌，她忽覺頸上很?癢，推著想躲開他?。

    容與沒阻，痛快松了手。

    周嫵稍稍平復，輕咳一聲，再次問道：“那你現(xiàn)在，可否已有合適的?擇選人選？”

    容與也平了氣，搖頭回：“目前還沒有。不過，我們要找便要找一個用得最趁手的??！?/br>
    “可是要怎樣確認對方趁不趁手？”

    “有弱點，有需求，便會為?利益而?從，且不能過于貪婪，那是人性之弊，我們要尋的?是窮且志堅之人?！?/br>
    周嫵思吟：“這?樣的?，怕是不好找?！?/br>
    “試試看。”

    兩人有了計劃，很?快付諸于行動。

    隨州府衙在職二十三官吏，排除五位與上級官員有連帶親屬關(guān)系，還有十位商賈之家出?身，并不窮技于財，這?些排除，只剩下八位，他?們依次進行打聽，主要關(guān)注其人家境、脾性，以及家庭成員關(guān)系網(wǎng)，最后，兩人不約而?同，將目標定在一位名叫關(guān)成的?三等衙吏身上。

    此人家境貧寒，為?人正直，目前二十有五仍未娶妻，家中無?父，只有一個常年臥病在榻的?老母親。

    聽人說，在一月前屹王追絞光明教教徒時，他?們這?兩口貧寡之家還無?辜遭受了殃及，當時場面極度混亂，慌忙四處逃竄的?教徒像無?頭蒼蠅一樣遁入附近民巷，隨機選擇破門而?入，桎梏平民為?質(zhì)。

    而?關(guān)成的?母親就是不幸者之一，她被教徒匕首抵頸，一番折磨，雖然最后被平安救出?，得幸撿回了一條性命，可是病情卻也因遭受過度驚嚇而?急轉(zhuǎn)直下，最近一段時日只能依靠名貴藥材續(xù)命，可是以關(guān)成的?寥寥俸祿，這?項用藥開支，根本就是一個填不滿的?窟窿。

    周嫵對這?戶人家的?境遇深感同情，他?們是有利用之意，但情報交換條件除去錢銀，她還打算匿名從京城尋來名醫(yī)為?其母親醫(yī)診，如此，即便他?為?官清廉，應(yīng)也不會拒絕這?個難能可遇的?救治母親的?機會。

    事實?證明，關(guān)成的?確孝悌，經(jīng)過一番游說，再顯誠意提前付以他?銀兩，保證其母后續(xù)用藥如常，他?經(jīng)過一番掙扎，最后終是答應(yīng)為?他?們做事，每日詳細匯稟周崇禮大人的?具體?行跡。

    有他?助力，周嫵終于不再覺得行事被動。

    后面三日，周崇禮的?行蹤盡數(shù)落入周嫵的?眼目，她很?快察覺，兄長?的?行蹤軌跡有一處明顯重合，幾乎每日他?都會特意到往，并且在內(nèi)停留一兩個時辰。

    此地便是隨州大牢。

    只是關(guān)成品階不夠，跟行不到牢獄最里，無?從具體?探知?周大人究竟在里審問何人，他?已經(jīng)盡了最大努力，可傳給周嫵的?消息依舊幾分模糊。

    周嫵知?關(guān)成已經(jīng)盡力，并未苛責，只叫他?繼續(xù)盯住周崇禮，若他?有任何行動隨時匯報。

    她沉下心來，開始仔細整合這?段時日得到的?全部線索——女子，匕首，隨州，監(jiān)牢。

    同一樁疑案，四處表面看去沒有任何內(nèi)在聯(lián)系的?關(guān)鍵點，周嫵思緒雜亂，一時梳理不清。

    事情似乎陷入僵持，她向容與問詢：“容與哥哥，關(guān)成傳不來更?有用的?消息，你有沒有別?的?辦法？”

    容與搖頭，第一次沒有在她面前展現(xiàn)無?所不能的?能力。

    周嫵嘆氣。

    容與認真道：“再等等看。若只在牢獄便能將問題全部解決干脆，你兄長?又何必繼續(xù)在隨州逗留，想是早就迫不急回京向皇帝復命了?！?/br>
    此話是不假，只是周嫵依舊憂心不減，可除了繼續(xù)等下去以外，兩人并無?更?好的?辦法。

    但容與的?關(guān)注點找的?很?準，周崇禮不僅繼續(xù)逗留多日，甚至一連十天?，他?的?探案范圍依舊只限于牢獄，于是容與幾乎可以確認，真正遇阻的?其實?不是他?們，而?是身處探案最前的?周崇禮。

    而?他?的?線索，已經(jīng)斷在了牢獄內(nèi)。

    第十一天?，蟄存多日的?關(guān)成終于再次為?周嫵帶來消息，言說周大人午時從牢獄出?來后，帶人直奔城郊的?云歸書院。

    驟然聞此耳熟的?地點，周嫵望向容與，兩人面面相覷。

    關(guān)成說，周崇禮此番并未捉拿什么人，只命書院閉門半日，并且未叫人隨從，他?單獨審問。

    容與率先問道：“審問？審問誰，書院老板，還是……”

    這?一趟外出?有關(guān)成參與，他?立刻如實?回復：“不是，周大人審問的?是書院老板的?娘子，姓程?！?/br>
    姓程，程歸。

    前后聯(lián)系在一起，容與很?快將先前未想明白的?謎團梳理清晰。

    關(guān)成離開。

    周嫵見容與神色便知?他?想到什么，于是急忙開口：“容與哥哥，程歸師傅怎么會涉及到此案中，難不成她這?樣黔首百姓也會與行刺圣上有牽扯?！?/br>
    容與思吟：“不一定?！?/br>
    周嫵屏氣，聽他?繼續(xù)說明。

    他?問道：“阿嫵還記不記得，程歸言說自己?手傷的?緣由?？”

    周嫵點頭：“記得的?。她說自己?手腕上原本就有舊疾，而?在前不久，她又接了特殊的?客單，客人要求她在一日之內(nèi)，完成十多個相同印紋，她因此積勞成損，舊疾加重，而?致短期之內(nèi)再動不了手。”

    容與摸摸她的?頭以示鼓勵，“記性不錯，就是這?樣，十多個相同的?紋印，阿嫵不覺得這?些“客人”要求奇怪？”

    被他?一提，周嫵也立刻想起諸多細節(jié)，她開口：“的?確如此，我當時便下意識想，這?些人批紋相同印記，莫不是什么江湖門派弟子之需，就像青玄門的?青鳥印……”

    說到這?兒，她想到什么，不由?惋惜一嘆，“程歸師傅健談，我當時應(yīng)與她打聽一番，那些人紋印的?究竟是何形狀，這?樣一來，我們說不定能得到更?多的?線索?！?/br>
    “不用打聽了?！?/br>
    容與心中顯然已經(jīng)有了答案，他?耐心引導周嫵，“隨州大獄，除了關(guān)押作jian犯科之徒外，還囚著另外一類人?！?/br>
    周嫵不知?這?些，忙問：“什么人？”

    容與為?其解惑：“光明教教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