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都是高鼻深目、滿臉虬髯的波斯人。

    他們橫七豎八鋪滿了城墻的三個方向。

    有人渾身燒傷，皮開rou綻。

    有人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更有那無頭尸體，吸引了無數(shù)趕來饕餮的蒼蠅。

    古來征戰(zhàn)，以攻城最為殘酷，尤其當(dāng)守軍提前做好了準(zhǔn)備，意志堅定、物資充足的時候，你必然要付出絕大的代價，還不一定能拿得下。

    時已八月，為了攻克南原城，波斯人已經(jīng)付出了高達七千人的傷亡，但卻一無所獲。

    素來喜歡野戰(zhàn)的大夏武夫這次出奇地能沉住氣，楊亮統(tǒng)率的主力大軍在東面扎營，與南原呈掎角之勢，互相援應(yīng)。

    波斯人不是沒試過，但他們既攻不下有三千勇士據(jù)守的堅城，又打不破有三萬精兵盤踞的營壘，反倒還讓他們與南原城多次聯(lián)系，輸送了不少修補城墻的材料進去。

    仗打到這份上，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了。

    但他們?yōu)榱斯フ寄显?，已?jīng)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想要撤退，又如何甘心！

    八月底，再不舍也得撤了。

    波斯人一聲令下，各貴族編練的私人古拉姆軍殿后，其余各部交替掩護撤退。

    楊亮下令總攻。

    一時間，整個山谷之內(nèi)，舍生忘死的拼殺再上一個新臺階。

    二十九日，李嗣源、李從珂父子率五百人直沖敵陣。

    李嗣源舞錘奮擊，所向披靡。

    李從珂身被七創(chuàng)，勇不可當(dāng)。

    敵軍大敗，斷后的數(shù)千人幾乎全軍覆沒。

    王師一路急追，阿賴山腳下第二戰(zhàn)，李嗣源單騎沖陣，生擒一百夫長而回，眾軍鼓噪而進，敵軍復(fù)敗。

    狹窄崎嶇的山路之上，到處是波斯人遺棄的車馬、儀仗、財物，幾乎堵塞了山路。

    眾軍奮起直追，沖入費爾干納盆地。敵軍匆忙修建的堡壘未能阻擋哪怕一刻，兩千守軍一哄而散。

    及至九月十五，王師在費爾干納盆地大掠一番后，方才徐徐撤回。

    這一仗是標(biāo)準(zhǔn)的防守反擊。

    先深溝高壘，以挫敵軍士氣，待將其消耗得差不多后，發(fā)起全線進攻，大敗敵軍，前后斬首一萬余級，繳獲牛羊、糧草、甲仗無數(shù)，打得十分漂亮。

    當(dāng)然，戰(zhàn)術(shù)什么的固然重要，但終究看的還是實力。

    自古以來，西邊的游牧民族天然就比東邊的弱。自匈奴以來，除突厥一家起源于阿爾泰山外，匈奴、柔然、回鶻乃至后來的契丹、蒙古，都把在中亞牛逼哄哄的什么喀喇汗、塞爾柱突厥打得爹媽都不認(rèn)識。

    卡特萬之戰(zhàn)，耶律大石、蕭斡里剌等人統(tǒng)率的西遼軍隊，大破塞爾柱突厥中興英主桑賈爾的十萬大軍。敵軍在草原上橫尸數(shù)十里，桑賈爾的近臣多被殺死，妻子被俘虜，契丹的大名響徹西域，成為很多部落眼中中國的代名詞。

    蒙古就更不用說了，奧斯曼突厥再次成為苦主，帝國崩潰，蘇丹妻子被俘虜，在蒙古人面前跳裸舞。

    這都什么戰(zhàn)斗力！

    而西邊的農(nóng)耕民族，戰(zhàn)斗力同樣很一般。也就波斯立國不久，國力強盛，所謂的百戰(zhàn)老兵尚多，還能擋一擋。若再被磨幾年，下場堪憂。

    “庫特金、塔爾汗！”撤軍的路上，楊亮揚起馬鞭，劈頭蓋臉地打在兩位突厥酋長的身上，怒道：“南原之戰(zhàn)前，讓你們在后sao擾糧道，結(jié)果畏敵如虎。敵軍敗退之際，你們倒出來了，有沒有臉？有沒有臉？”

    楊亮的馬鞭又快又急，兩位酋長身上很快滲出了鮮血，但卻不敢有絲毫躲避。

    為了這頓屈辱再去投波斯人，真不值得，一不小心就被周圍的部落分食了。如今只能硬捱，希望楊亮打累了后，能放過他們。

    果然，他們賭對了。

    楊亮打了一陣后，將馬鞭擲在地上，道：“現(xiàn)在去破壞波斯人的農(nóng)田，燒毀他們的馬廄，堵塞他們的水井，我會派人監(jiān)督的，如果辦不好這事，明年我興兵滅了你們?！?/br>
    “楊將軍！”二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痛打落水狗的膽子是有的，直接挑釁波斯，還缺乏那么點勇氣。

    “真當(dāng)我不敢殺人？”楊亮冷笑一聲，問道：“建文神武無上皇帝在的時候，你是怎么說的？給我再復(fù)述一遍。”

    “建文神武無上皇帝，我發(fā)誓永遠遵從你的感召，為你征討任何誤入歧途的人，并將他們納入你威嚴(yán)的統(tǒng)治之下。”庫特金擦了下臉上的鮮血，老老實實回答。

    “塔爾汗？”

    “我發(fā)誓保衛(wèi)建文神武無上皇帝龐大的疆土?！彼柡挂怖蠈嵒氐馈?/br>
    “你們不敢追擊波斯，但卻敢違逆無上皇帝的旨意？”楊亮逼問道：“波斯埃米爾與無上皇帝之間，只能選一個。今天若不做出決定，我立刻處置了你們?！?/br>
    庫特金、塔爾汗微微僵了一下，隨后泥首頓地，道：“遵命。”

    楊亮懶得看他們，三兩步登上了一處高坡。

    遠處的城鎮(zhèn)隱約可見，還殘留著他們點燃的熊熊大火。

    近處的草原上，無數(shù)奴隸川流不息，將糧食、牛羊、財貨一車車運回阿賴山谷。

    再遠處的天際邊，楊亮仿佛看到了波斯人驚慌失措的面孔。

    南原之戰(zhàn)，應(yīng)該會讓波斯人清醒點了。

    拔汗那，你們拿不住。

    建文神武無上皇帝的光輝，必將籠罩此處。

    ※※※※※※

    已經(jīng)是歸于大夏統(tǒng)治的第三年了，不知不覺間，疏勒城已經(jīng)小小地變了模樣。

    東城內(nèi)一大坨雜亂破舊的土坯房被推干凈，取而代之是新蓋的房屋。

    屋宇是土石混合結(jié)構(gòu)，傳統(tǒng)中原建筑風(fēng)格，多分給軍士、官吏家庭居住。

    民居西北側(cè)，則是一座高大的衙署。

    衙署建筑頗有可觀之處——

    高挑的斗拱支撐著屋檐向外延伸，力量與美學(xué)完美結(jié)合，偉岸氣概呼之欲出。

    屋脊曲線明顯，動態(tài)感十足，與西域常見的穹頂完全是兩種風(fēng)格。

    屋頂正脊兩端各有形如彎月的巨大鴟吻，彰顯著威嚴(yán)肅穆的氣氛。

    鴟吻雕刻細膩，形象逼真，表情豐富，儀態(tài)威嚴(yán)，一如安西鎮(zhèn)軍肅殺勇武的風(fēng)格。

    檐頭的文字瓦當(dāng)剛剛被安上，上書“建文神武”，字體行云流水，由圣人親筆手書，拓印之后雕刻而成。

    一群身穿皮裘、罩袍的人在當(dāng)直軍士的注視下，面帶諂笑進了衙署大門。

    院內(nèi)樹木蒼翠，武夫林立。

    眾人繼續(xù)往前走，過了一個雕滿珍禽異獸的門樓后，便來到了中堂。

    堂中掛著一幅猛虎下山的圖畫。

    畫下坐著一人，正在批閱公函，見到前來參拜的群豪后，立刻起身相迎。

    “爾等自吐火羅不遠萬里而來，圣人聽聞，必有嘉賞?！毙氯卫磙豪芍斜R質(zhì)輕拈胡須，笑道。

    一位粗通漢語的粟特人起身說道：“皇夏兵威聲震南北，波斯?jié)⒉怀绍?，我等皆服矣?！?/br>
    盧質(zhì)哈哈大笑，道：“爾等能棄暗投明，重歸大國，便是有福氣的，今日都有賞賜?！?/br>
    粟特人翻譯之后，眾人歡笑連連，一點不掩飾自己的心情。

    盧質(zhì)含笑看著。

    他知道，這些人并不能代表整個吐火羅，但終究是一個好的開始。

    他方才說“重歸大國”也不是無的放矢。事實上，前唐的時候，吐火羅很多城邦、部落首領(lǐng)都領(lǐng)受了冊封，算是大唐羈縻統(tǒng)治的一部分。

    有些城邦還非常恭順，出兵出糧幫助大唐征戰(zhàn)。

    遙想三年之前，王師攻克疏勒之時，竟然有大量吐火羅部落兵北上，包圍蔥嶺守捉城。

    時移世易，三年之后，形勢為之一變。

    這些酋豪之中，焉知沒有當(dāng)年圍攻蔥嶺城的？但這都無所謂了，也沒必要深究。墻頭草嘛，本性如此。

    酋豪們領(lǐng)完賞賜之后，高高興興地在城里逛了起來，好好領(lǐng)略了一番這座在一點點改變自身面貌的城市。

    盧質(zhì)則爬上的衙署二樓，登高望遠。

    “咚！”城南山嶺之中，由于闐出資興建的佛塔內(nèi)響起了悠揚的鐘聲。

    盧質(zhì)閉上眼睛。

    他仿佛看到了阿賴山谷之中，大勝而歸的禁軍將士。

    他們衣甲盡碎，但士氣高昂，談笑風(fēng)生。

    馬車之上，是一件又一件波斯甲仗、一袋又一袋波斯糧食、一捆又一捆波斯金銀器。

    他又仿佛看到了伊麗河畔，滿載而歸的天武軍將士。

    一個又一個波斯奴隸被刀槍驅(qū)趕著，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一頭又一頭牛羊，在笑容滿面的輔兵放牧下，慢慢走入麥色金黃的河谷。

    河谷深處，隱約看到了青黛色的城墻，以及城外鄉(xiāng)村之間高高飄揚的“酒”字大旗。

    他還仿佛看到了天山腳下那一排排的地窩子。

    蓬頭垢面的商屯丁壯們睡醒之后，在工頭的催促下，將一袋袋粟麥裝上馬車，送到最近的官倉之內(nèi)。

    官倉小吏核對無誤之后，發(fā)下一疊軍票。

    丁壯們小心翼翼地收起，憧憬著回家后的幸福生活。在西域種地，收入可太高了！

    他最后看到了高昌城內(nèi)的新辦學(xué)堂。

    從中原來的經(jīng)學(xué)博士，手執(zhí)教鞭，仔細給那些高鼻深目的少年學(xué)子們講述他們是什么人、處在一個怎樣的國家、建文神武無上皇帝又有怎樣的豐功偉績，以及——他的這個尊號是怎樣地實至名歸。

    “功業(yè)遠邁漢唐，壯哉，建文神武！”盧質(zhì)睜開雙眼，下了高樓，回到衙署后，奮筆疾書，將吐火羅十余部落酋豪歸順的消息寫成奏疏，加急發(fā)往長安。

    信使一騎絕塵，快如閃電。

    這個如旭日般冉冉升起的國家，生活在其中的每個人，都充滿著希望，心中滿是熱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