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微塵聳肩，神情不以為意。

    “安德魯跟我說完寄生胎的事，我才反應(yīng)過來，哦，原來這是我的任務(wù)啊?！?/br>
    “但那又如何呢，我已經(jīng)上報失敗了?！睂幬m抬頭，笑容溫柔甜蜜：“這列車上，我對你的興趣遠(yuǎn)超過其他一切。”

    葉笙一點也不覺得榮幸。

    寧微塵將胎女隨意地丟到壇口，站起身來，拿出一張紙慢條斯理擦拭手指。

    他細(xì)看了一會兒葉笙的表情，討好地說：“我都跟你交代完全部了。你可以不要生氣了嗎？”

    “寧微塵，你本性不是這樣的吧?！比~笙完全不領(lǐng)情，面無表情拆穿他：“這些表情你做起來自己不嫌惡心嗎?！?/br>
    寧微塵輕笑一聲，將紙張優(yōu)雅丟掉，回答他：“不惡心啊，我覺得我做起來很好看?！?/br>
    葉笙轉(zhuǎn)身就走。

    寧微塵從后面，手搭上葉笙的肩膀。

    “好無情啊哥哥。”他的黑發(fā)有點長，皮膚冷白鼻梁高挺，下顎線清晰鋒利。如果不是那一雙含笑含情眼。其實寧微塵的長相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難以接近，矜貴疏冷，遙不可攀。

    “我覺都不睡過來幫你，你就這么對我嗎？”

    他貼近葉笙耳邊：“你知不知道，你已經(jīng)被這小鬼盯上了?！?/br>
    葉笙心情不太好。

    寧微塵道：“畸胎有一個能力是入鏡，你要是不想以后家里的鏡子看到這玩意。今晚就必須把它解決掉?！?/br>
    葉笙偏過頭，作為一個普通公民質(zhì)問：“這東西不該是你們非自然局處理嗎？”

    寧微塵糾正他：“錯了。是、他、們非自然局。我只是被家里人逼過來幫忙，我可不想進(jìn)去一天到晚跟異端打交道。說過了的，我怕鬼?！?/br>
    葉笙皺眉盯著他：“怎么解決?！彼敛谎陲梾挓┑溃骸拔蚁萝嚭蟛幌虢佑|到這類事了，也不想再遇到你們?！?/br>
    寧微塵輕輕一笑，絲毫不意外他的冷漠，點頭說：“放心吧。下了這輛車，我們確實也不會再見了。”

    葉笙退后一步。

    寧微塵也站起身拉開距離。

    葉笙知道寧微塵說的是真的。萍水相逢的緣分，下車便是結(jié)束。

    其實從第一天寧微塵選擇在車票上寫下電話遞給他，就能看出端倪。

    ——那么熱情燦爛、甜言蜜語的人，卻沒主動向他要過一次聯(lián)系方式。

    寧微塵當(dāng)然不是因為分寸感。

    “你不該存那一絲善良的?！睂幬m忽然開口，他轉(zhuǎn)身，唇角彎起：“你將這個死嬰放在小芳肚子里是今晚的最優(yōu)解?！?/br>
    “當(dāng)然后果是那個縫尸匠會被畸胎活活咬死。不過到時，車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站了?！睂幬m狀似好奇地問道：“為什么對怪物也要抱有憐憫之心呢？”

    葉笙沉默著看了眼窗外，沒說話。

    為什么？

    他也想知道為什么。

    為什么自己要有這種只會給自己惹麻煩的廢物一般的憐憫之心。如果不去管這一車廂其他的人死活，不去管縫尸匠的死活，列車到站，他的人生照舊平穩(wěn)無差。

    寧微塵說：“畸胎六分之五的力量都蘊(yùn)含在‘meimei’這里，可‘jiejie’是zigong的勝利者。‘meimei’需要裝死隱藏自己才能逃脫‘jiejie’的吞食。你殺了‘jiejie’，現(xiàn)在她沒了天敵，活過來后，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給自己找身體?！?/br>
    “你是最適合的人選?！?/br>
    “如果我沒預(yù)估錯，畸胎應(yīng)該是a級異端，非自然局處理起來也很復(fù)雜?！?/br>
    “想要下車后不被她纏上，最簡單也是最有效的方法，讓她留在‘jiejie’旁邊，一直被威懾?！?/br>
    葉笙說：“jiejie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

    寧微塵：“死了氣息也不會消失。你那么聰明，知道我想說什么的?！?/br>
    葉笙頓住腳步，錯愕地看向他：“你要我把meimei也縫進(jìn)小芳身體里？！”

    寧微塵彎唇：“對。”

    葉笙：“……”

    “這很難嗎?！睂幬m不解說：“你騙她說懷的是雙胞胎不就得了，反正縫尸匠求的就是一個完整。”

    葉笙瞪了他一眼：“你監(jiān)視我。”

    寧微塵微笑：“那么出彩的表現(xiàn)，我想做你唯一的觀眾。”

    葉笙懶得理他。

    寧微塵和他一起打開廁所的門時，小芳還在鏡前快樂地摸著自己圓滾滾的肚子。嘴里哼著歌，臉上滿是柔情。

    寧微塵說：“看來這位準(zhǔn)mama心情很不錯啊。”

    葉笙低頭看著手里的死嬰。

    ‘meimei’的血液在那層薄薄的皮膚下流動，緩慢、溫?zé)帷?/br>
    她在蘇醒，滿勤的惡意和得意都收攏不住，假惺惺地在他掌心蹭他親昵他，裝出稚嫩的樣子。

    如果現(xiàn)在不把她解決，以后每個鏡子可能都要見鬼。

    ……他可以接受，他的大學(xué)室友大概不可以。

    今晚，把這個女嬰縫進(jìn)去，一切就結(jié)束了。

    葉笙往前走，腳踩到了一團(tuán)黑色的線上，愣住。

    之前小芳塞完孩子得意忘形高興，隨手把針和線都丟在一旁。

    黑色的細(xì)線里躺著一根足足有無名指長的繡針。

    鬼使神差地，葉笙半蹲下身去，伸手拿起了那根針。

    碰到這邪物的一瞬間，他靈魂發(fā)戰(zhàn)，胸腔傳來一陣黏膩潮濕的感覺，如肺腑浸泡在水里……可卻并不難受。

    甚至他還非常習(xí)慣。

    葉笙蹲在地上，把銀針拿在手里。

    寧微塵忽然出聲說：“這輛車好像要提前到站。”

    列車的洗手間有一扇很小的窗。

    沒開燈。

    唯一的光源是外面的月色。

    六月末七月初的夏夜晴朗清透像一塊洗干凈的蔚藍(lán)寶石。

    寧微塵姿態(tài)隨意倚著墻壁，手指搭著窗臺，若有所思看著外面，懶懶道：“其實我不喜歡被安排任務(wù)，對我來說，這一趟出行挺無趣的。沒想到，回程卻有意外之喜。”

    山野跟星月一起呼嘯而過，車軌和汽笛一起發(fā)出轟隆隆響聲。

    寧微塵輕笑一聲說：“葉笙，我們確實不需要再見面?！彼p描淡寫道：“否則，我一定會變得不像我自己?！?/br>
    甜言蜜語說慣了的人，說什么都是不正經(jīng)不著調(diào)的。虛虛假假真真實實，如一層霧。寧微塵語調(diào)輕浮繾綣，能把任何話說的像情話，此刻卻把一句曖昧的情話說的像冷漠的詛咒。

    他桃花眼含笑望來，微微俯身，月光照亮半邊側(cè)臉，唇角的弧度輕慢危險。

    像一道深淵。

    視線看向葉笙。

    葉笙蹲在地上輕聲開口：“寧微塵?！?/br>
    寧微塵挑眉：“嗯？”

    葉笙沒說話，也沒動。

    “起不來了嗎?！睂幬m長腿走過來，站在逆光處，朝他伸出潔白的手掌，勾唇。

    “好嬌氣啊哥哥，不過我不介意幫你?！?/br>
    葉笙沒說話，抬起手，指尖搭上他的肌膚。

    然后下一秒，他猛地拽住寧微塵的手腕，以一個絕對強(qiáng)勢地力度將他拉下來！

    寧微塵一愣，似乎也沒設(shè)防，就這么被他拉近。

    葉笙在黑暗中抬起頭來，眼中的暴戾將眼眸染遍，寒血似劍。他拽著寧微塵的手使他靠近，同時用那根繡針抵上了寧微塵的脖子。

    尖銳的針端離脆弱的脈搏只有一毫米。

    寧微塵不得已，只能手掌撐住墻壁，單膝跪地。

    神情在黑暗中晦暗不明。

    葉笙在他耳邊說話，冰冷平靜：“胎女就是在zigong相殺完成吞噬的。寧微塵，你教我的方法，到底是威懾meimei。還是在——”葉笙語氣涼如水說：“讓我送羊入虎口。”

    44車廂常年荒廢滿是血腥陳舊的味道。

    他們靠的很近。

    潮濕的空氣像是在密密麻麻的青苔蔓延生長，撕碎光影。

    過山洞的瞬間，火車驟然發(fā)出一聲長鳴。

    視野驟然失亮。

    濃稠靜滯的沉默后，葉笙聽到寧微塵低笑一聲。

    一片黑暗中，語調(diào)徐徐緩緩。

    他說。

    “哥哥，我真的有點生氣了?！?/br>
    *

    明明是他拽著寧微塵的手腕將他扯下來?？蓪幬m輕描淡寫幾個動作，便由被動變成了主動。無視脖子上往前一分就致命的銀針。

    寧微塵一手撐墻，另一只手輕輕地摸上葉笙的臉頰。

    列車還在運(yùn)行，短暫的漆黑后，淡薄的月光傾瀉入車窗。寧微塵臉上的笑意全然散去，桃花眼里的暴戾邪氣肆無忌憚，身上輕佻浮漫的氣質(zhì)似乎染上了血的冷沉。

    他靠近輕輕說。

    “你覺得我想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