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長，現(xiàn)在我們該怎么辦。”

    牧羊人手里就握著那個按鈕。

    他現(xiàn)在沒有上級，沒有人給他發(fā)布指令。

    所有決定都要他來做。

    他樓下的退休老頭愛吹牛，喜歡跟他談政治。

    下棋的時候跟他說，官場的生存之道就是，當你不知道做什么的時候，就去開會。一點屁大的事，都開會開會再開會。因為開完會，責任就不全在你頭上了，聽者有份，上級要怪，全來連坐。

    但現(xiàn)在，他開不了會。

    他當初選擇來京城分局當局長，就是想要過點清閑日子，因為京城有總局罩著。

    可是，現(xiàn)在沒人罩著了。

    如果是其他人，肯定猶都不猶豫吧。【枷鎖】都不會猶豫，他這些猶豫，他媽的跟個笑話似的。

    牧羊人手里握著那個按鈕，低下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肩膀上的汗流進了傷口里，劇烈的痛苦，他卻好像感覺不到。

    【00:30】

    最后半小時。

    葉吻劍破高墻，走進京城境內(nèi)，聯(lián)系上了【預言家】。

    娜塔莉亞愣?。骸霸捠氯恕?/br>
    葉吻言簡意賅：“時間不夠了，娜塔莉亞，你現(xiàn)在必須立刻和【天樞】融合，讓【春之鐘】成為你身軀的一部分。確保芯片出世的瞬間，就能被你吞噬?！?/br>
    “……好。”

    【00:05】

    【尊敬的旅客們，前方到站為本次列車的終點站，春之鐘站。請您收拾好隨身物品，準備下車?！?/br>
    所有人都在看窗外，看前方風雪中作為京城地標性建筑。那座高達一百米的，巨大鐘樓。

    它就立在高鐵站旁邊，尖塔的設計，像是一把直立于天地的劍。

    隔得那么遠，依舊能聽到【春之鐘】秒針轉(zhuǎn)動的聲音。滴答，滴答，滴答，落在人心頭，仿佛這是春的信使，給他們倒數(shù)冬日。

    一路浴火涅槃。經(jīng)歷過【平安站】、【嘉開北】、【錦昌西】。聽到廣播的一刻，不知道多少人淚流滿面。

    他們咬緊牙關(guān)，拖著在爆炸中殘缺的身體，守在門口。

    2、3車廂只剩一扇門。他們在最后一扇門的窗戶里，僵著脖子，遙望京城的【春之鐘】，遙望那華麗的，兩層樓高的站臺。

    這一次的站臺的是那么安靜。

    “到了……”

    “到了……”

    多少人已經(jīng)崩潰到說不出一句話來，哭泣聲哽在咽喉。

    到【春之鐘】了。

    蘇婉落仿佛已經(jīng)完全沉浸在了那個奇妙的仙境里。

    “愛麗絲打開了門，發(fā)現(xiàn)門外是一條小走廊，比老鼠洞還小?！?/br>
    “到了?！?/br>
    “到了！”

    【女士們，先生們，春之鐘到了?！?/br>
    “她跪下來，順著走廊望出去，見到一個從沒見過的美麗花園。”

    最后的字音顫抖，蘇婉落再也講不下去了，壓抑了一路的情緒決堤。她死死抱住愛麗絲，眼淚大滴大滴，把它的黃裙子也打濕了。她的人生跟書店結(jié)緣，為數(shù)不多的溫暖，都來自于那些爸爸口述的睡前故事。到最后她都不知道是在講故事給愛麗絲聽，還是情緒過于崩潰，講給自己聽。

    好在，一切都結(jié)束了。

    而夏文石也握緊了手里的硬幣。

    “到了！到了！”

    和廣播同時響起的，是無數(shù)人的歡呼！無數(shù)人的嘶吼！

    “到了！”

    列車在鐵軌上慢慢停下來。

    每個人都如獲新生，眼中噙淚泛光，守著門開。

    按道理，列車進站，門就該馬上打開的?？墒恰敬褐姟康拿脶樲D(zhuǎn)動，滴答，滴答，滴答，時間流逝，而門紋絲未動。

    漸漸地，他們感覺到了不對勁。令人窒息的惶恐，開始彌漫。

    他們開始疑惑，敲門。

    “開門??？已經(jīng)到站了?！?/br>
    陸安坐在窗邊，看那個站在高鐵站臺二樓的男人。

    那個s級執(zhí)行官。

    陸安到現(xiàn)在，反而好整以暇，想知道蝶島最后的決定。

    ——話事人，停車嗎？

    ——話事人，停車嗎？

    現(xiàn)在，車終于停了。

    車內(nèi)的人開始焦躁不安。

    “看得到我們嗎，開門?。　?/br>
    “為什么不開門？開門啊。開門啊?！?/br>
    “開門?。。?！”

    最開始是疑惑，隨后是催促，再之后是憤怒，可是最后看到總局的執(zhí)行官壓抑痛苦的眼神后。他們的聲音逐漸變小，臉上血色全無。

    【00:04】

    “沐陽，按下去吧?！?/br>
    這句話是娜塔莉亞最后傳過來的。

    【預言家】的身體越來越透明，她坐在輪椅上，從指尖開始身化星輝。當初靈動鮮活的吉普賽女郎，現(xiàn)在垂垂老矣。可她異瞳里卻含著溫和的光澤，望向冰冷的機械大屏，仿佛終于要見一位老朋友。

    【00:03】

    娜塔莉亞說，他不適合做自由執(zhí)行官。

    沐陽從來沒反駁過這句話。因為，他膽子很小，非常小。

    那個見鬼的老頭說的真對啊，現(xiàn)在就該有一場會議。讓他高舉著手，跟所有人說，這是你們同意的，你們看著我摁下的啊。你們都看著啊。你們沒有阻止我，說明你們也參與了這件事。

    他看著那些人難以置信的、恐懼、茫然的眼神。

    汗水從眉骨滑落，他閉眼。

    最后按了下去。

    【00:02】

    陸安看著他。

    【災難】的手指，快他一步，觸碰玻璃。

    無盡的【毀滅之息】自他掌心蔓延。

    陸安眼中的顏色最后全部散去，最后只剩下一線冰冷的煙藍色，倒映著漫天落雪。

    目光所及之處就是廢墟。

    砰！

    【牧羊人】愣住了。

    一股強烈的，恐怖的，瘋魔的，毀滅一切的力量讓這片大地都在顫動！

    大地皸裂。

    陸安現(xiàn)在，要摧毀的不是這列g(shù)144列車。

    他要摧毀的，是一整個【春之鐘】車站——

    摧毀【天樞】和這里的全部聯(lián)系！讓蝶島前功盡棄！

    【災難】的怒火，令荒海之上，弗麗嘉港廢墟困住異能者的牢，徹底崩析。

    24小時到了，eniac馬上就要脫離芯片。

    葉吻破開高墻后，傳教士察覺不對，肯定也跟了過來。

    而【蝴蝶】知道葉吻離開，馬上會反應過來，蝶島現(xiàn)在只剩下【生命之絲】。

    【預言家】死去。

    【天樞】死去。

    非自然總局少了最后的防線。

    這一秒發(fā)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跟這些事比起來，g144列車上，一群人的死亡，好像顯得太微不足道了?？墒撬麄儏s又是真實而活生生的人。有血有淚，經(jīng)常性害怕，偶爾性勇敢。

    最后歷經(jīng)千幸萬苦，盡了自己所有力量到這里，卻只見大火燃燒?！練缰ⅰ堪l(fā)動，所有人都要死在這里。不是【災難】不放過他們，而是這輛車，蝶島沒有開門。

    大地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變成焦黑一片。

    【牧羊人】察覺到危機之源，死死看著那個人。

    青年的眼眸似雨還潮，隔著破裂的玻璃，鐵軌的廢墟望過來。

    仿佛他就是廢墟本身。

    咚——！

    春之鐘發(fā)出悠長的聲音，在中部出現(xiàn)裂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