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岸 第6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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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生機。 西北的通商路發(fā)展得很好,漸漸有胡人和洋人往中原腹地經(jīng)商,季時傿在蜀地見到許多金發(fā)碧眼的洋人,都是從西北的通商路看到了商機,才愿意繼續(xù)東行的。 有些洋人還帶著種子過來,季時傿在西北見到過許多,不知道這些東西在蜀地能不能種植,她每日混跡在各個商攤前,某一日偶然發(fā)現(xiàn)一名洋商人鼻梁上戴著一個類似于水晶一樣的透明圓片。 圓片邊緣打孔,穿了根繩子繞到脖頸后,中間有個彎曲的凹槽,正好可以架在鼻梁上,也可以掛在胸前。 季時傿以為是什么時興的裝飾品,盯了好一會兒,盯到那個洋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用著磕絆的中原話問她,“這位小姐,是需要什么幫助嗎?” 季時傿指了指他鼻梁上的東西,“你戴的這是什么?” 那個洋人中原話說得不好,回答不了她的問題,只能摘下來給她演示道:“這樣可以見、見得更……” 季時傿咂摸了半天,對著圓片看了兩眼,才明白過來,“哦!可以看得更清楚是吧?” 洋人點了點頭。 季時傿將圓片小心翼翼地托在手上,遠遠透過它似乎真得能更為清晰地看見掌心的紋路,她驀地心一跳,如果梁齊因戴這個,是不是看東西可以不用那么費力了? 一旁的洋商人見她莫名其妙開始突然發(fā)笑,驚道:“小姐你……” 豈料剛開口,季時傿便一把擎住他的手臂道:“能賣嗎?賣多少?您說個價吧?!?/br> 這種東西本來價格就很昂貴,制作起來也不簡單,西洋那邊只有富人或是貴族才用得起,那個洋商人本來一開始不愿意,季時傿見狀,咬了咬牙,把她統(tǒng)領(lǐng)西北幾年來攢的錢全部搬出來,才從那個洋人手里買走了這個以后普及起來被叫做“叆叇”的東西。 她一邊喜滋滋地收好,一邊又忍不住可憐她那見底的積蓄,最后只能安慰自己,等回了京,一定要狠狠地從梁齊因那里榨一筆! 作者有話說: 叆叇其實就是眼鏡啦,但我查了資料,眼鏡最早起源到底是中國還是外國一直有爭議,這里為了劇情合理就用外國了嚶嚶嚶 第81章 情分 經(jīng)過梁齊因的勸諫后, 趙嘉晏果真將他想要改革的想法暫時先按了下去,第二日他便上書請罪,說自己病了, 力不堪行,會耽誤百姓們的安頓,成元帝見他識趣,便也好言寬慰了兩句, 讓他趕緊回京述職休養(yǎng)了。 趙嘉晏與大渝公主的婚期定在中秋前,不到半個月的時間, 成元帝在此之前抬了趙嘉晏已故生母的位份, 又追封為宛嬪。不日大渝皇室也會抵達都城, 這般兩國交好的重要日子,不能大開殺戒, 因此等申行甫押解盧濟宗等人進京后, 成元帝并未立即下旨審查, 而是將他們暫時關(guān)在了刑部大牢內(nèi)等候發(fā)落。 另一件讓眾人始料未及的事情則是,本以為這次肖頃鐵定逃不了,誰知道他早就已經(jīng)散盡了家財,說是全部拿去救濟災(zāi)民了,也不知道他所言到底是不是真的,總之張簡帶人搜查過肖府,確實什么都沒搜出來。 再加上肖頃本人平日里的作風(fēng)向來節(jié)儉, 他貴為戶部尚書,門生無數(shù), 日子卻過得格外清貧, 除了官袍外, 他常服基本上都是些灰白的素袍, 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一個相貌清癯,作風(fēng)節(jié)儉的中年人,因此當(dāng)有人說他貪污,還害死人命的時候,京城里的人都是不信的。 梁齊因得知這件事后,倒是沒覺得有什么意外,肖頃能走到今天,除了背后有家族扶持之外,他本人也絕對不會是一個疏庸愚笨之輩。只怕當(dāng)初中州剛出事,他就已經(jīng)做好了會被盧濟宗捅出來的準(zhǔn)備,臨時將家產(chǎn)全轉(zhuǎn)移了出去,抹干凈了痕跡,讓刑部的人什么都沒查出來。 又過了一天,戚相野才從東北趕來中州,他參軍不過半年,變化卻極大,從前在京中養(yǎng)的一身少爺rou已經(jīng)掉了個七七八八,溫柔鄉(xiāng)內(nèi)泡酥的軟骨頭也被敲打直了,身形高大而健碩,乍一看還真有點將軍的風(fēng)范來。 戚相野到了府衙前下了馬,他目前只是個低級軍官,按理來說楊和榮不必親自接見他,但由于他父親身份的原因,便不能將他做普通將士看待,因此戚相野抵達中州時,是楊和榮的親信前來迎他的。 “大公子已經(jīng)入殮,戚校尉放心?!?/br> 戚相野連續(xù)趕了幾天的路,繃直的面色上有幾分疲憊,聞言點了點頭,抱拳道:“渟淵謝過大人?!?/br> “戚校尉客氣了。” 戚相野沒什么心情客套,扯著嘴角笑得僵硬,而后才沉鈍鈍地邁著步子,往停棺的大堂走去。 楊和榮讓人給戚拾菁抬的是最為貴重的棺材,黑漆鑲金,肅穆而沉重。戚相野緩緩走近,掙扎了片刻,才攢夠了抬手的力氣,將合實的棺材蓋推開了幾分。 一旁的親信有些不忍,猶豫道:“校尉,大公子他……” 那尸體他遠遠地瞧過一回,埋在磚石間好幾年的尸體,哪里能看出什么人樣。 戚相野充耳未聞,將棺材蓋推得更開,清晰地見著了里面的景象。他大哥以前最是芝蘭玉樹的一人,剛考上探花那會兒,無數(shù)官家小姐爭著要嫁他,連公主都想過要不要招他做駙馬,如今卻成了這幅模樣。 干癟腐爛的尸身,若非后來仵作做了特殊的處理與修復(fù),大概比現(xiàn)在還要更慘不忍睹些。 “大哥……” 戚相野手撐在棺材上,心里悲憤交加,如果不是因為那群畜生,他大哥現(xiàn)在該在官場上一展抱負,而非屈擠在這狹小的棺材中。 他極為健碩一人,此刻靠著棺材哭得撕心裂肺,他以前不學(xué)無術(shù)時常常跟好友得意地講,等他大哥以后做了大官會罩著他,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梢娙耸遣荒芸傂は胛磥淼模咸鞝斅犚娏?,指不定要怎么作弄你呢。 楊和榮的親信立在角落,見他哭得這么慘烈,整個府衙都回蕩著他的哭聲,也不知道能勸慰什么,只能不停地唉聲嘆氣。 過了好一會兒,戚相野才哭夠了,粗暴地一抹臉上的淚水,他大哥死得慘,害他變成這樣的小人也要付出代價。 戚相野站起身,深呼吸一口氣,“盧濟宗呢?” 一旁楊和榮的親信一驚,見他猛地拔出佩刀,一臉殺氣騰騰地沖出府衙,“盧濟宗在哪兒,我要將他碎尸萬段!” “校尉,校尉!” 盧濟宗已經(jīng)被申行甫押解進京,哪里在這兒,戚相野是個急脾氣的,親信怕他橫沖直撞誤傷了人,連忙追了上去。 “二公子。” 驀地,府衙外有人淡淡地喊了他一聲。 戚相野倏地僵住,不可置信地扭過頭,道路旁站著一飄飄若仙的白衣女子,未施釵黛,薄紗覆面,聲音如冷泉擊玉,他心里“鐺”的一聲,瞬間停下了腳步。 那追上來的親信眼見他一臉駭人的殺氣頃刻xiele火,竟惶然地露出幾分不合時宜的局促來。 戚相野突然有點嫌棄自己現(xiàn)在這又黑又壯又狼狽的模樣。 溫玉里剛剛在外面聽了好一會兒哭聲,明白他現(xiàn)在的心境,這會兒也收了那向來拒人千里之外的氣息,輕聲道:“二公子能否借一步說話?” 戚相野收了他那比臉還要寬的大刀,磕磕絆絆道:“可、可以?!?/br> 溫玉里微微欠身,走在他前面。 戚相野眨了兩下眼睛,背對著她飛快地扯了扯皺巴巴的衣服,他臉上淚痕猶在,鼻子里也甕聲甕氣的,捯飭了好幾下才開口道:“溫姑娘怎會在中州?” 溫玉里道:“中州流民多,少不得有病人,我便來了。” “哦、哦溫姑娘你……” “我化名徐理,二公子在外不用這么叫我。” 戚相野訥訥道:“好、好那徐姑娘,你不回溫家了嗎?” 溫玉里搖了搖頭,她當(dāng)時為了離開溫家出來行醫(yī),和父親對峙了許久,盡管外界關(guān)于她的傳言是早早地香消玉殞,但實際上她可以說是被父親趕出家門的。 溫家家風(fēng)清正,世代為官,溫家女向來是世族公子求娶的對象,甚至曾經(jīng)出過兩任皇后。 溫修宜身為大理寺卿,為人極為嚴肅古板,對后輩要求甚高,溫玉里是在他的威嚴下長大的,除了必要的宮廷宴會之外絕不允許她拋頭露面,也不允許她研讀醫(yī)書。溫玉里也如他所愿長成了京城最出眾的世家女,但他怎么也沒想到溫玉里居然一心只想做個濟世救人的大夫。 然后他們父女情分就斷了。 溫玉里回過神來,解下腰間的香囊,“溫大人苦于頭痛癥許久,這是我根據(jù)他的癥狀配的,二公子能不能幫我?guī)Щ鼐┙唤o溫大人?!?/br> 戚相野伸手接過,看得出溫玉里女工很好,香囊的針腳縫得很密,他不自覺地摩挲了兩下后才仔細收好,“行,我回京之后會交給溫大人。” “徐姑娘還有什么話要帶的嗎?” 溫玉里淡聲道:“沒有?!?/br> 戚相野沒了話說,又開始局促地抓著大腿兩側(cè)的衣擺。 “二公子。”溫玉里忽然喚了他一聲。 戚相野肩膀跳了一下,“在、在呢?!?/br> 溫玉里道:“人總得向前看的。你兄長在天有靈,看見二公子如今已經(jīng)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他會很欣慰?!?/br> 戚相野扯著嘴角笑了一下,但笑得極為難看,“我大哥是個傻的,我簡直恨不得他能無恥一點,就不會是這個下場了?!?/br> “是傻?!睖赜窭镱D了頓,“但氣節(jié)這種東西就是傻的,可若沒有,這個世道便亂了,我們這些精明人也活不下去?!?/br> “‘吾雖身死,然吾血rou筑溝填壑,能力抗山河萬萬世’,二公子,你兄長不悔?!?/br> 戚相野一哽,剛剛止住的眼淚又忍不住溢出來,要是再來一次,大哥肯定還是一樣的選擇,他還是會選擇寫那個賬本,還是會選擇告發(fā)佞臣,哪怕他知道自己根本逃不出去。 他也愿意用血rou之軀做一塊筑基的磚石。 ———— 梁齊因回京之后按照溫玉里給他的方子仔細調(diào)養(yǎng)著身體,上面還寫他的病最忌勞心傷神,讓他盡量心平氣和,說實話,現(xiàn)在的情況他也沒法平得下來。 他回京當(dāng)天便照例去給母親請安,隔著遠遠的距離,但沒想到這次母親居然會等在庭院里,見他出現(xiàn),竟破天荒地開口道:“回來了?!?/br> 梁齊因心里翻了浪一般,立在庭院前不知所措。 白風(fēng)致淡淡瞄了他一眼,“進來吧?!?/br> 梁齊因左腳絆著右腳,都不知道該邁哪一條腿,進了院子里才知道,原來陶叁說得不假,母親真的種了許多花草,呼吸間滿是濃郁的香氣。 “前些時日你去哪兒了?” 梁齊因老實道:“去了中州?!?/br> 白風(fēng)致淺淺點了下頭,彎下腰剪花枝。 “娘近來……”梁齊因下意識脫口而出,說了幾個字之后,才想起母親不喜歡他這么叫,便改口道:“您近來可好?” “都挺好?!闭f罷指了指院里小石桌上的花澆,“把那個拿來。” “好……” 梁齊因依言走過去,雙手呈上,小心翼翼地遞給她。 他有點不切實際的感覺,總覺得下一刻可能修花枝的剪刀就對著他心口了,或者花澆會落到他頭上,然而梁齊因誠惶誠恐地等了半天,沒有,白風(fēng)致什么都沒做,她就是安安靜靜地剪著花枝,偶爾澆澆水而已。 過了會兒白風(fēng)致忽然道:“用過膳了嗎?” 梁齊因乖順道:“還沒。” “那一會兒便留下來用個午膳吧,不過是素齋,吃嗎?” “我能嗎?” 白風(fēng)致笑了一下,“自然?!?/br> 梁齊因眼眸一震,一會兒是不可置信的神情,一會兒又喜上眉梢,嘴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他覺得陶叁說得挺對,或許母親真的心境與以往不同了。 他不敢把激動表現(xiàn)在臉上,其實心里震個不停,根本安靜不下來,想到溫玉里讓他心平氣和,只能不停地在心里默背經(jīng)文,卻還是忍不住亦步亦趨地跟在白風(fēng)致身后,時不時地問一句,要不要他幫忙。 梁齊因活了二十一年,是第一次和母親一起吃飯。 晌午過后白風(fēng)致要小憩,梁齊因不便再打擾,他腳底如走在云端一般,總有一種不真實感,心亂如麻走得也快,從庭院里出來時竟不小心撞到一人。 對方身形比他矮一點,大概而立之年,略有些駝背,身上穿著粗布麻衣,皮膚黢黑,但五官卻很硬朗,腰間圍著一截雪白的汗巾,整個人看上去很清爽。 梁齊因瞇了瞇眼,從模糊的臉部輪廓辨認,他沒見過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