屹王蕭欽的這場漂亮仗，不僅打?擊了遼地，更為他自己贏來了回京的符傳圣召。

    將星橫空出生，鋒芒再難掩，勢必攪動早如一潭死?水的大燕政局。

    周嫵知道偷聽不好，但隔壁雅間的客人聲音起伏嘹亮，明顯不是避人的樣子，只是平頭老百姓們可?不敢如此妄議國事，那?些?人，估計都是出身勛爵貴門的簪纓子弟，上頭有人給?撐著腰呢。

    思及此，她生怕里?面會有熟人，于是決定默聲裝死?到底。

    不過，其中也有人不以為意，忿忿然刻意壓低聲音，似是嗤笑之意。

    “你們可?真會危言聳聽，怎么，蕭欽這次出了回風頭，你們就急著上趕想舔了？你們知不知道，當年他就是忠勤侯世子的一條狗！那?時?候，他吃的喝的都得跟世子吠叫兩聲才能有，要是你們看過他當年那?副搖尾乞憐的模樣，不知要如何鄙夷，還能在這揚頌他的戰(zhàn)功？不過賤婢生的種?，怎么折騰都上不得臺面?！?/br>
    這話一出，沒人敢附和。

    出聲那?人不痛快，罵罵咧咧地走了。

    周嫵眉眼平靜著落下茶盞，早聽聲音辨出那?人是誰——戶部?侍郎家的二公子，常恕。

    花街柳巷的?？停粚W無術(shù)，只愛花酒，欺軟怕硬廢物一個。

    當年，忠勤侯世子欺虐蕭欽時?，他在旁助威最歡。

    后來，蕭欽蕩平侯府，牽著如狗一般的常恕等人，叫他們親眼看著世子被絞當場，據(jù)說，這群酒囊飯袋個個嚇得尿了褲子，而蕭欽當日?，手下沒留一個活口。

    如此想著，周嫵只覺不寒而栗。

    品完兩杯茶，已經(jīng)過去差不多半個時?辰，她估摸著素素那?邊應(yīng)該已經(jīng)完事抽身，于是順著臨街窗牖往外眺望，尋找身影，她正左右張望，可?是不多時?，街頭忽現(xiàn)官兵酷吏，民眾也從遠及近，焦慌攢動，似有亂象。

    果然，街上有人喊——

    “不好了！中央街有刺客現(xiàn)身，暗弩張弓，欲謀殺三殿下！”

    聞聲，周嫵噌的站起身。

    隔壁雅間的那?群人動作?比她還快一步，已經(jīng)奔下樓去尋看情況。

    周嫵擔心素素安危，提裙跑出茶邸，邊跑邊想，若刺客來時?素素還和梁將軍在一起，那?便無礙，就怕那?時?兩人已分開，素素正往茶館趕來的路途上。

    周嫵心跳慌快，萬幸的是，她剛剛趕到街巷拐角，就看素素也正朝著自己奔來。

    她滿頭大汗，氣喘吁吁開口：“阿嫵，別?，別?過去那?邊，有刺客?！?/br>
    周嫵立刻抬起她兩臂，前后檢查她有無傷勢，詢問說：“你可?有正面見到刺客，有沒有受傷？你快轉(zhuǎn)過身我再仔細看看?！?/br>
    馮素素搖頭阻她，呼吸總算平復(fù)些?，“我沒事，刺客來時?我剛剛和梁巖分開，他遣了副將護送我，確認我到安全地帶，副將才趕回去協(xié)助梁巖搜捕賊人?！?/br>
    周嫵松了口氣。

    “素素，賊人未被捕住，沒準一會就往外街逃竄，這里?不安全，我們還是快走?！?/br>
    馮素素點頭，和她牽上手：“好，我們走！”

    因剛才的游街活動，此刻街道上民眾眾多，險情乍出，人人尋庇，一時?混亂擁擠，周嫵帶著馮素素艱難穿行其中，只想兩人碰不到刺客，卻沒準在推搡中遇到踩踏風險。

    她眼尖瞅準附近有一偏仄陋巷，幾乎沒什么人躲入，于是立刻帶著馮素素轉(zhuǎn)身匿進，看著周圍還算安全，兩人放緩腳步，也稍稍松了口氣。

    周嫵本想等外面情況稍平定些?再出去，刺客就算暴戾行兇，可?寡不敵眾的道理人人都懂，在皇城護衛(wèi)軍和屹王得力兵士的團團圍捕之下，幾個賊人焉能輕易遛逃得出？

    可?是，偏偏就有漏網(wǎng)之魚。

    當黑衣人翻墻而進，逼近兩人面前時?，周嫵感受著素素發(fā)顫的手，才堪堪反應(yīng)過來。

    今天黃歷是不宜出門嗎？

    偌大皇城，街巷縱橫，就偏選中她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來正面逃命狂徒？

    “你，你別?殺我們，我夫君是左騎將軍梁巖，你若敢動我們一根汗毛，我夫君定會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馮素素顫巍開口，沒底氣地自報家門以威懾。

    周嫵看清對方手握一把冒泛寒光的短匕首，不猶豫地把馮素素拽到身后，她擋身在前，盡力將慌亂壓藏，只是面對狂徒哪有什么好辦法，她只好試著相勸。

    “她是將軍夫人，而我是當朝宰相之女，你若殺了我們，那?便是白白與梁家周家結(jié)仇，日?后定少不了麻煩。我看你一路逃到此處，分明是想活命的，何必橫生事端？不如你將我們放了，我們就當沒有看到你?！?/br>
    說完這話，對方忽的瞇起眼。

    原本看著馮素素的冰冷眼眸忽的一轉(zhuǎn)，換作?盯看向周嫵，還低喃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原來是你。”

    周嫵蹙起眉，這才顧得認真看他。

    此人黑巾遮面，眉目間又刻意涂黑，故而望過去也只能勉強看清一雙眼睛的大致輪廓，至于面貌卻窺不到一二，但他說話的聲音，卻叫周嫵有種?熟悉之感，可?仔細回憶后，又完全想不出兩人在何時?見過。

    或許是緊張之下的幻覺……

    周嫵不敢放松警惕，見對方刺客未現(xiàn)殺意，便以為方才的話叫他受用，于是抓緊趁熱打?鐵，假意好心勸說，“你快走吧，再不走官兵們就要追來了，你放心，我們完全沒看清你的樣子，一個字也泄不出去?！?/br>
    “啰嗦?！?/br>
    說完，黑衣人直接與她們擦肩，嚇得兩人立刻緊閉上眼，生怕一命嗚呼。

    一陣風過，她再睜眼，周圍已空空如也，半點無人過的痕跡。

    “素素，快走?！?/br>
    “阿嫵……”馮素素為難帶怯，“我，我腿軟了?！?/br>
    周嫵只怕那?賊人性情無常，去而復(fù)返，將兩人滅口，于是不敢多留，拉上馮素素的手帶她一路跑。

    走正街，走大路！

    就算被踩幾腳，也好過被人堵在巷子里?，叫天天不應(yīng)得強！

    兩人撒腿就跑，眼見就要出巷，迎面卻撞上一隊巡邏兵士，周嫵下意識防備，在看清他們著裝，辨明身份后，這才松了口氣。

    她可?不講什么道義，開口便將那?賊人出賣，方才那?人嚇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可?別?想好過。

    “大人們，剛剛刺客就是跑進我們身后這條街，你們順著去追肯定會有線索。”

    為首將領(lǐng)是個面生的魁梧將軍，看了她們一眼后，猶豫地看向后面。

    顯而易見，去不去追，能決策的人在后面。

    周嫵順著魁梧武將的動作?看過去，這才注意到他身后還有個身著盔鎧的年輕將官，皮膚有種?歷經(jīng)沙場而致的健康黑色，但眼睛很黑很亮，英氣又清俊。

    看周圍人對他都十分敬重?，周嫵猜測此人年紀不大，但應(yīng)該是有勛功在身，不然閱歷不足何以使人敬服。

    她正如此想著，馮素素在旁突然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角，好似提醒。

    周嫵沒明白，側(cè)目看過去，卻見馮素素已屈膝欠禮，將頭低垂，對來人禮敬道：“臣婦馮氏，見過屹王殿下?！?/br>
    屹王……屹王？

    周嫵怔愣住，視線立刻收聚，和那?人四目相對，他在馬上，她只能仰視。

    今夕再見，他再不是昔日?的落魄少年。

    遙遙對望，她終于感出幾分熟悉，可?又覺十足陌生。

    這是蕭欽——大燕未來新帝。

    “臣女，見過屹王殿下?！彼乱庾R恭敬屈膝。

    對方睥睨目光在她身上，沒先關(guān)注刺客匿逃路線，只問道：“可?無礙？”

    周嫵愣了下，低首回：“無礙的?！?/br>
    “免禮吧。”

    “……是?！?/br>
    兩人相扶起身。

    蕭欽又將目光移向素素，素素會意，立刻表明身份：“稟殿下，臣婦是梁巖梁將軍的家眷，方才在筑臺，臣婦見過殿下的面，我身邊這位是……”

    說著，馮素素看向周嫵，示意她言報家門。

    周嫵刻意頓了下，想試探屹王對自己是否還有印象，畢竟那?次所行善舉，已經(jīng)是五年前的事了。

    然而，蕭欽并沒有多余反應(yīng)，目光始終如深潭一般沉靜，大概已經(jīng)忘記……

    見狀，周嫵松了口氣的同時?，不免覺得可?惜，畢竟擁有未來新帝的一個人情，總歸是個籌碼。想來殿下戍邊多年，早忘了昔日?京中有處不值一提的小恩小惠，既如此，周嫵也沒必要上趕著主?動提醒，和危險人物打?交道，總歸承擔著風險。

    她不再遲疑，接著素素的話出聲道：“臣女是丞相府的人，聽父兄提及今日?中央街會有迎軍熱鬧，這才攜友來看，不想撞到兇險，萬幸對方只顧逃命沒傷及我們?！?/br>
    蕭欽不再看她，收回了眼，“小姐可?有看清刺客長相？”

    周嫵搖頭：“他裹藏得嚴實，除了眼睛，什么都看不清楚?！?/br>
    “他往哪個方向遛逃？”

    “這邊。”

    周嫵立刻伸手指給?他看，可?蕭欽看清后并沒有立刻命人去追，好像追拿犯人并不是當下最為緊要之事，他騎坐原地不動，再次向她睨下目光。

    “今日?街上混亂，你們二個女眷出行又未帶隨從，本王派人護送你們回去。”

    周嫵和馮素素面面相覷，有意婉拒。

    可?蕭欽卻已經(jīng)下命，很快，一小隊著甲兵士站在她們身后，十分乍眼。

    周嫵只好硬著頭皮接受好意，“……多謝殿下?！?/br>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道完這句感謝的話后，對方嘴角好似稍揚了下，可?轉(zhuǎn)瞬即逝，周嫵尚未來得及確認。

    不過，他那?張本就潤朗的面容，的確笑起來要比現(xiàn)在漠寒的樣子好看許多。

    “注意安全。”

    留下最后一句提醒，蕭欽帶著甲兵策馬而離，追捕犯人，看著那?道漸遠的挺拔背影，周嫵不禁若有所思。

    屹王進京第一日?，便如此不太?平。

    之后的風浪，不知還有多少。

    ……

    沈府，黑衣人匿身而入，在內(nèi)寢換下衣裝。

    沈牧在旁冷淡看著，注意到他手臂一側(cè)負傷流著血，起身為他拿來止血的藥物和紗布。

    閆為桉接過，打?開藥瓶，手法粗糙地半瓶撒下，當即疼得齜牙咧嘴，額頭都蹦出青筋來。

    “沈牧！你給?爺拿的什么東西，疼死?爺了！”

    “自然是金瘡藥。”沈牧淡著眉眼，溫和補充一句，“寒舍簡陋，只有價廉的止血藥，疼是疼了些?，不過效果還是好的，閆公子莫要嫌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