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劫 第41節(jié)
他?的叮囑也許太遲了。 “因為我偷偷給?她加料,哈哈哈哈,我給?她加‘大料’!她變成你最痛恨的人,她變成你發(fā)誓要除掉的人,我們小玉也吸.毒了!” 喪心病狂的笑聲驚走一片林鳥,只留下一串無法感同身受的哀鳴。 鐘嘉聿的血液繼續(xù)流失,痛苦卻久駐心頭。 他?忽然?抬起左手?,送到唇邊,一口咬散繃帶,半抬著臉,目露兇光,像一只嗜血的野獸。然?后猛然?甩手?砸向松樹樹干,石膏猝然?碎裂,一小塊電子設備跌落地面。一切通風報信有跡可循,所有不?著痕跡的敲擊都成了密碼暗號。 鐘嘉聿不?再跟他?啰嗦,盡可能甩開殘余石膏,暴露支棱著克氏針的拇指。他?五官扭曲,彎腰僵硬撿起槍,發(fā)勁卸掉彈夾,然?后槍插回側腰槍套,抓過彈夾裝上。平常右手?cao作行云流水,現在哆嗦著冷汗如雨。 “這里是緬甸國界,你沒有執(zhí)法權!” 周繁輝悲憤地背光而爬,遠離日光的地方便是天堂。 鐘嘉聿抬手?,面龐蒼白潮濕而血跡斑斑,目光銳利如鷹,周身依舊一股鐵骨錚錚的迫人氣?場,一如山林深邃,也如界碑剛強。 他?冒著落下終身殘疾的風險,忍痛扣下扳機。 嘭—— 子彈如一個終結的句號,擊中周繁輝拱起的另一條腿。 以往自忖儒雅的男人霍然?摔成狗啃屎,哀嚎和著鮮血滲透進腐土。 鐘嘉聿垂下戰(zhàn)栗的左手?,咬牙切齒,“你給?老子抬頭?!?/br> 周繁輝像中蠱了,成了鐘嘉聿的傀儡,最后一絲氣?力?竟是掙扎著抬頭。 直升機的引擎轟鳴鋪天蓋地,由?遠及近,攪亂樹冠,卷起一地枯枝敗葉。 不?遠處,布滿青苔的界碑在灌木邊半隱半現,上刻兩個斑駁褪色的紅色大字:中國。 第38章 五合一尿檢板顯示五種?毒.品的結果窗口, 液體漫向冰.毒、海洛.因、k.粉、搖頭.丸、大.麻的格子,紅線逐漸顯現。前四種?出現兩道紅杠,結果陰性;最后一種大.麻只有對照區(qū)c處顯示,顯而易見的陽性。 “怎么可能, 不可能啊……” 年輕的女人抱著?腦袋, 狠狠抓了抓頭皮清醒。三更半夜, 半宿未眠, 靚麗的臉龐不?復光彩,只?剩驚愕與頹唐。 “我只是抽過幾根雪茄,什么都沒搞??!” 從保濕盒抽出的二十支雪茄都是“雪茄其外, 大.麻其中?”, 海關警察指著?問:“抽的是這些嗎?” 周喬莎一張臉煞白如紙。 “這些含毒雪茄哪里來的?” 周喬莎眼前浮現陳佳玉飽含深意的笑容, 恨從心來, 幾乎咬碎后槽牙。 “坦白從寬, 抗拒從嚴。你只?有老實交代一條路?!?/br> 周喬莎嘴硬, 撅起高傲的下巴, “我需要聯系我爸爸和律師?!?/br> 海關警察警告道:“周女士,你已經?是成年人,該負應有的法律責任, 你已經?跨過走?私毒.品的紅線, 不?是你父親或者律師來就能解決。行李箱中?的雪茄哪里來的?” 周喬莎雙眼怒火熊熊, “我爸爸的、情人?!?/br> “你爸情人的問題我們會核實, 現在先?解決你的問題?!?/br> 海關警察掏出一副銀錚錚的手銬。 陳佳玉認真配合各項檢查與詢問, 歷經?艱辛, 棱角磨平, 態(tài)度比七年前更為積極。 她像一朵蒲公英,在這個?邊境小城依舊無家可歸, 只?是在沒有人邀請她回家暫住。她身無分文,沒有任何身份證件,甚至沒有可以聯絡的家人。 在邊防檢查站耽擱了一周,許德龍幫開出臨時身份證明,陳佳玉千謝萬謝,“請問許警官,這附近哪里有收首飾的地方嗎?” 許德龍辦案經?驗豐富,一眼看穿她的窘況,回辦公室偷偷帶出一只?牛皮紙信封,目測厚度可觀。 “拿著??!彼隽诉厵z站才塞給她。 陳佳玉忙推卻,“不?,許警官,我不?能要?!?/br> “錢不?是我的,”許德龍神色復雜,顯然對她印象要好不?好,“他之前特地交代,你需要啟動資金?!?/br> 陳佳玉只?得接過,又謝了一次。她撫摸嶄新信封挺括的邊緣,欲言又止。 許德龍看透她的心事,又故作不?見,“沒什么事買票回家吧,以后好好生活?!?/br> 相同?的囑咐由不?同?的警察說?出,意味截然不?同?,鐘嘉聿的是情人柔情,許德龍只?有稱職的公事公辦。 “許警官,”陳佳玉不?得不?無視逐客令,“他、回國?了嗎?” 邊檢站門口人來車往,許德龍?zhí)岱乐茉庖谎?,壓低聲:“小陳,如果真的在意他,就該?道避嫌。” 過去的一周,陳佳玉的確被問到過與鐘嘉聿的關系,既然沒有任何人證與物證,她一口咬定只?是普通相識,托他的正義之舉逃離虎xue。如果周繁輝落網,她是嫌犯的情人,偵查員跟她扯上男女關系并不?磊落。 她雖逃離金三角,過去三年的身份烙印會跟隨她漫長?一生。在普通人面前猶可掩飾,在警察面前她毫無秘密可言。 “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平安……” 許德龍潦草頷首,像肯定,也像道別,“你可以回去了。” 陳佳玉微微鞠躬,離開陌生又莫名親切的邊檢站。 她回到家鄉(xiāng),給墳頭草三尺高的姑婆掃墓,花費許多功夫辦回各種?證件。許是工作日?在外面跑,沒碰見一個?熟人,陳佳玉深感幸運。 鐘嘉聿的信封有三萬塊,也許是兩個?人的份量,也許是錢貨兩訖的交易。她的確應該避嫌。 回到讀書的城市,憑著?印象找到市公安局家屬院,大門又多了七年滄桑與斑駁,變得越發(fā)古樸厚重。鐘嘉聿工作調離,應該早搬走?了。 陳佳玉按部就班開始新生活,一切似乎井然有序:找到一份外貿公司的工作,從短租公寓搬進地段合適的租房,每天擠地鐵與公車通勤,下班偶爾在家處理緊急需求。 但總有一些意外撥動往日?的琴弦,帶起心頭一陣發(fā)麻的微震。 “聽說?你在泰國?呆了三年,那邊好不?好玩?”中?午吃便餐,同?桌的女同?事隨口問道。 陳佳玉的心好似一只?氣球被刺了一下,沒有鼓脹到立刻爆炸,也看不?出針眼,只?會在不?久后恍然發(fā)覺漏氣癟掉了。 寫在簡歷上的經?歷,面試時她自有一套爛熟于心的答案,只?是沒怎么準備應對日?常搭訕。 “佳玉,問你呢,發(fā)什么呆?”另一女同?事好心催促。 “哦,”陳佳玉的笑容多少?像泄氣的氣球,虛弱無力,“跟小紅書抖音上說?的差不?多吧?!?/br> 提問的同?事說?不?上失望,只?是沒炒熱氣氛,有一點尷尬,“我以為你在當地生活,多少?算半個?當地人,會看到不?一樣的東西?!?/br> “佳玉,你在泰國?哪個?地方?”這回是一個?男同?事。 “清萊附近?!睙o論陳佳玉表現得多么冷淡,這張容易招蜂引蝶的臉總是能惹來話題。 “哇靠,那可是金三角??!”男同?事道,“有什么傳奇故事嗎?” “當地大部分人過的都是普通生活。” 筷子夾一塊切成滾刀塊的茄子,陳佳玉已經?滑了兩次,干脆放下,匆匆扒了兩口飯便擦嘴玩手機。話題不?了了之。 這是離開云南后第一次聽見那三個?字,夢魘般令人惡寒,在場的熟人間交換眼神,任誰都看出了她的諱莫如深。 飯后散步回辦公室,其他女同?事陸陸續(xù)續(xù)鋪折疊床午休,陳佳玉毫無困意,兜了煙盒到消防梯。 防火門沒合緊,男人們的交談聲透過縫隙送來。她本想避一避,另找地方,聽見她的名字,便索性不?動了。 “你們沒看到陳佳玉緊張的樣子,好像在泰國?干了什么見不?得光的工作。那可是金三角,賭場那么多,找樂子不?犯法?!?/br> 是剛才提問的男同?事的聲音,隱然涌動著?興奮,在造謠者身上尤為常見。 “賭場,荷官,呵呵。”另一道男聲含著?促狹的揶揄,然后好幾個?人一起笑了。 “長?那樣不?奇怪,來錢快啊。” “干幾年上岸,回來找個?老實人接盤——” 聽不?出誰又補充一兩句,陳佳玉直接推開門,合頁嘎吱作響,談笑聲戛然而止,男人們或扭頭掩飾,或低頭吸煙,敢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比聲音少?了許多,跟關門造謠的像兩撥人。 陳佳玉若無其事打招呼:“你們也不?睡午覺?” “一會?!?/br> “等?下?!?/br> “不?睡。” 一時間,兩三道聲音重疊,好像每一道的主人都在期盼她的問候。 陳佳玉淡淡一笑,嫻熟地掏出煙盒拈出一根,隨口問:“誰借個?火機,忘記帶了?” “我有?!?/br> “這。” “給你?!?/br> 這些小丑們臉上浮現著?相似的討好,又為如此統(tǒng)一的獻殷勤尷尬不?已,火機遞也不?是,收也不?是,心中?互相埋怨。 陳佳玉頓了頓,挑剔的目光掃了一圈,忽然把香煙塞回煙盒。 “謝了,我突然想起在戒煙。” 她嫣然一笑,似媚似嬌,留下一堆面面相覷的男人和五花八門的火機,轉身瀟灑走?出防火門。這些口是心非的男人,跟金三角色迷心竅的保鏢都一個?鳥樣。 陳佳玉的風言風語就此傳開,她單身的原因眾說?紛紜,有人說?她被大老板包養(yǎng)過,人老珠黃高不?成低不?就;有人說?她為情所傷曾經?割腕,清醒后無地自容才遠離原來的圈子,甚至有說?她曾被掃黃打非。這些謠言比起成長?路上的只?是小巫見大巫。她在此地既無至親也無好友,幸得同?組幾個?女同?事的信任,對流言蜚語有著?病態(tài)的抵抗力。 她整個?人似乎沒從金三角的噩夢抽離,對世事時常有股麻木與疏離感。 鐘嘉聿叮囑她忘記金三角的一切,往事既是今天的根基,抹去金三角的陳佳玉像腿骨失靈,搖搖欲墜。 這種?飄搖感在新年將?至時達到巔峰。 陳佳玉轉正了,終于不?再是金三角的“無用小玉”。她擁有一份收入尚可的穩(wěn)定工作,幾個?可以周末約逛街爬山的同?事,兼職還干回了翻譯老本行。一切似乎朝著?欣欣向榮的方向發(fā)展,表面越是輝煌,便襯得內心越是蕭索。 同?事看出異常,樂滋滋地給她張羅相親,說?她就缺這一味藥,透露對方是一個?警察。 陳佳玉霎時如驚弓之鳥,竟怕對方查到她在金三角的經?歷,又開不?了口拒絕。她能這么快上手工作,少?不?了這些熱心同?胞的幫忙。 “什么警種??”另一同?事湊熱鬧道。 “反正不?是派出所?!?/br> “聽說?警察傾向于找體制內的,要不?就是有寒暑假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