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39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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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完了。你若想買稻米,等幾天,揚州稻米就上市了,就是要貴一些。” “吳大耳,你是不是搏戲輸光了?不會好好說話?”買糧的人怒道。 “張狗子啊……”伙計看了他一眼,終于站起了身,說道:“你給赤山浦打鐵鉤賺了那么多錢,何必在乎這幾文錢?” 張狗子是碼頭附近一個鐵匠,獨門獨戶,專門打制鐵鉤。 鐵鉤是船上的必備品,靠泊時鉤上棧橋。如果是大船,需要小舢板拖曳的,后者也需要鐵鉤,有時也被稱為“鐵鐮船鉤”。 其實,像張狗子這類人打制的物品,被統(tǒng)稱為“船具”,林林總總數(shù)百樣,每樣都有數(shù)家乃至數(shù)十家在做。 “老子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睆埞纷诱f道。 “你跟我說沒用,我不是東家?!被镉嬚f道:“營口稻米確實沒了。揚州稻米伱又嫌貴,那就等吧。再等一兩個月,營口那邊就又有滿載稻米的船只過來了?!?/br> “有rou嗎?”張狗子問道。 伙計笑得樂不可支,道:“這是糧鋪。” 張狗子醒悟了過來,有些尷尬,只能轉(zhuǎn)移話題道:“多虧了圣人,海運糧rou,讓咱們小老百姓省了恁許多錢?!?/br> 遼東地廣人稀,資源豐富。除糧食外,有時候也會運一些圈養(yǎng)的鹿、羊、牛過來,價錢低得驚人,幾乎把登州本地不多的農(nóng)戶給搞破產(chǎn)了。 而破產(chǎn)的農(nóng)民,要么加入海洋產(chǎn)業(yè),但這需要手藝,不是每個人都干得了的。有的就只能出海了,干什么沒人知道,反正每過一段時日,都有人發(fā)了大財,跑回老家顯擺。 問他們干了什么,都說當水手干海貿(mào)了,但沒人信,鬼知道干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 “確實。”伙計收起了臉上那副吊兒郎當?shù)哪?,說道:“咱們這糧鋪,今年就沒怎么在本地買糧。再過個十年八年,夏秋時節(jié)有南方運來的糧食,冬春那會有遼東運來的谷物,量大還便宜,到了那會,本地應該沒人種糧了,都如你張狗子一般,要么靠手藝吃飯,要么鋌而走險,去海上搏富貴?!?/br> “管那許多作甚?”張狗子說道:“我只要買到便宜的糧食即可。” 話雖如此,他也微微嘆了口氣。都是本鄉(xiāng)本土的人,又如何愿意看到本地田舍夫日子艱難呢? ※※※※※※ 登州的產(chǎn)業(yè)被特化了,這是邵樹德早就知道的事情。 這里的人口本來就不多,海洋產(chǎn)業(yè)發(fā)展起來后,大量人口從事手工業(yè)、造船業(yè)、捕魚業(yè)甚至某種非常有前途的搶劫職業(yè)。 自然而然地,就沒多少人種地了。 外地廉價糧食一來,沖擊只會更甚。 其實,別看張狗子嘆氣不已,本地田舍夫們都在積極轉(zhuǎn)型。 只要去鄉(xiāng)間看看就知道了,亞麻田遍地都是,用來織麻袋、制帆布、搓繩索。 果園、菜畦同樣隨處可見,甚至很多農(nóng)田被種上了牧草,養(yǎng)殖牲畜。 所有這一切,都是為海洋產(chǎn)業(yè)服務的。 至于日常生活所需的糧食,自然從外地調(diào)運了。 邵樹德看到的這幾艘船,都是從淮南而來,滿載稻谷、小麥,運至登州后,就地銷售。 本來也可以從淮南通過水路抵達徐州,再或走陸路,或走水路,運抵登州的。但說實話,這樣還不如從鄆州、淄州、齊州等地運輸糧草呢,更便宜。 當然從齊州等地轉(zhuǎn)運糧草,還是沒有海運便宜。 什么東西只要一沾上陸運,那成本就沒法控制了,打著滾往上飛。就好像后世沿海地區(qū)的發(fā)電廠,從外國長途海運而來的煤炭,竟然比國內(nèi)鐵路運輸而至的煤炭還要便宜很多一樣。 邵樹德的目光越過正在卸貨的糧船,投注到了另外幾艘停得稍遠一些的船只,問道:“那幾艘船,為何不進港?” 原本還想和父親“躲貓貓”,繼續(xù)在地方上快活的三道都市舶使邵觀誠看了一眼,道:“阿爺,那是去幽州的船?!?/br> “你如何得知?”邵樹德好奇地問道。 邵觀誠有些無語,合著真以為一直在玩呢?只聽他說道:“阿爺,整個夏天、秋天,南方糧船都在向北運糧。及到冬春時節(jié),北風勁吹之下,就不好運了。這幾艘船不卸貨,就是因為他們的目的地是幽州,給北都大庫輸糧的。這會停在赤山浦港內(nèi),補充些食水?!?/br> 邵樹德放眼望去,卻見十余條小舢板奮力劃了過去。 有少年在波濤中如履平地,舉著手中的果籃,高聲叫賣。 有黑不溜秋的老頭抱著一頭羊,在水手的幫助下將其吊上船。羊已經(jīng)預見到了自己的命運,死命掙扎,但無濟于事,很快便消失在了甲板上。 還有漁家船娘搔首弄姿,招攬生意。其丈夫在船艙內(nèi)做飯,客人玩完后,還可以順便吃完飯再走。 好一番補給! “阿爺,讓南方諸道海運糧食北上,可是你去年親自定奪……”邵觀誠提醒道。 “阿爺還沒健忘到這種程度?!鄙蹣涞滦α诵?,說道。 去年四月間,他確實下令南方海運糧食北上,但只是實驗性質(zhì),規(guī)模也只有兩艘船。成功之后,他下令逐步常態(tài)化海運糧食。 作為唐代“天下北庫”的貝州大庫,也就此撤銷,挪到了北平府。淮南、江東、江西三道的糧食,皆從長江出海,轉(zhuǎn)道向北,運至北都大庫儲放。 今年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有十余艘船只從南方海運糧食北上。算算時間,眼前這幾艘船,應該是第二或第三批了。 “今年可有船只沉沒?”邵樹德又問道。 “六月中第一批四艘船里面,又一艘沉于海州外海?!?/br> “什么原因?” “遇到大風浪,沉了?!?/br> “唔……”邵樹德沉吟了一下,問道:“你覺得以后還有必要海運糧食嗎?” “阿爺自有方略,兒不敢置喙?!鄙塾^誠說道。 邵樹德啞然失笑,道:“四郎,你這憊懶性子,該改一改了。明明很聰明,卻整天打馬虎眼。說實話!” “阿爺,兒確實覺得朝廷方略沒錯?!鄙塾^誠說道:“漕運轉(zhuǎn)來的糧食,可存于含嘉倉城。海運的糧食,則儲于北都大庫。含嘉倉城事關東都百官、將士、百姓日常所需,北都大庫之糧草則可用于燕山鎮(zhèn)軍。草原有事,亦可打開大庫,遂行賑濟。前唐之時,漕運路線還不止一條呢,海運、漕運完全可以同時存在?!?/br> “你能這么想,我很高興?!鄙蹣涞抡f道。 他又想起了之前說的那句話:“知我罪我,其惟春秋?!?/br> 制度化、長期化海運南方糧食到北方,一開始肯定是要承受較高的沉船率的。會死人、會損失船只、會怨聲載道,但只要扛過這一段,時間長了,航線慢慢成熟,船只性能進一步改善,沉船率會快速降低。 但“扛”之一字的背后,不知道意味著多少葬身大海的冤魂,不知道會讓多少人家破人亡,不知道會令多少人議論紛紛乃至指責不休。 逆天而行,本來就沒那么容易。 在這件事上,完全是邵樹德一意孤行,以個人威望強行推動,一如他以前做出的很多決策。 推行的過程中,他感受到了很多阻力。有來自民間的,也有來自朝廷內(nèi)部的。 每沉一艘糧船,都會有人上疏,請罷海運。 他們認為,海運南方地稅(主要是糧食)與安南、渤海商社做買賣完全不一樣。后者是刀頭舔血,為了求財,生死各安天命即可。但前者么,說實話就是朝廷的“過錯”了。 邵樹德看到后,親自下場“對線”,在奏疏上批復“昏聵”二字,連貶好幾個官,這才壓住了反彈。 前年只有兩艘船運糧,今年十幾艘,明年會更多,定然在二十艘以上。 這件事不容任何人反對、更改,他已經(jīng)下定決心,海運初期無論沉船率是突破天際的20%還是更高,他都要堅持下去,把所有反對意見擋下去。 他甚至做好了當孤家寡人的準備——當然,如果就這事,可能性很低。 如今聽到兒子支持他海運、漕運并行不悖,互為備份的戰(zhàn)略,邵樹德還是很欣慰的。 “阿爺還打算去哪邊看看?兒領路。”邵觀誠看著父親沉思的面容,問道。 “怎么,那么想阿爺走,你好接著胡混?”邵樹德似笑非笑地問道。 邵觀誠干笑兩聲,低下了頭去。 “十月再走吧,阿爺想多看看?!鄙蹣涞抡f道。 “登州市舶司是不是剛罰沒了一批貨物?”他又問道。 “是?!?/br> “整理出來?!鄙蹣涞抡f道:“朕要接見幾個人,這些貨物要充作賞賜。” “遵旨?!鄙塾^誠也不多問,直接應下了。 第056章 冒險 “君何名?”邵樹德看著離他最近的一人,問道。 “李二狗?!贝巳斯Ь吹卮鸬馈?/br> “魏人?” “正是?!?/br> “魏人好氣魄。”邵樹德感慨道:“為何出海?” 李二狗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憋了一會后才說道:“活不下去了?!?/br> “魏博諸州遷走了那么多百姓,土地很多,好好種地,如何活不下去?”邵樹德問道。 李二狗似乎也破罐子破摔了,直球回答道:“汗摔八瓣種地,委實非我所愿。一年到頭沒幾個錢,還累得要死,所得寥寥,僅可果腹。社日之時,能吃點rou、喝點酒,便引為人間美事。這種日子,不過也罷,不如去海上討生活,即便不成,死了拉倒?!?/br> 邵樹德聽完,不置可否。 他知道,如今這個天下,抱持李二狗這種思想的人很多。對于種田不說極度鄙視吧,肯定也是不愿老老實實種的。無他,太累,沒錢,受欺負。與其那般,不如外出闖蕩,賺到就大發(fā)一筆,賺不到就吃糠咽菜,死了也沒什么可抱怨的。 河南的蔡賊也一個鳥樣。最遠的寧可跑到黔中那種蠻荒之地當兵,也不愿在家鄉(xiāng)老老實實種地。 種地,種尼瑪! 邵樹德其實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很成功了。至少,他感化了相當一部分武夫子弟,讓他們老老實實在家務農(nóng),收收心,不再成為社會不穩(wěn)定因素。但一百五十年的慣性之下,不可能所有人都這么老實的,眼前這幾位就是了。 他們沒有能力在陸地上鬧事,那么也就只能去海上折騰了,即便之前都是旱鴨子。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當水手、做海盜的人,又有幾個不是旱鴨子?都是半路出家的好吧。 魏人一開始也就賣一賣兵甲給海盜,后來發(fā)現(xiàn),這幫海盜也就那個樣子,還不如自己親自下場,絕對比他們搞得更加風生水起。 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國內(nèi)的“人才”實在太多了。別的君王都追求“野無遺才”,大夏朝是特么的想搞掉這些不是人才的人才。 “你獻上來的海圖,朕看了?!鄙蹣涞驴粗鴶傞_在桌案上的一卷海圖,手指在上面描繪的陸地輪廓和島嶼上劃來劃去。 李二狗等人的眼中露出希冀的目光。 這可是他們出生入死,外加絕好的運氣,才換回來的一份海圖。如果能令圣人認可,飛黃騰達不在話下啊。 “這一連串的島嶼,你們發(fā)現(xiàn)了多少,有幾個?”邵樹德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