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笙站穩(wěn)身體，面無表情打量著周圍。

    寧微塵在他后面走近，若有所思看了下環(huán)境，笑著說：“原來人墻真的是字面意義上的人墻啊?！?/br>
    葉笙低聲說：“寧微塵，你有沒有覺得這里的溫度不對?！?/br>
    寧微塵：“好像是有點冷?！?/br>
    葉笙說：“已經(jīng)不是有點冷了。”葉笙拿手機(jī)照了照四方，人墻世界有好幾個通道，錯綜復(fù)雜，比上面一層更像個迷宮。光線右移，葉笙看到一條格外與眾不同的路。那里路口的血rou染上一層淡淡的白霜，就跟rou放在冰箱里面結(jié)霜的狀態(tài)一樣。

    “這里的氣溫應(yīng)該在4到5度?！比~笙往那條被凍結(jié)的路走去，說：“去這吧?！?/br>
    葉笙話音剛落，突然一道笑嘻嘻的聲音傳來，木偶說：“你們要去哪兒啊？”

    葉笙驟然瞪大眼，把光對向光源處，就看到那個拖著斧頭的木偶不知道什么時候也追到了井下。

    木偶的身體和臉已經(jīng)布滿霉斑，可粉筆和刻刀弄出的笑卻成為永恒印記留在臉上。木偶笑嘻嘻地提著染血的斧頭走向他們，起先還是緩慢地走路，手足僵硬扭曲，后面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木偶突然跑了起來。

    眼神猙獰，高舉斧頭，配合那張大大的笑臉，驚悚得讓人頭皮發(fā)麻。

    “嘻嘻嘻，你們?nèi)ツ膬喊。　?/br>
    葉笙咬牙看他一眼，想也不想，拉著寧微塵就跑。

    寧微塵在黑暗中微愣，還是乖乖地跟著他走了。

    木偶窮追不舍，可是葉笙和寧微塵的體力都不是尋常人能比的，快步甩開那個木偶。

    走進(jìn)那條凝霜結(jié)冰的血道時，葉笙冷的打了一個哆嗦。如果說外面的溫度是3到4，那么這里已經(jīng)是零下了。越往里面走越冷，人墻上都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冰。等完全聽不到木偶笑嘻嘻的聲音，葉笙才慢下腳步來。這時冰層越來越厚，把rou*體組織都蓋住了，世界一片雪白，寒風(fēng)刺骨，像是身處在一個茫茫的冬天。

    前方又是個岔路口。

    葉笙站在岔路口前，皺起了眉。

    因為這一次他不知道該往哪里走。

    寧微塵體貼道：“哥哥，你冷嗎？”

    葉笙：“我說不冷你信嗎？”

    寧微塵笑出了聲。

    葉笙抬起頭來，冰天雪地更顯得他神色如霜。寧微塵走上前，抓住他的手，明明平時寧微塵的體溫都是微涼的，但現(xiàn)在指尖卻好似一團(tuán)熱火。

    葉笙愣住，歪過頭看他。寧微塵勾唇一笑，眼眸瀲滟像是霜雪里盛開的桃花，他輕聲說：“別往前，我們先等等?！?/br>
    葉笙：“等什么？”

    寧微塵手指放在自己唇上，“噓”了聲。葉笙手機(jī)耗電嚴(yán)重，他關(guān)掉手電筒。憑借冰雪微弱的光，跟著寧微塵隨便找了個可以坐的地方。

    “現(xiàn)在可以說了嗎，你發(fā)現(xiàn)什么了嗎?！比~笙開口道。

    寧微塵深深看著他，隨后語氣平靜道：“哥哥，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一百年前是被蝶島記錄的‘災(zāi)變之年’？”

    葉笙微愣，點頭：“嗯。”

    寧微塵：“災(zāi)變之年是一切異端的起源，所以當(dāng)年的環(huán)境、教育、時政和大大小小異動，一直都是非自然局研究的重點。我對一百年前的教育稍微了解過一些，你跟我說那個木偶的事情時，我就感覺有點熟悉，等你問出那三個兄弟的故事，我確定了?！?/br>
    他眨眼笑道：“哥哥，我們確實是在童話世界里，而且還是當(dāng)初淮城人人都讀過的童話?！?/br>
    葉笙難以置信：“人人都讀過的童話？”

    怎么可能……

    這個愛笑的木偶和所謂智慧的女兒，他聞所未聞。真要說人人都讀過的童話，應(yīng)該是安徒生，是格林，是一千零一夜。

    寧微塵含笑說：“為什么不可能呢？你要知道，它們可全是當(dāng)初淮城小學(xué)教材里的課文。”

    課文？！

    葉笙一下子瞳孔微縮，徹底不說話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個木偶的故事是，老木匠認(rèn)為笑是最重要的東西，所以只給了它‘笑’這一個表情。然后木偶因此一路被人污蔑欺負(fù)。”

    寧微塵若有所思笑了下，淡淡道：“除木偶和三個兄弟外，這里應(yīng)該還有一只鳥?！?/br>
    “《幸福是什么》《去年的樹》《小木偶的故事》……”

    寧微塵唇角噙笑，眼神卻冷了下來。

    “哥哥，現(xiàn)在你信了嗎，我說故事大王是一個被困在小時候的大人?！?/br>
    血與骨骼堆砌的世界里一片霜雪，但這一瞬間，葉笙不光皮膚覺得冷，好似靈魂也戰(zhàn)栗了一下。大腦刺痛的片刻，他回憶起了夢中那個在書店角落，瘦骨嶙峋的男孩。

    灰撲撲的影子，干癟的身軀，昏黃的歲月如蒼白洪流，襯托出那雙眼睛安靜到極致，好似望向故事的盡頭。

    他本以為故事大王是個小孩子。

    可是那些刻薄陰郁的ps、荒誕血腥的鬼故事、一個個荒誕又瘋魔的都市傳說，完全不可能出自孩童之口。

    第七版主的側(cè)寫始終模糊不定。

    這么一個s級的人類版主。陰郁、古怪、沉默、灰撲撲的同時，又天真、瘋狂、殘忍、擁有無盡的傾訴欲。

    【童年是一場沒有回程的旅行。】

    原來故事大王，是一個被困在小時候的大人。

    葉笙抿唇，隱去眸中的戾氣說：“寧微塵，第四個故事是什么？”

    寧微塵：“嗯？”

    葉笙：“語文教材的編寫一個單元一個主題，童話主題不可能只有三篇課文?！?/br>
    寧微塵想了想，失笑道：“哦，確實有第四篇?！?/br>
    “第四篇，叫《巨人的花園》?！?/br>
    *

    好冷啊，冷的蘇婉落感覺自己呵出的白氣都要在空中凝結(jié)成霜。她其實有點近視，不開手電筒，行走在一片漆黑的環(huán)境中，完全看不清路。

    小鳥口水都快流下來，怕她發(fā)現(xiàn)周圍的不對勁，連忙聊天分散她的注意力：“你要找你的爸爸。你爸爸是個怎樣的人啊?！?/br>
    蘇婉落愣住，低聲說：“挺好的一個人?！?/br>
    她很少跟人說起過自己的家庭。在二年級的時候，爸爸就失蹤了。他們從涼港縣搬來淮城，無親無故，她后面由隔壁書店的爺爺撫養(yǎng)長大。

    “我是單親家庭，不過我小時候過得挺快樂的?！?/br>
    小鳥吸了吸口水：“你沒有mama嗎?！?/br>
    蘇婉落：“嗯。我mama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小鳥虛偽道：“真可憐啊。”

    蘇婉落勉強(qiáng)露出一個笑。身邊的環(huán)境越來越冷，她覺得自己握在手里作為防備的刀都要結(jié)霜了。蘇婉落問：“請問一下，還要多久……”突然她話語愣住。因為她想往前走一步，可是腳步和地面凝固在了一塊。是冰——把她完完全全固定在原地。

    她覺得一股寒意從腳下蔓延，透明的、脆弱的、美麗的冰晶落在她皮膚上，和她的皮膚完全融為一體。

    那些冰晶滲入她體內(nèi)，依舊溫度不減，在她血管里凍結(jié)她的血！

    蘇婉落感覺一陣劇痛，豁然瞪大眼。

    小鳥回過頭，一雙詭異貪婪的濁黃眼和她對上。它大張著嘴笑起來，神情猙獰，密集的牙齒上掛滿rou絲。

    第73章 故事里的人（十）

    “很少有人會記得童年的課本，但是你小時候聽過的故事，總會在你人生中留下點什么。”寧微塵想了想，輕輕笑了，漫不經(jīng)心道：“畢竟教育，本來就是件潛移默化的事?！?/br>
    葉笙抬頭，看了看被霜雪凝固的血rou天地，沉默沒說話。

    寧微塵說的沒錯，在任何一個時代，能被編入小學(xué)教材里的課文，一定都是從世界文庫中千挑萬選出的故事。它們的背后必然宣傳著一種美德、一種價值。

    故事大王以這四篇小學(xué)的教材為藍(lán)本，續(xù)寫出這樣一個古怪荒誕的世界，就好像是把他們留在了他的童年。小孩子的最大特征是想象力，他們擁有天馬行空的奇思妙想。

    故事大王成年后寫了關(guān)于真愛謊言的驗真橋，寫了懲惡揚善的夜行者，極端又血腥，冷酷又殘忍。

    可是他小時候呢。一百年前，在華國教育尚顯貧瘠的年代，對于一個貧窮瘦弱的男孩來說，接觸到的第一本故事書可能就是語文書。

    語文書里有烏鴉喝水，有七色鹿，有賣火柴的小女孩。

    關(guān)于人生的旅途就此開啟。

    葉笙冷漠說：“他要是真的讀進(jìn)去了這些童話故事，現(xiàn)在就不會是這個樣子?！惫适麓笸踉撚械恼嫔泼酪粯記]有，對別人倒是要求很多。

    寧微塵被他逗笑了，桃花眼彎起，輕聲說：“故事大王對善惡的要求非常極端，而且非常信奉善惡有報。我猜測，或許他的人生在童年之后，就再也沒有快樂的時光了?？赡苓@一生處處碰壁，只在書里見過真善美。”

    葉笙微愣，想到了之前在鬼屋時黃琪琪和夏文石討論劇本，聊到童年，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

    很少有人會記得童年的課本，但故事大王記得，就連臺詞都記得清清楚楚。

    笑嘻嘻的木偶，尋找幸福的三兄弟。

    “笑是很重要的東西，誰要是不會笑，誰就沒法過快樂生活。”

    “十年后她會和我們在這井邊重新見面，告訴我們幸福是什么?！?/br>
    喜歡讀故事的人性格往往都敏感而陰郁，他不知道故事大王的一生都經(jīng)歷了什么，死后才能變成都市怪誕之主。

    但至少這一刻，葉笙對他的性格越發(fā)清晰，故事大王既是瘋子又是孩子。所有人都會長大，奔波于雞零狗碎的人際交往、奔波于精疲力竭的工作婚姻。學(xué)會長大是人生的必修課。

    可是他被困在了時光里。

    他好像懂得了，為什么故事大王會成為第七版主。因為人類所有的感情，那些極致的愛和恨到最后都只會歸于兩個問題：生死，時間。

    “你要等什么？”葉笙抬頭問寧微塵。

    寧微塵：“等冰雪融化。”

    葉笙面無表情：“說人話?！?/br>
    寧微塵：“好吧。最里面的溫度有零下幾十度，我們過去就是找死。”

    葉笙猛地想到什么，快速開口道：“寧微塵——我們從上面跳下來時，井邊有一塊告示牌！”

    寧微塵：“嗯？”

    葉笙說：“告示牌上寫著‘禁止入內(nèi)’四個字。”

    葉笙越說眼眸越冷：“巨人的花園里不也是這樣的情節(jié)嗎。巨人為了不讓小孩子進(jìn)花園玩，在牌子上寫上‘禁止入內(nèi)’。從此之后，巨人的花園里再也沒有了春天?！彼ы?，看著被冰霜凍結(jié)的血紅人墻，低聲說：“原來井下面就是花園?！?/br>
    葉笙的大腦快速轉(zhuǎn)動，最后拿著手機(jī)打開手電筒，扶著墻壁站了起來，他說：“這里會一直是嚴(yán)酷的冬天，不如我們直接去找巨人。我覺得找到巨人，就是離開這里的關(guān)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