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分道理?！鄙鄢泄?jié)贊道：“可賞。”

    梁震躬身稱謝，繼續(xù)說道：“但西征的時機不是很好?；茨掀蕉ú贿^兩載，民心未復(fù)。渤海國看似平靜，但仍需大軍屯駐，未可輕離。至于云南，更是今年才平定，亂事方熾，燕王能不能掌控局面，委實兩說。圣人是國朝的擎天玉柱，他一走，說不定就讓一些賊人覺得有機可趁，跳出來作亂。這個時候，就需要有人勾當(dāng)軍國事了。這種事，宰相名不正言不順，皇后干不了，只有太子最合適了?！?/br>
    如果有賊人作亂，那是需要出兵鎮(zhèn)壓的。

    天子不在國中，誰能領(lǐng)兵？總不能交給禁軍大將吧？那是不可能的，也是非常危險的。

    只有太子最合適了。

    先后討平了李茂貞、馬殷、楊渥三大勢力，也參與過對渤海國的戰(zhàn)爭，南部諸州府就是他打下來的。他當(dāng)統(tǒng)帥，那就是真的統(tǒng)帥，因為他真會打仗。

    “梁卿可為左諭德?！鄙鄢泄?jié)高興地說道。

    梁震再拜謝，并未推辭。

    崔協(xié)、韋說有些嫉妒。梁震這廝，踩著同僚上位，著實可惡。

    “走吧，該東宮的兒郎們上陣了，莫要讓蕃人看扁了?！鄙鄢泄?jié)讓人牽來駿馬，翻身騎上，笑道。

    “遵命！”安重誨立刻招呼同來的太子衛(wèi)軍將校十余人，一齊上馬。

    ※※※※※※

    邵樹德策馬歸來，將兩只兔子、一只雉雞扔下，道：“烹制一下，一會與人共食?！?/br>
    蕃部酋豪們也興高采烈地將獵物取下，一會圣人要點評誰打得更多，好發(fā)賞賜。

    有人甚至還爭執(zhí)了起來，因為有的獵物中了兩箭，這個人說我射中了脖子，該我的，那個人說我射中了身子，是我的，爭執(zhí)不下，吵吵嚷嚷。

    邵樹德見了哈哈大笑。

    酋豪們在他面前爭執(zhí)，往深了說，是對他的一種認(rèn)可，是臣服的態(tài)度。若不真心服從，才懶得爭呢。

    與文人加深感情，你要與他們談?wù)撛娢摹?/br>
    與酋豪加深感情，就得一起打獵。

    騎馬馳射，是皇帝的基本功，絕對不能落下。

    李世民的武藝就不說了，唐玄宗李隆基都能馳馬打獵，還射中了兔子，突厥可汗的使者親自下馬，撿起獵物獻上。

    不知道從何時起，中原天子丟掉了這項基本功，可能是因為他們不需要統(tǒng)治草原部落吧。

    塬上突然爆發(fā)出了一陣熱烈的喝彩聲。

    眾人舉目望去，原來太子一箭射中了兩只雉雞，眾皆驚嘆。

    “那是朕的兒子，你們覺得怎么樣？”邵樹德馬鞭一指，問道。

    “果然是可汗的種！”有人贊道。

    “若非可汗之子，足以當(dāng)我女婿了?！庇钟腥苏f道。

    “哈哈！”眾人皆笑。

    邵樹德亦笑，拿馬鞭指著那人，道：“拔野古，你女兒若有姿色，可嫁給我兒，我說的，說話算數(shù)！”

    “謝可汗！”拔野古大喜，道：“我有二十個女兒，明年就讓她們過來，任小王子挑?！?/br>
    “那就一言為定了?！鄙蹣涞滦Φ溃骸澳銈兗易瀹?dāng)初是突厥、回鶻的于越之一吧？那也是貴族出身了，不會辱沒了我兒?！?/br>
    拔野古這個名字，在草原上是大姓，三十姓韃靼之一，后世演變?yōu)榘蜖柣⒚晒拧?/br>
    突厥初立那會，三十姓韃靼生活在貝加爾湖以東、西拉木倫河以北區(qū)域，與室韋關(guān)系匪淺，互相通婚，甚至有學(xué)者直接認(rèn)為他們就是室韋人。

    突厥征服他們后，將他們與契丹、靺鞨、室韋等部落，一起稱為“東方之眾”，是臣屬關(guān)系，各授官職。

    伊利可汗去世時，三十姓韃靼派人前往突厥吊祭。

    唐朝初年，因為突厥可汗連續(xù)發(fā)動戰(zhàn)爭，征稅無度，各附庸部落被壓榨過甚，受不了了，紛紛歸附唐朝。唐朝抓住有利時機，于貞觀四年（630）滅亡了突厥汗國。

    三十姓韃靼也在其中出了力，于是被突厥人仇視。

    永淳元年（682），突厥人利用唐朝征稅無度，各部落被壓榨過甚，受不了的有利時機，糾集眾人反唐，建立后突厥政權(quán)，三十姓韃靼又在其中出了力。后突厥將部眾編為左右兩廂，居住在大興安嶺一帶的三十姓韃靼被編為左廂，各部首領(lǐng)皆有官職。

    回鶻建立之后，三十姓韃靼繼續(xù)臣服于回鶻。

    回鶻崩潰之后，陸續(xù)西遷。因為夏朝打擊陰山韃靼得力，西邊的九姓韃靼損失慘重，與李克用家關(guān)系密切的白韃靼被夏朝吞并，黑車子室韋（亦稱黑車子韃靼）亦被各附庸黨項部落分食，其余部落要么與河西黨項融合，要么聞風(fēng)而遁，三十姓韃靼西遷并未受到大的阻礙——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即便九姓韃靼實力完整，依然難以抵擋三十姓韃靼的西遷。

    拔野古家族先后臣服突厥、后突厥、回鶻，如今又臣服夏朝，皆被授予官職，世代富貴，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明年朕要西征回鶻，此戰(zhàn)你等皆要出力。”邵樹德說道：“想必你們也看到了，早年跟隨朕的山后黨項莊浪氏、藏才黨項王氏、白道川契苾氏、可敦城渾氏、諾真水哥舒氏、地斤澤嵬才氏等，部眾、牛羊日多，更有子孫入朝為官，或與天家聯(lián)姻，富貴已極。不服從朕號令的九姓韃靼陰山阿布思，早就灰飛煙滅了。如何選擇，你等當(dāng)考慮清楚?！?/br>
    “大汗，昔年突厥可汗曾于草原立碑，黠嘎斯、骨利干、三十姓韃靼、契丹、奚等各部首領(lǐng)皆參與盛會?！卑我肮耪f道：“臣等愿為大汗立此碑?！?/br>
    邵樹德大喜，又看向其他首領(lǐng)，問道：“你們呢？”

    眾皆跪下，齊聲道：“愿為大汗立碑?！?/br>
    邵樹德面色紅潤，舉目看向北方，突然招了招手。

    “陛下！”韓全誨走了過來。

    “給樞密院、理蕃院傳旨，著奚王蘇支、七圣州藩王及酋豪、室韋諸部首領(lǐng)、女真五州刺史、六巡檢使、諸宮宮監(jiān)，于明年四月底之前趕到黑城子，不得有誤?！?/br>
    “乾寧四年（897）的時候，我曾說過——”邵樹德繼續(xù)說道：“今年，我要北上于都斤山，命令韃靼人為我修建宮殿。我要在于都斤山圣峰以西建立我獨屬的牙帳，把我永恒的詔諭銘刻于石碑之上。我是上天庇佑的無上可汗，我用大地養(yǎng)育韃靼、烏古斯和拔野古的人民，我要問罪不臣服于我的部落，讓他們哭泣、哀求，獻上部落最美麗的少女和勇士?！?/br>
    說罷，馬鞭一指眾酋豪，道：“當(dāng)年因為攻打朱全忠，沒能實現(xiàn)這個愿望?，F(xiàn)在，沒人能阻止我了。你們——馬上就可以為大汗的榮耀添磚加瓦了?！?/br>
    “無上可汗！”眾人紛紛拜倒。

    韓全誨悄然離去，吩咐尚宮擬旨，發(fā)往樞密院和理蕃院。

    明年，磧北草原必將興師動眾，場面宏大。

    會盟是神圣的、莊重的、嚴(yán)肅的。一旦完成，繼突厥、回鶻之后，又一代統(tǒng)領(lǐng)磧南、磧北草原的汗王興起了，這股力量排山倒海，將徹底撕碎西域的魍魎魑魅。

    第069章 前戲

    整個臘月一直到正旦之前，邵樹德一直在進行人事調(diào)整。

    北衙樞密使折嗣倫剛剛?cè)ナ?，其職由副使任遇吉遞補，另調(diào)鐵林軍都游奕使徐浩出任北衙樞密副使。

    折宗本六年前去世，年七十，折嗣倫卻只活了五十多。嗣倫薨后，荊州刺史、長子折從學(xué)襲爵清河郡王，食封五千九百戶，這是第三代了。

    淮海道巡撫使張彥球薨，轉(zhuǎn)運使宋瑤接替其職，潞州刺史郭崇韜調(diào)任淮海道轉(zhuǎn)運使。

    張彥球是原河?xùn)|鎮(zhèn)都教練使。

    三十余年前，邵樹德前往河?xùn)|參戰(zhàn)的時候，在晉陽與張彥球有過幾面之緣，向他請教過兵法，朱叔宗也是由張彥球推薦而來。

    在淮海鎮(zhèn)新設(shè)這段時間，老將張彥球鎮(zhèn)守十余年，極大穩(wěn)定了當(dāng)?shù)鼐謩?，并為攻滅幽州、契丹、渤海做出了不小的貢獻。

    張彥球薨逝之時，年約六十有八，算是高壽了。

    關(guān)北道巡撫使黃滔以疾病纏身為由，請求致仕，邵樹德許之，以湖廣道轉(zhuǎn)運使陳棲為關(guān)北道巡撫使。

    前天雄軍判官、新州刺史李愚出任湖廣道轉(zhuǎn)運使。

    黃滔是封渭的好友，今年七十四歲，比歷史上多活了兩年。看來壽數(shù)就是壽數(shù)，即便這十來年生活安定，養(yǎng)尊處優(yōu)，到底還是撐不住了。

    李愚也算是嫡系了，天雄軍文吏出身，一路爬上軍判官的位置，再調(diào)任地方，干得有聲有色?？紤]到他的年紀(jì)，將來走上中書也不是沒有可能。

    河?xùn)|道巡撫使王摶亦請致仕，邵樹德調(diào)平州刺史陳素接替之。

    王摶是前唐舊官，他的離去意味著一個群體的勢力又消散了幾分。

    段凝沒得到巡撫的職務(wù)，應(yīng)該很失望。不過陳素年紀(jì)也大了，干不了幾年，他還是可以繼續(xù)等待的。

    鄜州刺史安金全出任云南道都指揮使。

    沂州刺史孫典出任云南道轉(zhuǎn)運使。

    禁軍大將張慎思年邁，退出現(xiàn)役，出任云南道刑獄使。

    段義宗出任云南道學(xué)政。

    安金全是河?xùn)|將領(lǐng)，在攻打邢洺磁時投降，后任鄜州刺史，長時間考察下來，可以信任，本身也有能力，于是派到云南組建州兵。

    沂州刺史孫典投降得就更早了。他原本是房州刺史，在折宗本攻打忠義軍時投降，后輾轉(zhuǎn)于各州，擅長勸課農(nóng)桑。這次調(diào)到云南，管一管地方經(jīng)濟。

    張慎思是朱全忠降將，年紀(jì)大了，不適合在一線指揮作戰(zhàn)，故出任地方職務(wù)。

    段義宗文辭出眾，在云南影響力不小。這個學(xué)政，還是燕王保舉的，邵樹德姑且相信他一回。

    這一番人事調(diào)動，有被動的，有主動的，完成之后，西征之時國中不用做大的變動了，可鎮(zhèn)之以靜。除非地方出現(xiàn)動亂，那將由太子領(lǐng)兵出征平定。

    邵樹德又想了想各地的情形。

    云南方面，李唐賓剛剛攻破鐵橋城，殺節(jié)度使趙嵯政全家，俘斬兩萬余人。

    邵樹德看到時也覺得很震驚，一個小小的劍川鎮(zhèn)怎么有這么多兵馬的？李唐賓莫不是殺良冒功了？再一看他帶過去的部隊，成分復(fù)雜，頓時有數(shù)了。

    燕王邵明義已至昆州，正組織兵馬平定通海都督府的叛亂，問題應(yīng)該不大。

    這兩處平定之后，想必云南會消停一段時間了。

    不過也難說啊——朝廷置曲州后，南中地區(qū)蠻獠就sao動不已，一個不好就會叛亂起來。

    邵樹德昨天就看到發(fā)回來的軍報了，氣得在王氏身上多打了一炮——王氏乃鄭買嗣之妻、鄭仁旻之母，今年四十歲。

    鄭仁旻有不少嬪妃，長得挺漂亮的，其中甚至還有昆侖奴。他的幾個姐妹更是青春可人，姿容出眾，但邵樹德看了沒甚大興趣。

    王氏是南詔權(quán)臣王嵯巔的曾孫女，說實話只是中上之姿，且四十歲了，雖自小錦衣玉食、養(yǎng)尊處優(yōu)，但還是遠遠不如那些年輕女人漂亮。但一想到他太后的身份，邵樹德就吉爾梆硬，終于還是讓她不干凈了。

    云南方向，只能繼續(xù)見招拆招了。

    東北方向，渤海的局勢明顯穩(wěn)定了下來。

    或許過去這么些年，有能力叛亂的人都被殺得差不多了吧。地方大族也死心了，開始認(rèn)認(rèn)真真考慮如何在大夏新朝之中經(jīng)營，一步步提高家勢。

    另外一點就是，遼東道學(xué)政種覲仙其實也發(fā)揮了相當(dāng)大的作用。

    這人別的不說，品行是真的高尚，在當(dāng)?shù)厥樟瞬簧偈兰页錾淼牡茏樱慕淌?，從不歧視他們渤海人的身份?/br>
    張全義也是能吏一員，對地方上的情況了如指掌，不至于搞出壓榨過甚，導(dǎo)致大規(guī)模叛亂的事情。

    所以說啊，用人是十分重要的一環(huán)，尤其是這些非傳統(tǒng)漢地，一定要慎之又慎。

    “我得人焉！”看完遼東道的一堆奏疏，邵樹德心情大好。

    只要持之以恒，輔以正確的政策，一切都會走上正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