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著最?后一點?意志，余禾告誡自己不要睡，她強迫自己想被救的情形。

    也許會是一群人來?救她，也許是何?春花，也有可能是……楊懷成。

    余禾面色慘白，把最?后一種可能排除。兩個人剛吵完架，他能跟著大伙一起出來?找她都?算仁至義盡，怎么可能大晚上?的單獨找她。

    余禾絕了這個念頭。

    當(dāng)她沉默的閉上?眼?睛的時候，她聽見了遠處植物傳來?的異動。

    隱隱約約，她似乎聽到植物傳來?的消息。慢慢的，在寂靜的森林里，余禾聽見了其他聲音，是在喊她的名字。

    她恢復(fù)些力氣精神，可人還是昏昏沉沉。余禾察覺自己大概是發(fā)燒了。

    她喊著，“我在這里！”

    但是聲音并沒有想象中的大，因為?昏迷了很久，導(dǎo)致她聲音喑啞，也不知道來?的人能不能聽得見。

    幸運的是，對方好像真的聽見了她的呼喊，聲音越來?越近。

    走?到她附近的時候，余禾拽住身邊的石子，用力往下一扔，弄出動靜。

    她察覺到有人跳了下來?，清朗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余禾，我找到你了。”

    余禾現(xiàn)在已經(jīng)分不清冷熱，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握住對方的手?，不知道為?什么，有點?濡濕。

    雖然天色昏暗，可她還是認出來?了。

    余禾握緊手?，“楊懷成，你怎么才來?！”

    楊懷成攬住余禾的肩，慢慢撫摸著她的頭發(fā)，輕聲安慰，“對不起，是我來?晚了。

    對不起！”

    來?的人是楊懷成，這個認知讓余禾徹底放心，有他在，之后的路應(yīng)該不會再出什么問題了。楊懷成也注意到了余禾身上?guntang的溫度，他沒有大驚小怪，而是聲音愈發(fā)溫柔，“禾禾，不要睡。

    你告訴我，你是怎么摔下來?的？”

    到底是楊懷成了解余禾，提起這個，她就一肚子火，因為?心情陡然放松而惺忪的眼?皮睜開，她嗓子都?喑啞了，還能控訴道：“是余秀蘭，她把我推下來?的！等?我回去，有她好看的，竟然背后下手?，氣死我了！”

    看余禾情形好了不少，楊懷成再接再厲，繼續(xù)問道：“你覺得身上?哪里不舒服？”

    提起這個，余禾情緒委屈起來?，她沒有意識到在楊懷成面前，是她最?放松的時候，她不自覺的帶上?哭腔，“后腦勺，應(yīng)該流血了，還有腳，天太暗，我不知道碰哪了，但動不了，好疼好疼。”

    “還有哪里嗎？”楊懷成動作輕柔的安撫余禾，“手?疼不疼？肋骨的地方難不難受……”

    他細心的排查余禾身上?的傷，一番詢問下來?，他多少清楚是怎么回事，做出決定，“禾禾，你別怕，不會有事，腳踝只是扭到了，加上?你先前昏迷長時間不動，麻住了，才會覺得又疼又麻，有時候沒有知覺。

    我背你回去，很快就能好?！?/br>
    “嗯！”余禾信任的點?頭，她望向楊懷成的目光里好像有星星，一閃一閃的。

    楊懷成把身上?的薄外?衣脫下，披到余禾身上?。

    他是晚上?出門的，知道山里夜涼，所以多穿了一件，余禾卻還是單衣短袖。

    因為?走?了許久的山路，外?衣浸染了楊懷成的體溫，還有皂莢的清香。他愛干凈，身上?的味道自然好聞，裹著他寬大的外?衣，余禾跟沁得發(fā)涼的山風(fēng)徹底隔絕開，縈繞在她鼻間的全是楊懷成的氣息。

    他將她背起來?，一步一步的朝前走?。

    這不是楊懷成第一次背她，卻是余禾第一次這樣?認真感受。

    他的肩背開闊，臉可以靠在他的肩膀上?，很舒服！山路崎嶇，可是這么多年下來?，他走?山路如履平地，每一步都?走?的很穩(wěn)妥，一點?也不顛簸。

    估計是怕余禾睡著，楊懷成不但要走?，還要不斷和她聊天。

    “你以前說想要高考，你還記得嗎？”

    “嗯，我記得?！庇嗪淘谒澈蠡卮?。

    “你的成績很好，等?恢復(fù)高考的時候，考北平大學(xué)?并不難。

    等?到了逼平，我可以帶你游未名湖，爬長城，逛王府井，北平有許多有意思的地方，還有招待外?賓的大飯店……”

    楊懷成盡力描繪這一切，試圖讓余禾也展開想象。

    可余禾的聲音還是越來?越弱。

    美好的事情說完了，他只能換別的方式。

    “余禾！”

    “嗯……”余禾的聲音弱不可聞，比小貓的哼聲還要小。

    他聲音正經(jīng)了不少，荒山野嶺的卻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回去，做什么我都?答應(yīng)你，分手?也好，我走?也好，我都?答應(yīng)你。

    我知道，你并不喜歡我?！?/br>
    長夜微風(fēng)拂過兩人，在短暫的安靜中，余禾說出了這么久以來?第一個整句，雖然聲音不大，卻清晰入耳，“楊懷成，我喜歡你?！?/br>
    第49章

    余禾其實記不清她說完這句話之后, 楊懷成是什么反應(yīng)了，就像她記不清哪天晚上楊懷成到底背著她走了多?久。

    她唯一記住的就是當(dāng)時明白的一件事, 她喜歡楊懷成。

    他卻是很好?，難怪恢復(fù)現(xiàn)代記憶前的自己會和他在一起。也許一開始是喜歡他城里知青跟周圍人截然不同的?風(fēng)范，大?概也包括他優(yōu)越的?家境，但日常相處中，她珍而?重之收起來?的?，他的每一份草稿、批注, 都藏著她真正的?心意。

    她喜歡楊懷成，但這份喜歡藏得太深了。

    楊懷成這樣的?聰明人，有時都難免疑惑, 自己是否感覺錯了。

    她雖然愛作，但分明是喜歡他的?，可有時候似乎是在故意為難，不那么在意他，甚至故意和?別的?人接觸, 完全超過了對喜歡的?人愛嬌才故意氣他的?范圍。

    楊懷成洞察力敏銳, 早就發(fā)現(xiàn)余禾的?異常，卻一直弄不清原因?。假如是余家人，他們早已沒有了威脅。若是何春花，則更不可能了。

    何春花雖然不看?好?他們倆, 對他卻是滿意的?, 只要余禾愿意, 兩個人之間的?關(guān)系幾乎可以板上釘釘。

    大?概因?為楊懷成是堅定的?無產(chǎn)階級戰(zhàn)士，不相信鬼神, 所以壓根想?不到余禾反復(fù)的?原因?。

    這個時代里，但凡是正常人都想?不到。

    余禾躺在雪白的?病房里, 身邊是慈愛看?著她的?何春花。

    她一睜開眼睛就能看?到她，在短暫的?緩神之后，意識漸漸清醒，開口第?一句話是，“媽，楊懷成呢？”

    何春花抓著她的?手，一看?她的?表情就什么都明白了，余禾心里還記掛著楊懷成。

    何春花嘆了口氣，“他也擱病房里住著呢?！?/br>
    “啊？”余禾神情霎時緊張起來?。

    見狀，何春花趕緊補充，“你放心，沒有大?事。

    他啊，在找你的?時候不小心跌倒，肩膀剛好?戳進樹枝，后面?一路背著你，傷口嚴(yán)重了?！?/br>
    余禾突然意識到昨天晚上在他手上摸到的?濡濕，或許不是水，也不是汗，而?是他傷口流的?血。

    余禾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在白日的?光照下，顯得虛弱透白。

    “媽，我……想?去看?看?他。”余禾欲言又止。

    何春花是過來?人，怎么可能看?不出余禾的?心思，她也不說?些養(yǎng)身體阻攔的?話，粗糙的?手摸著余禾的?額頭，替她整理頭發(fā)。

    “成啊，可不急這一會兒的?功夫，等你輸完液再過去，醫(yī)生交代過了，等你醒了不能走，特意叫我租了輪椅。

    輸完液我推你過去。”

    余禾自然沒有不應(yīng)的?道理，她點頭同意，臉上帶著虛弱的?笑容，卻有一種零落飄雪的?破碎感。

    等到了下午，余禾才有機會去看?楊懷成。

    七十年代末的?醫(yī)院病房還很簡陋，墻上刷的?還是綠色的?漆。不知?道是不是拖他家里的?關(guān)系，他住的?竟然是單間。

    余禾來?的?時候，他剛好?睡著了。

    她拒絕何春花的?陪伴，自己推著輪椅進去看?楊懷成。

    余禾剛到楊懷成的?病床邊，伸出柔若無骨的?手，隔著一段距離臨摹他的?眉眼。他在睡著的?時候，很安靜，眉目如畫，是得天獨厚的?相貌，更沒了清醒時無意中帶著的?銳利，顯得溫良無辜。

    她不自覺就笑了。

    正當(dāng)這個時候，楊懷成驀然睜開眼，她的?小動作就這么被收進眼底。

    余禾破天荒感覺到了緊張，她喉嚨一緊，想?要解釋，楊懷成注視著她，在無言中握住了她懸在空中的?手。

    “流血了?！彼?。

    余禾這才意識到，他注意到的?是自己剛剛吊完瓶的?傷口，上面?白色的?輸液貼漸漸被血跡暈染。

    她不大?在意，“沒事，可能剛剛太用力了?！?/br>
    何止是用力，她甚至都等不及按壓傷口，就著急忙慌的?出病房，還固執(zhí)的?要自己推輪椅。

    楊懷成按住輸液貼，扶著余禾的?右手，保持指間向上的?姿勢。

    他很有耐心，不像余禾，按幾秒就要看?看?還有沒有出血。有楊懷成在，受他感染，余禾覺得自己也靜下心來?。

    長久的?安靜之后，楊懷成望了眼表，松開手。這時候血已經(jīng)停了。

    他沒有讓余禾難堪，也沒有問樹林里的?事，更沒有責(zé)怪她之前的?忽冷忽熱。他們之間像是回?到了以前的?相處，日常而?普通。

    “你怎么過來?了？”

    “我想?看?看?你?！庇嗪逃杂种梗八麄冋f?你本來?就受傷了，還背我走了那么遠?！?/br>
    楊懷成看?著余禾，用著最稀松平常的?語氣，神態(tài)放松，完全看?不出哪里不舒服。他安慰她，“我沒事，下次我去看?你，醫(yī)生說?你有腦震蕩的?癥狀，要臥床休息?！?/br>
    余禾不大?服氣，“可你的?肩膀不是也受傷了嗎？”

    楊懷成笑道：“不影響?！?/br>
    他說?不影響，那就不影響吧。余禾難得沒和?他爭論，除了因?為想?清楚之后的?路要怎么走之外，還因?為她現(xiàn)在確實不怎么舒服。

    余禾的?腦袋難受得狠，大?概是真的?腦震蕩了，頭暈惡心，臉蒼白得不行。

    人也看?過了，話也說?了，確實得趕緊回?去休息。

    所以余禾直接道：“那我回?去了？”

    “嗯，回?去好?好?休息，等會兒我去看?你。”楊懷成輕聲道。

    兩個人依依惜別，在長時間的?冷戰(zhàn)之后，終于有了點處對象的?小年輕應(yīng)該有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