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故事的本質(zhì)，一開始就不是血腥和遺憾。

    ——它在小時候，是人類對于偌大世界，最初的憧憬和理解。

    葉笙閉上眼睛，幾乎是在腦海中自動循環(huán)小男孩的這段話。他曾經(jīng)問過段詩，那個賦予她力量的人是誰，段詩流著血淚，顫抖地說“是……講故事的人”。

    ——爸爸說，這世上有三種人：講故事的人，聽故事的人，和故事里的人。而聽著故事長大的人，終有一天，會變成故事里的人。

    那么故事大王的故事又是什么呢？他是不是也是聽著故事長大的？

    葉笙一點一點的回想那些蛛絲馬跡。只是一百年前的華國，什么都籠罩在一層灰撲撲的霧中。那個時候科技不發(fā)達(dá)，互聯(lián)網(wǎng)剛起步。沒有電子書，只有一間間林立在街頭巷尾的書店。

    葉笙抿唇，在自己的意識宮殿里不斷構(gòu)思，不斷模擬。他走過霧蒙蒙的街道，走過青石板路，走過糖葫蘆的叫賣聲。最后停在百年前，一個木質(zhì)的簡陋書店角落，看到了一個矮小、瘦弱的小孩。

    看到那個躲在書架陰影里的小孩瞬間，葉笙腦海過電般刺痛，但是他屏住呼吸，繼續(xù)往前。

    舊日的陽光從窗縫中射入，浮動昏黃的粒子塵埃。

    葉笙想要走近，可那個蹲在地上抱著書包偷偷看書的小孩子，突然驚弓之鳥般回頭。

    他瘦骨嶙峋，營養(yǎng)不良，在書店里局促不安，像個小老鼠。抬起頭來，皮包骨的眼眶里卻有一雙靜到極致的眼。

    那一眼，葉笙靈魂都差點痛到戰(zhàn)栗。

    他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

    下巴已經(jīng)被一只冰涼修長的手捏住。

    “葉笙?！?/br>
    聲音冷若寒潭。

    葉笙醒過來，對上寧微塵一雙晦暗不明的桃花眼。

    葉笙咬牙，直接抓住寧微塵的手腕，他咽下喉間涌上來的鮮血，對寧微塵快速又冷靜說：“寧微塵，故事大王是個小孩！是個人類！”

    他永遠(yuǎn)都不會忘記剛剛夢里的那雙眼。

    那雙眼很靜。太靜了。

    好似寂滅的世界，好似停止的時光，好似……故事的盡頭。

    寧微塵久久盯著他，沉默了很久之后，突然笑了下。微涼的指尖摸上他的眉心，語氣沒什么情緒說：“哥哥，看來故事大王……決定親自來找我們了。”

    葉笙咬牙，眼里浮現(xiàn)出一絲極深的戾氣。他知道剛剛車上那個短暫的夢，是故事大王順著他的思緒故意出現(xiàn)的。他攪亂了夜行者關(guān)于“耳”關(guān)于“失聰”的計劃，故事大王終于盯上他了。

    車已經(jīng)停到了舊體藝館前，葉笙看著雨中的龐然大物，黑白分明的杏眼中戾氣未退，說：“挺好的?！?/br>
    寧微塵去停車的時候，葉笙沒有打傘，幾步跨到了舊體藝館的臺階上。路燈森冷蒼白，葉笙剛走一步，就聞到了藏在桂花下似有若無的血腥味。他低頭，看到雨水把旁邊的泥土帶上潔白石階，滲出幽幽的紅色來。

    葉笙一動不動，他拿出手機，對著臺階上的血跡拍了張照。

    又一聲震耳欲聾的雷聲過后。

    search刷新出了畫面。

    【分類版塊：故事大王】

    【鬼怪名稱：人墻】

    【鬼怪等級：b】

    【概述：攪拌機把他身體攪碎。他的頭發(fā)、眼珠、骨骼、血rou全部混入水泥中，和鋼材磚塊一起砌成了最牢固、最堅韌的墻。

    post scriptum ：可憐的老實人啊。他生前執(zhí)著的地下空間最后還是沒有被建造，不過沒關(guān)系，善良又勤勞的人總會如愿。

    ——4月23日下午5點16分留】

    這是寫在一條很多年前的ps。

    第69章 故事里的人（六）

    人墻。

    這是故事大王創(chuàng)造的，一個沒有任何流傳度的，b級怪誕。

    葉笙盯著ps的最后一行字，“善良又勤勞的人總會如愿”。

    他突然想到在洛湖公館看到過的，段詩在照片背后寫下的話——“好，你要是撒謊了，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不會放過你的?！?/br>
    于是她死后，擁有了“追蹤”的能力，成了驗真橋故事里的人，驗證每一個真心謊言。

    所以，故事大王居然是在幫他們實現(xiàn)愿望？

    葉笙突然覺得一陣惡寒。

    段詩死的時候萬念俱灰，沒有任何遺憾。故事大王卻把她變成情人湖的鬼怪，讓她永生永世被困在噩夢般的窗前。

    這真是幫忙？

    還有這個工人。

    他生前老實勤奮、真誠善良，哪怕慘死，真的又會擁有足夠化為b級異端的怨恨嗎？

    絕對不會。其實從唐家豪差點失聰?shù)氖虑榫湍芸闯鰜恚适麓笸醯恼x善良，都帶有一種純粹的殘忍和天真的自以為是。

    葉笙熄掉屏幕，垂下眸。

    ……不過，舊體藝館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地下空間，他是一定要去了。

    段詩、死去的工人，肯定都和故事大王生前的故事有關(guān)，否則它不會那么優(yōu)待他們。

    一個是《夜航船》發(fā)行者的曾孫女，那么另外一個呢？

    淡黃色的桂花落入帶血的泥土中，淅淅瀝瀝的雨好似要下一整夜。

    葉笙進去的時候，一群人坐在地上打牌。謝文慈神色不耐煩，頻頻張望門口，見到葉笙的時候臉色一喜，馬上揚起腦袋想看他身后的人。

    葉笙把手機放好，走進去。

    夏文石看到葉笙過來，也是喜出望外，直接四個二帶王炸把牌一丟：“小葉你終于回來了。我們打算玩真心話大冒險來著，等你和微塵學(xué)弟好久了！”

    葉笙對真心話大冒險一點興趣都沒有，他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早了，明天還要拍攝，都先回去睡吧。”

    夏文石習(xí)以為常，委屈巴巴道：“哦，好?！?/br>
    謝文慈臉色鐵青非常不樂意——他留下了就是為了和寧微塵說上話，怎么可以不玩大冒險！他維持著自己的清純形象，眨著眼睛，為難道：“可是葉笙，大家都已經(jīng)在這里等你們那么久了，不玩一把說不過去吧？”

    葉笙冷冷留下一句：“說的過去?！北闾Р酵f體藝館的休息室走。

    謝文慈：“……”

    夏文石聳肩攤手：“我說了吧，不用等，小葉是不會玩這個的?！?/br>
    謝文慈氣得渾身發(fā)抖，誰tm稀罕葉笙玩啊。要不是——

    謝文慈余光瞥見寧微塵走進來，一下子收斂扭曲的表情，他揚起頭，清秀如雨中芙蓉剛想喊一句“寧同學(xué)”。結(jié)果旁邊的夏文石已經(jīng)拿手指著前方了，說：“喏學(xué)弟，那邊，小葉去休息室了。”

    寧微塵進來時神色清冷，視線沒有看在座的任何一人，聽到夏文石的話，才抬頭展顏一笑，溫聲說：“嗯，謝謝學(xué)長。”

    夏文石揮手：“沒事沒事。”

    “……”謝文慈這一刻咬死夏文石的心都有了。

    “……”

    陳燦和謝文慈一個想法，他硬著頭皮，拿出自以為風(fēng)趣幽默的語調(diào)：“哈哈哈，寧少，以后就是四年同學(xué)了，真的不來玩一下嗎?！?/br>
    寧微塵風(fēng)度翩翩笑了下，一句話都沒說。

    陳燦莫名頭皮發(fā)麻，安靜閉嘴了。

    夏文石嘆了口氣，伸手：“來，我們繼續(xù)斗地主！”他早就知道了，微塵學(xué)弟只對小葉一人感興趣。導(dǎo)演和攝影師收回視線，快樂加入。

    謝文慈氣得臉色扭曲：他放著好好的假期夜晚不去酒吧釣舔狗，難道是為了在這里和這群窮逼打牌？他眼神嫉妒地看了眼寧微塵葉笙二人消失的方向，冷漠說了句“我也累了”，就起身跟了過去。

    “好吧，斗地主、斗地主。”陳燦看夏文石戴的手表，覺得這也是個可以結(jié)交的朋友，重振旗鼓。

    畢竟想在大學(xué)做個風(fēng)云人物，第一件事就是廣交好友。

    黃琪琪和廣雪萍早早就找地方睡覺去了。舊體藝館哪怕再荒廢，也是造價3億的地方，如果樂觀點看這里完全就是個星級酒店。每層樓都有好幾個休息室，葉笙只對體藝館地下更感興趣，選擇住一樓。他找了個走道盡頭的小房間，方面放著沙發(fā)，茶幾，飲水機。

    寧微塵跟過來的時候，葉笙已經(jīng)快速地把這個休息室檢查一遍了。

    “要先休息一下嗎？”寧微塵笑道。

    葉笙道：“不用?！?/br>
    寧微塵說：“我查過，淮安大學(xué)體藝館的地下空間，在學(xué)校剛開始的計劃里，是打算建成一個展廳的，但后面負(fù)責(zé)人以預(yù)算不夠為理由，把這一項抹去了?！?/br>
    葉笙：“預(yù)算不夠，3億都不夠嗎?！辈贿^葉笙想到寧微塵直接把洛湖公館買下來的舉動，意識到他和寧微塵對錢的理解這輩子都不可能統(tǒng)一，扯了下嘴沒再說話。

    他的手機耗電嚴(yán)重。

    葉笙從抽屜里拿出一個還能用的手電筒出來。

    他低頭搗鼓著手電筒，寧微塵的手指突然摸上上他被雨微有淋濕的頭發(fā)，輕聲道：“不先去洗個澡嗎？”

    葉笙平靜說：“不用。我們直接去找地下空間的入口吧?！?/br>
    雖然學(xué)校把舊體藝館的地下空間荒廢，但當(dāng)初建樓時肯定也有樓梯往下，就是不知道這個樓梯現(xiàn)在在哪里。

    他打開手電筒，一束白色的光瞬間把前方照亮。

    *

    夏文石和導(dǎo)演打牌聊天玩了會兒，就各自回房了。結(jié)果夏文石萬萬沒想到，會在走廊里看到蘇婉落。

    “蘇學(xué)妹？你在這里干什么？”

    蘇婉落手里拿著一堆紙，邊走邊看，猛地在黑暗中聽到一道聲音，她快速地把手里的文件放下，抬頭局促笑道：“夏學(xué)長？你們今晚都不回去啊?！?/br>
    夏文石：“對啊，過來湊熱鬧，覺得好玩干脆一起留了下來。你呢？”

    蘇婉落說：“我白天有東西落在這里了，過來找找?！?/br>
    夏文石：“是什么？要我?guī)兔φ覇??！?/br>
    蘇婉落搖頭笑說：“不用?！?/br>
    夏文石：“哦，那你小心點?！?/br>
    蘇婉落：“好，學(xué)長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