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快去滅火！”張驥大吼。

    張駿卻攔住道：“外面肯定已有人看到，何必浪費那個力氣，趕緊搜羅珍寶走了?！?/br>
    張驥雙目圓睜道：“如此就放過司馬邳”

    張駿道：“今日若再多三倍人手，大事能成，如今這般卻是天意了，豫章各家都有私兵，決不可久留，速速離開?！?/br>
    張氏兄弟下令，黑衣人不再肆意殺戮，轉(zhuǎn)而闖入各處殿室搜刮。

    衛(wèi)姌躲在草叢后，緊張地等了許久，實在疲憊，干脆坐在地上休息。

    司馬邳也席地而坐，兩人離得很近，他斜睨著她，只見她一身內(nèi)侍絳色衣裳，又沾著血，狼狽又凌亂，可偏偏這顏色襯得她皮膚越發(fā)得白，也難怪有人背后稱她玉郎。

    衛(wèi)姌察覺到他的目光，側(cè)過臉來，“怎么了”

    司馬邳冷聲道：“一身血臭，趕緊脫了。”

    衛(wèi)姌也覺得身上血腥味不去，皺著鼻子聞了兩下，解開外面那件內(nèi)侍衣裳。

    司馬邳移開目光，隨即又反應過來，這有何可避的。

    衛(wèi)姌將內(nèi)侍衣裳往草叢深處一塞，低頭看了看自己衣裳，上面也沁了不少血，只比外衣稍好些，也只能忍著了。

    行宮外院濃煙滾滾，原處也應該能看得清楚。

    衛(wèi)姌朝外張望一眼后，道：“豫章城里應該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不對勁，很快就要來了?！?/br>
    司馬邳皺眉道：“這些豫章士族平日只知詩詞文章，也不知道府兵是否有戰(zhàn)力?！?/br>
    衛(wèi)姌知道，今日的刺客身手不凡，行動有素。江右又是崇文輕武最嚴重的地方。難怪他會有所疑慮。

    衛(wèi)姌道：“刺客人數(shù)不足，不會久留。”

    司馬邳頷首，這道理他也很清楚，若不是人手不足，行宮外圍守著的人不會這么少，讓他們有機會逃出來。

    他眉宇間一片冰寒，沉思了一會兒，道：“張駿張驥?！?/br>
    衛(wèi)姌道：“等殿下脫困便可抓他們治罪?！?/br>
    司馬邳哼了一聲，道：“只怕他們馬上就要北逃。”

    衛(wèi)姌心想，就算等援兵趕來，司馬邳下令追捕，也不及他們北逃的速度快，刺史和督護都不在，張氏兄弟選在這時候動手都是算計好的。但嘴上仍是安慰道：“只要殿下無恙，日后的事可以再謀?！?/br>
    司馬邳看向她，忽然嘴角彎起，道：“玉度方才扮做女子，倒是得心應手的很。”

    衛(wèi)姌心撲通一下，趕緊道：“都是為了活命不得已，殿下切莫取笑?！?/br>
    司馬邳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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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3

    第93章 亂后

    衛(wèi)姌微怔， 往后一避，腦后勺被灌木刮了兩下，又縮了回來。

    司馬邳見灌木枝緊挨著她雪白的頸， 摩擦過皮膚上泛著隱隱的紅， 讓他喉間莫名一緊，嘴里卻輕嗤道：“這些羌族敗將果真是見識少， 連男女都分不清，死的一點不冤?！?/br>
    衛(wèi)姌見他并沒有生出什么疑心，心下稍安，趕緊將話題移開：“不知羅熊鄧那幾家派兵來要等多久?！?/br>
    司馬邳朝行宮望去， 蹙眉道：“一個時辰恐怕都不夠?！?/br>
    衛(wèi)姌也知本地士族安逸日子過得久了，缺少兇險歷練，就算是應援行宮也未必能快。她長出一口氣，只能耐著性子繼續(xù)躲避等待。

    司馬邳先前神色冷肅，后來后院煙氣蔓延，幾乎遮蔽半個天日，他臉上漸漸沒了表情， 只是眼底仍藏著深深的陰霾， 泄露出幾分真實的情緒。

    行宮外，騎馬的黑衣人來回跑了兩次，遠遠看著似乎是搬運了不少東西出來安置在馬車里。

    衛(wèi)姌擔心此景會觸怒司馬邳， 偷偷朝他瞥了一眼，果然見他陰著臉。

    要不是這一塊灌木草叢里空余位置不大，她都想要避遠一些。

    等了不知多久， 衛(wèi)姌一陣腰酸背疼， 輕輕挪動手腳， 換了個姿勢。今日清早就來行宮煎藥， 又遇上這么一樁事，她的身體幾乎快到極限，稍有些松懈，渾身都覺得難受。

    司馬邳見她偷偷伸手捶小腿，問道：“腿酸”

    衛(wèi)姌“嗯”的一聲，又敲了兩下收回手。

    司馬邳朝她骨骼纖細的手腕和小腿看了看，突然道：“剛才力氣不小，還能拿石頭砸死人。”

    衛(wèi)姌記起那張凹陷下去的臉，臉色微微一變，深呼吸兩口才把那股不適的感覺壓了下去，“我也是一時情急?！?/br>
    司馬邳不知想到什么，露出一絲笑來，“第一次殺人”

    衛(wèi)姌聽他口氣，不知為何感覺有些不妙。

    司馬邳道：“萬事都是初次最為艱難，也是最難忘記的，你切莫記得太清楚，日后時時要想起來?！?/br>
    他越是這樣說，衛(wèi)姌反而腦海中畫面變得更清晰，一時間面色又變得難看起來。她懷疑司馬邳是故意這樣說，他心情沉郁，便讓別人也不好受。

    行宮外有成群馬蹄遠去的聲音傳來，司馬邳握著刀柄的手攥緊了。

    直到馬蹄聲徹底消失不見，應該是張氏兄弟帶著人已經(jīng)離開，司馬邳略想了一下，道：“出去罷。”

    衛(wèi)姌點了點頭，從草叢里鉆出來。

    司馬邳拍了拍衣袍，見一旁衛(wèi)姌頭發(fā)被枝葉勾地散亂，身上的衣衫也到處沾著血漬，凌亂狼狽，瞧著十分可憐。司馬邳微怔，想到一路從行宮出來，她雖害怕，卻極堅韌，出手也果決。撞上那黑衣人的時候，虛與委蛇把人引著背對門口，才制造出機會讓他一擊得手。

    司馬邳的心不知為何有些發(fā)軟，抬起空著的那只手在她肩上拍了兩下，一句話都沒說，轉(zhuǎn)身大步朝行宮走去。

    行宮外院柴禾全燒了起來，熱浪滾滾，無法通行，司馬邳繃著臉，提著刀要繞行，這時山路上沙塵卷動，馬蹄轟隆，百十騎士侍衛(wèi)疾馳而來，后面還跟著長龍般的隊伍，是小跑行路的侍衛(wèi)。

    司馬邳和衛(wèi)姌遠遠觀察了一會兒，終于放下心來，來的這行人衣著各異，且還有行路的隊伍，一看就是豫章城士族私軍拼湊而成。百十匹騎士很快來到行宮門前，見到敞開的大門已知不好，對內(nèi)高喊著各家名號，過了片刻，才有幸存內(nèi)侍來到門前，哭哭啼啼告知剛才發(fā)生的事。

    這些私軍領頭的就是羅熊鄧三家，其中又以羅弘發(fā)號施令為主。他聽見行宮刺客手段，神色驟然一變。

    司馬邳是皇親中離皇位最近的，若真是在豫章出事，本地士族絕對脫不了干系。集結私兵來行宮之前，羅弘等人心中已做了不好的打算，沒想到情況嚴重至此。羅弘當即命人進入行宮，分兵各處，有的去救火，有的在行宮中把幸存的人找出來。很快就找到王妃王穆之和剛納入王府不久的侍妾阮玨，還有一些內(nèi)散落的內(nèi)侍婢女。

    王穆之帶著侍衛(wèi)婢女在一處偏僻殿室內(nèi)等了許久，只因那幾處殿宇年久荒廢，也沒有什么錢財，張氏兄弟在搜刮時都漏了過去，讓一行人都保全下來毫無損傷。王穆之聽說司馬邳不見，面色慘白，險些站不住腳。

    守候在門前的侍衛(wèi)大喊著：“殿下找到了?！?/br>
    眾人立刻循聲看去，只見司馬邳和衛(wèi)姌走進大殿，神色疲憊，身上沒一處干凈地方。

    王穆之眼中含淚跑上前，拉住司馬邳的手，阮玨早就哭成個淚人，口中嗚咽著“殿下”，也跑過來，似乎看著王穆之有意避讓，便站在一側(cè)哭成個淚人。

    司馬邳拍了拍王穆之的手，略點了一下頭，轉(zhuǎn)向羅弘道：“來得晚了。”

    羅弘幾個跪地請罪。

    司馬邳讓人立刻準備筆墨紙硯，下了一道旨給江州各地官府，先行攔截張氏兄弟北去。另又調(diào)兵來護衛(wèi)行宮。羅弘等人帶來的私兵很快將行宮上下全找了個遍，將死去的婢女內(nèi)侍全抬出來，另又配合著清點各宮損失珍寶財寶。

    衛(wèi)姌進殿時就四處張望，看到站在角落里的蔣蟄，兩人視線對上，蔣蟄也是松了口氣的模樣，點了點頭。衛(wèi)姌這時才算徹底安下心來。

    司馬邳飛快做了諸多安排，各人領命而去。他目光一轉(zhuǎn)，看見衛(wèi)姌，皺眉道：“站著做什么，還不快去換衣服?！?/br>
    一個臉生的內(nèi)侍立刻領著衛(wèi)姌離開，去了一處剛收拾出來的殿室，又拿出一套簇新的衣衫，另有仆從送來熱水，衛(wèi)姌梳洗過后又換過衣服，在屋內(nèi)休憩了片刻，問內(nèi)侍自己是否能夠離開，內(nèi)侍搖頭說不知道。

    行宮內(nèi)如今死了太多人，沒有往常的規(guī)矩，許多事內(nèi)侍也茫然不知。

    衛(wèi)姌想著找羅弘問一下情況，行宮有一大堆爛攤子要收拾，可這些與她關系已不大，她又累又餓，只想趕緊回家休息。

    一道聲音從外傳來，“殿下請衛(wèi)小郎君過去?！?/br>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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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4

    第94章 扔出去

    天色漸暗， 行宮內(nèi)早早就點起了燈，司馬邳原本居住的殿室里死了好幾條人命，到處染著血， 內(nèi)里擺設珍寶都被張氏兄弟搜刮一空。王穆之令內(nèi)侍婢女趕緊收拾了一處靠南的殿室。

    司馬邳剛與豫章城里派兵來的幾家交談， 許以嘉獎，又將書房幸存的幕僚叫來， 安撫商議后事。打發(fā)這些人，內(nèi)侍前來稟報宮中傷亡和金銀財帛的損失。一連串的事讓司馬邳心情沉重，面色不虞。不過其中也有些好消息，福寶身上挨了兩刀， 都不在關鍵位置，無性命之憂。內(nèi)侍道：“福寶剛才說要來拜見殿下?！?/br>
    司馬邳聞言臉色稍緩，道：“讓他好好養(yǎng)傷，等好全了再來伺候?！?/br>
    內(nèi)侍應了一聲，這時聽門外報，“衛(wèi)小郎君來了?！?/br>
    內(nèi)侍抬起眼看向司馬邳，他臉上瞧不出什么表情， 道：“讓他進來?！?/br>
    衛(wèi)姌來的時候就想過了， 開門見山馬上提告辭的事。司馬邳的傷全養(yǎng)好了，今日她提前來報信，又經(jīng)歷這么一遭磨難， 無論怎么算，都是一樁功勞，總能與之前誤踢他的事一筆勾銷了罷。

    衛(wèi)姌剛一進門， 還沒開口。

    司馬邳就指著矮幾上的筆墨道：“過來， 我說你寫。”

    衛(wèi)姌坐過去， 提筆聽他道：“叛將張駿張驥， 八月初三于江州豫章偷襲行宮……”

    司馬邳調(diào)用江州的兵馬，這是寫給建康的呈報，雖然他并未嚴明是給誰的，但應該是皇室中極重要的。等他說完，衛(wèi)姌放下筆，檢查信箋上的字有無錯漏，司馬邳接過去看了一遍，又讓衛(wèi)姌代為記錄了一些，都是行宮中死去內(nèi)侍婢女數(shù)量等。

    衛(wèi)姌一邊寫一邊心驚，張氏兄弟這番襲擊，造成的損失著實驚人。幸好她認識的戚公明今日正輪到去趙府聽課，逃過此劫，要知道行宮書房的幕僚書吏這次也死了五個，都是在躲避的時候黑衣人抓出來砍死的。

    等全部記錄完，內(nèi)侍在一旁提醒，“殿下，該用飯了。”

    司馬邳頷首，道：“拿上來吧?！?/br>
    又看了衛(wèi)姌一眼道，“你也一起?！?/br>
    衛(wèi)姌頗為意外，就她這些日子經(jīng)常為司馬邳做些文書的事，從早到中午，從沒被叫著一起用過飯，只有福寶有時會給她準備糕點果子。

    內(nèi)侍拿了帕子水盆進來，衛(wèi)姌洗手擦干之后，坐到席上。很快外面送來菜和湯水，擺了滿滿當當?shù)囊蛔?。婢女動作利落地布菜，放下一盤鮮魚的時候提了一句，“這是阮氏親手烹制的，請殿下品嘗?！?/br>
    司馬邳夾起一筷子吃了一口，說了句賞，婢女聞言屈身退下。

    衛(wèi)姌心想著阮玨在這場襲殺里毫發(fā)無損，還能趁著此時宮中人手少，下廚在司馬邳面前露臉，這股韌性和手腕著實不一般，讓她更有些在意。正垂目出神，眼前突然多了一筷子的魚rou，是司馬邳夾過來的。

    她訝然，道：“謝謝殿下。”

    司馬邳道：“平時也沒見你這么拘謹，怎么，舌頭一起被吃了”

    衛(wèi)姌見他心情似乎比之前好了些，放下碗道：“殿下，今日清早離家還未回去，家人該擔心了，我……”

    司馬邳道：“家人你兄長不是剿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