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天山日明、見深淵月暗、見花開迎春、見枯枝殘雪。

    劍音如琴，譜盡悲歡離合。劍氣如書，寫盡沉浮起落。

    除了風(fēng)雪夜歸劍，世上再沒有任何一把劍，能帶起這樣波瀾壯闊的人間蒼茫。

    此刻人山人海，眾生卻見不到旁人，只見到自己。天高地闊，無邊無垠，唯有自己一人。

    他們聽到天地山海的怒浪，也聽到孤獨(dú)。

    原來一把劍，刺出的劍風(fēng)，可以這樣孤獨(dú)。

    劍氣直沖云霄，好似無聲嘶喊。急轉(zhuǎn)直下，又如北風(fēng)嗚咽雪落處，令人遍體生寒。

    蒼涼天地，不過獨(dú)行之路，誰也沒法替誰來走。

    可悲愴至極時，劍風(fēng)卻峰回路轉(zhuǎn)柳暗花明，化作春風(fēng)，千樹萬樹開。

    眾人如夢初醒，視野漸明，又見到周圍人潮簇?fù)硗樵萍９陋?dú)感煙消云散，他們又在劍音里聽到了蒼生。

    劍氣之音戛然而止！

    數(shù)萬頭狂暴的兇獸，竟在這劍氣頂點的一瞬，全部炸碎成血色的霧！

    云開，見月明。

    金色的明月出現(xiàn)在蒼穹夜幕之上！

    流金瀑布從九天傾瀉而下，淺金色的靈流好似融化的月光，剎那間涌進(jìn)這片干涸的靈海深壑。

    空中彩云翻滾，與昔年登仙臺上仙帝回世無異。

    人群震驚沸騰：

    “仙人降世？！”

    “我們有救了！??！”

    白衣踏月而來——

    來人手里卻沒有劍。

    手中無劍，何來方才劍氣縱橫？

    修士們上一次見到這種奇景，還是在九年前的天機(jī)門前。

    北辰仙君手中無琴無劍，卻憑空撥琴彈劍，替他們扛住了天機(jī)陣門兇氣。春風(fēng)化雨，又用自己的靈息替他們洗去了所有靈脈里的傷痛。

    “......北辰仙君？！”

    “是北辰仙君嗎！”

    除了江月白，還有誰能將琴音符篆各家道法都融進(jìn)一劍霜寒里？

    修士們從靈浪起伏的海里奮力起身奔跑，不顧渾身未干的血跡、不顧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

    因為他們看到熟悉的白衣身影。

    他們知道這一次才是真的，不用再怕。

    這世上永遠(yuǎn)有人在風(fēng)光的頂點與他們共享風(fēng)光。

    可很少有人會在生死一瞬的時刻，以命護(hù)命。

    但江月白會。

    他們見過無數(shù)次。

    見過他用命換魔族退兵、見過他用身體擋過致命的兇氣、見過他用自己的靈息治愈他們體內(nèi)的傷......

    北辰仙君在世的時候，他們早對這些習(xí)以為?！谝幌砷T總要扛住一切風(fēng)雨。

    可這世上沒有江月白的九年，他們才知道當(dāng)年道是尋常并非是尋常。

    江月白攜風(fēng)雪所過之處，沒有歡呼吶喊。

    只有眼淚。

    痛哭的眼淚、欣喜的眼淚、劫后余生的眼淚......

    人們在淚水里看著江月白的白衣，終于明白，什么叫做——故人歸。

    云樺躺在血里，見到夜空滑過風(fēng)雪。就像多年前的血海雷雨里，他看到天上刺目的明月。

    他錯愕震驚！不可置信！

    江月白根本沒有死！不僅沒有死......反而飛升成仙！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可周圍近乎沸騰的歡呼與哭喊那般真實，一聲一聲，皆在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的！

    云樺本就重傷的臟腑在此刻一同碎裂！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

    白雪過云去，冷風(fēng)刮得他滿身傷口劇痛。

    明月在上，而他滿身狼狽地躺在萬千修士奔過的腳步之下。

    何其可悲可笑！

    哪怕他和黎鮫形容過無數(shù)句，江月白有多骯臟，可此刻的歸人依然衣擺如雪，不染塵埃。

    黎鮫說得沒錯，也許這輩子、下輩子，他都觸不到天邊雪。

    他是聽過數(shù)萬人的歡呼，卻沒得到過數(shù)萬人的眼淚。

    他已經(jīng)輸?shù)脧氐住?/br>
    云樺手指扣進(jìn)染血的泥土，奮力掙扎著想要起身，他覺得憤懣、不甘心！

    為何江月白每次都在這樣悲愴的頂點出手？賺得滿是英名！

    修士們已死傷至此，江月白才姍姍來遲！他甚至惡毒地揣測——困住修士們的凌云禁制恐怕就出自江月白之手。

    為了什么？

    是不是好為了讓他那個寵溺到?jīng)]邊的徒弟，屠殺得痛快。

    “你們......”云樺搖搖晃晃地站起了身子，嘶啞著向周圍修士喊，“你們都被他騙了......他和那個魔頭勾結(jié)......”

    可他的聲音毫不留情地被修士們的呼喊打斷。

    也被更濃更強(qiáng)烈的殺氣打斷。

    因為他看到，風(fēng)雪飛速聚集，在空中凝成巨型長劍，直向著靈海深處而去——

    “北辰仙君要替我們除魔！”修士們的歡呼更加熱烈，“北辰仙君會救我們的！”

    云樺被人潮沖撞進(jìn)鮮血沉浮的海里，再爬不出來。

    靈海浩闊，可劍氣更浩闊，轉(zhuǎn)瞬之間便掠過海面。

    穆離淵迎風(fēng)立在山巔。

    他聽見逐漸逼近的劍氣厲風(fēng)，但卻站在原地沒有動。

    周圍的魔侍魔衛(wèi)都紛紛簇?fù)砩锨埃骸白鹕希√飕F(xiàn)異象，他們都說‘仙人降世’，我們......”

    “仙人?！蹦码x淵薄唇輕動，“哪個仙人?！?/br>
    “那些修士們喊的，‘北辰仙君’......”

    穆離淵低緩地重復(fù)著這四個字：“北，辰，仙，君......”

    霜雪長劍如同傾倒的山峰，從遼闊的靈海上方飛過，穿梭在黑夜。

    魔侍魔衛(wèi)們感到逐漸逼近的強(qiáng)烈殺意，再掩飾不住焦急：“尊上？”

    “你們走吧?！蹦码x淵低聲說。

    魔侍魔衛(wèi)們皆疑惑不解地望向主人，殺氣當(dāng)前，可他們沒有看到穆離淵的神色有任何慌亂，甚至還看到他的唇角隱約帶著弧度。

    默蘇看了一眼穆離淵，對身后道：“你們走！”

    魔侍魔衛(wèi)們不敢再耽擱，紛紛退后，開啟了連接魔界的傳送陣。

    “你也走。”穆離淵輕聲說。

    “他是來殺你的！”默蘇在狂風(fēng)里喊道。

    “我知道?！蹦码x淵說。

    那又如何。

    他的江月白沒有死。

    這是這世上最美好的事了。

    至于江月白是來做什么的，有何所謂，殺他？不也要當(dāng)面殺嗎。

    這輩子還能再面對面見一次江月白，太奢侈了。

    靈海人聲鼎沸，黎鮫被擁擠的人群推搡著向前，她仰頭望天，看到風(fēng)雪如山傾的劍氣正從千萬人頭頂掠過......忽然意識到了什么。

    她猛地用力，推開周圍擁擠的人群，不顧一切地向著靈海盡頭奔跑！火紅的嫁衣飄在晚風(fēng)里，好似一片耀眼的楓葉紅云。

    可她追不上江月白的劍氣。

    腳下遍地是血尸泥濘，黎鮫摔跌在地，她抬起頭帶著哭腔用盡全力大喊，嘶啞的聲音隨風(fēng)傳遍整個戰(zhàn)場：

    “淵兒......”

    “淵兒！快走——”

    她不是在喊淵兒，而是喊給江月白！

    她不在乎什么通天救世之門、什么斬開天門的劍......她也不在乎什么萬千眾生，她的心里只能裝下她在意的人。十多年前她沒有攔得住江月白，十多年后她不能再接受一次痛苦別離。

    劍鋒漸近，殺氣彌漫。撲面而來的劍氣刺得默蘇渾身疼痛，她深吸了口氣，在穆離淵身后說：“尊上......你不告訴他......”

    她知道穆離淵這些年所做都是為了江月白！江月白要替蒼生除害，但若知道了穆離淵為他所做的一切，也該會心軟留情，哪怕半分！

    雖然劍鋒逼近的剎那，根本沒時間說任何，但她沒法就這樣看著穆離淵什么都不做！

    “他當(dāng)然知道一切?！蹦码x淵緩緩說。此時此刻，他已經(jīng)明白了拿走那半朵花的人是誰。

    他是為江月白做了許多，但做得再多，也根本抵不過那些年里做的對不起江月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