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行不行？

    他最想看到的，還是國內處于四海升平狀態(tài)，然后放心地去西征。但鄭仁旻居然不給他這個機會。

    我料到你要來攻我！

    你竟然真的來攻我！

    這股怒氣郁結于胸，久久難以釋懷。良久之后，他輕聲說道：“在京馬步軍士，李卿看得上的，可挑選一部分帶走，至蜀中輔佐吾兒。”

    “遵命?！崩钐瀑e大喜。

    “另，許你便宜行事?！鄙蹣涞聡@了一口氣，補充道：“稍稍收斂一點，別弄得太過分?！?/br>
    李唐賓秒懂，立刻說道：“臣素來愛護兵士、百姓，陛下放心吧。”

    第036章 選人與良性循環(huán)

    “哈哈！”

    “哈哈哈！”

    李唐賓騎著高頭大馬，臉笑得像朵菊花。

    圣人御賜的寶甲、披風、良弓、佩刀一一戴上，遠遠望著，非常耀眼——這要是被爆了，金幣絕對灑滿一地啊。

    兩個兒子亦全副武裝，跟在身后。

    豢養(yǎng)多年的賓客、文士們也趾高氣昂，左顧右盼。

    他奶奶的，跟著爵爺發(fā)財去！

    南衙樞密副使、江夏郡公錢镠笑瞇瞇地看著。

    說羨慕吧，有一點，不羨慕吧，好像確實也不怎么羨慕。

    這一生，該爽的都爽過了。雖然最后關頭晚節(jié)不保，被人舉報家中藏有龍椅、冕服等物事，爵位從國公降為郡公，但也夠了啊。

    兩浙之主、萬貫家財，在塵埃落定之前，那都不作數(shù)。只有圣人冊封的郡公，才是他錢镠在新朝的立身根本。

    前唐往事、富貴迷夢，就讓它隨風而去吧。

    “李帥，到了。”軍營門口，錢镠提醒道。

    正與賓客們談笑風生的李唐賓臉色一肅，道：“走！”

    說完，下了馬，大踏步進了飛熊軍的軍營。

    飛熊軍從關北返回后，就一直駐軍霸上。軍營很大，外面還有圈起來的馬場，看著那一溜油光水滑的神駿馬兒，李唐賓心中暗喜。

    有此強兵，大事濟矣！

    飛熊軍副使楊弘殷早就接到了樞密院的命令，此時出來見禮。

    “王崇呢？怎不來見我？”李唐賓掃視一眼，問道。

    “軍使向圣人告假，已回家多日?！睏詈胍蠡氐?。

    “沒他也行?！崩钐瀑e毫不在乎，道：“聽聞當年攻云州，你與契丹連番大戰(zhàn)，十分勇猛，此番便由你帶兵南下吧?！?/br>
    楊弘殷以前是銀槍軍的，在攻打云州之時，在御夷鎮(zhèn)一帶直沖敵陣，威震草原，名氣已然不小。

    “遵命?！睏詈胍蟊緛聿皇呛茉敢馊ツ戏缴絽^(qū)，認為那邊沒有騎兵的用武之地，但一想到西征之事遙遙無期，也就釋然了。

    十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想那么多作甚？

    “人都齊了嗎？”李唐賓問道。

    “三千人，甲馬齊備?！睏詈胍蟠鸬?。

    “三千人還是三千騎？”李唐賓追問道。

    “三千人?！?/br>
    李唐賓轉頭看向錢镠。

    錢镠上前道：“李帥，只有千騎，這還是圣人特許。西南那地方，平地不好找，多了也沒用?！?/br>
    一個具裝甲騎需要兩個輔兵伺候。三千人，確實只有一千騎。

    “也罷?！崩钐瀑e面色數(shù)變，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不過還是免不了嘟囔了一句，道：“進了姚州地界，騎兵還是有用武之地的。當年異牟尋還有專門養(yǎng)馬的官，品級還不低。算了算了，就這樣吧。讓兒郎們帶好器械，至西渭橋大營集結?！?/br>
    “遵命?！睏詈胍髴馈?/br>
    在霸上耽擱了半日，下午李唐賓又去了東渭橋，落雁、平盧二軍屯于此處。

    在他欽點之下，落雁軍軍使劉琠揀選了兩千靺鞨步兵、一千精于騎射的回鶻騎兵，由都虞候丘增祥統(tǒng)領，都游奕使述律婆閏、步軍第二指揮指揮使劉知遠副之。

    平盧軍揀選兩千奚人、漢兒步兵、一千契丹騎兵，由副使王濟川統(tǒng)領，都游奕使楊師厚、步軍指揮使相里金副之。

    正月二十九，李唐賓又至高陵縣龍驤軍營地，要了兩個步兵指揮、兩個騎兵指揮，計五千步騎，由都虞候朱珍統(tǒng)率，都游奕使賀德倫、步軍左廂第一指揮指揮使白奉進副之。

    這么一挑，總共一萬四千人了。

    李唐賓就此收手，夠了。

    他很知趣地沒有過多抽調禁軍步騎，免得被圣人懷疑。

    但屯駐川北的佑國軍還可以聽他調遣，這也是一支禁軍，且大整編之后，老兵數(shù)量并不少，戰(zhàn)斗力是可以保證的。

    再加上可以隨便動用的三萬蜀兵，已經足夠他施展各種計劃了——他該擔心的是糧草物資能不能及時送上，而不是兵力夠不夠。

    二月二，被抽調的所有部伍至西渭橋集結完畢。熟悉一番后，第二天便快速西行，往成都府而去。

    成都行營都指揮使是燕王邵明義，李唐賓擔任燕王的副手。但誰都知道，真正指揮作戰(zhàn)的就是他李某人。

    與此同時，分駐牂州、播州的龍虎軍朱延壽部也被劃入成都行營。

    廣捷軍李嗣源部加快補給，隨后進駐牂州，作為后備力量。

    如此一來，戰(zhàn)爭機器緩緩開動。

    湖廣、黔中、關內、劍南四道都被動員了起來，由成都行營代管，提供夫子及各類物資補給。

    至于邕州、交州方向會不會行動，又歸誰指揮，還要等待樞密院的進一步命令。

    ※※※※※※

    大軍出動的動靜瞞不住人。

    尤其是在長安有家的將吏眷屬至西渭橋送別，更是很快風傳整個長安。

    正在默默等待科考的讀（鍵）書（政）人（者）也涌入各個茶肆酒鋪，高談闊論。

    “李魯公的名聲似乎不太好啊?！眮碜愿＝ㄈ輹x江的陳逖說道。

    陳逖今年二十四歲，第一次參加科考。他沒想在這個年紀就中進士，但還是本著“重在參與”的心態(tài)來了，見見世面也好嘛。

    “李公恐要壞事，南詔不好打的?！鼻搴尤舜薰獗碚f道：“南詔與前唐有些類似。前唐做什么，他們就學什么。據(jù)我所知，其國中有諸節(jié)度使，多為部落大族首領，便是打敗了其國主鄭仁旻，對這些首領也得禮遇之，盡快安撫才是正道。李公似乎不是做這種事的人啊?！?/br>
    “南詔竟然也有節(jié)度使，卻是聞所未聞?！蔽褐萑送鯊仄娴馈?/br>
    “如何沒有？”崔光表輕捋胡須，自得一笑，道：“唐代宗大歷四年（769），閣羅鳳筑麗水城，置麗水節(jié)度使，開礦淘金，所掠之驃人多發(fā)往麗水?！?/br>
    麗水節(jié)度使轄區(qū)大致在今騰沖以西及緬甸北部，理所在緬甸伊洛瓦底江一帶。其實就是學的天寶十節(jié)度，在邊地給予大將全權。

    “前陣子來京的使者楊干貞，就是東川節(jié)度使。”崔光表說完，掃視眾人。

    擠在酒館內的各州士子聞言嘆服。這等消息，他們哪里知道？崔光表是清河人，果真家學淵源。

    “這么多節(jié)度使，南詔國主如何統(tǒng)御？”王徹問道。

    “南詔之核心在于兩京，即西京大理府（大理）、東京鄯闡府（昆明）?！贝薰獗碚f道：“南詔起自大理，艱難以后重點經營東京，其國主也經常蹕臨鄯闡府。兩京戶口眾多，且耕且織，有糧有錢。唐玄宗天寶七年（748），南詔擊破白蠻，遷西爨（）二十萬戶于西京，光這波就不下百萬人。四方節(jié)度使拿什么與國主斗？況南詔不如中朝廣大，兩京屯有重兵，邊地有亂，立時便可殺至，卻要方便多了?！?/br>
    “不過——”說到這里，崔光表賣了一個關子，道：“現(xiàn)在的南詔節(jié)度使，與之前又不一樣。閣羅鳳那會，南詔節(jié)度使多為大將，而今卻是部族首領，實力比以前強太多了?！?/br>
    眾人聞言默默思慮，以前的節(jié)度使沒根基，現(xiàn)在的節(jié)度使根植于自家部族，南詔國主怕是也難以輕動。南詔朝堂上的變動，也影響不了他們的地位，比如東川節(jié)度使楊干貞就歷仕兩朝，蒙氏、鄭氏都拿他沒辦法。

    “二十萬戶怕是有夸大。”陳逖不服，道：“南詔才多大點地方，且山勢連綿，才能養(yǎng)幾個人？”

    崔光表聞言不悅，道：“縱有夸大，但南詔全國百萬人口卻還是有的。咸通年間，高駢與南詔廝殺，俘斬十余萬，戶口不多，如何能有這許多兵？”

    “這個數(shù)字怕也有夸大?！标愬颜f道：“即便不是大言，部落之丁口卻也不是南詔王可隨意調用的。”

    “唉，懶得和你多說。”崔光表愈發(fā)不悅，道：“從前唐玄宗朝算起，一直到鄭氏篡位，南詔有幾年不打仗的？我告訴你，一百五十余年，和平光景最多四五十年，其余時候都有戰(zhàn)事?；蛟谡饔懶U部，或與唐斗，或擊吐蕃，忙得很呢。其國主南征北討，國中上尊號‘驃信’，意為驃人之主。烏蠻、白蠻、驃人，皆為南詔治下百姓。你不懂就不要說話，兀自讓我生氣?！?/br>
    陳逖氣結，于是低頭喝悶酒，不再理他了。

    王徹看看崔光表，又看看陳逖，搖頭嘆息。好好的討論，到最后變成了意氣之爭。

    “我說，李公南征，能贏么？”為緩解尷尬的氣氛，王徹轉移了話題，問道。

    “若只有蜀兵，難說?！贝薰獗碚f道：“但有北方勁兵，或有幾分機會。唐玄宗時，劍南節(jié)度使鮮于仲通征南詔，八萬大軍傷亡六萬，慘敗而歸。隨后劍南留后李宓又從劍南、安南發(fā)兵，夾擊南詔，七萬人全軍覆沒，李宓沉江死。但到了大歷年間，吐蕃、南詔聯(lián)兵侵攻，代宗發(fā)神策軍四千、幽州兵五千南下，另有邠寧、鳳翔、山南西道兵數(shù)千，數(shù)戰(zhàn)數(shù)捷，復維、茂二州。范陽勁兵追擊甚急，大渡河之戰(zhàn)再破敵軍，賊人士氣低落，一路潰退，饑寒隕于崖谷死者數(shù)萬人。德宗時，幽州兵復至，再破南詔、吐蕃，賊人聞燕地口音而遁。”

    王徹聽了為之神往，這幽州兵也太猛了，盧龍節(jié)度使怕是一家就能滅了南詔。奈何是逆藩出身，不是什么時候都尊奉唐廷號令的。

    “今李公帳下亦多燕人，他如此挑選，想必也是看到了當年范陽勁兵的勇猛?！蓖鯊卣f道。

    “現(xiàn)在的范陽兵，怕是不太成了。連晉兵都打不過，奈何?！贝薰獗頁u了搖頭，說道：“其實，我更想看到范陽勁兵西征。早先風傳圣人要親征西域，怎么就沒動靜了呢？”

    “國中尚有戰(zhàn)事，圣人如何能離京？”王徹嘆道：“比起西域，南詔讓人提不起勁?！?/br>
    “是啊?！贝薰獗睃c了點頭，喝下一碗酒，道：“前唐之時，才智杰出之士多愿往安西節(jié)度幕府效力，留下諸多不朽詩篇。其實我也愿看到圣人西征，立鐵柱紀功，何其快哉！”

    “今歲考題不會就是有關西域的吧？”王徹突發(fā)奇想，問道。

    眾人一聽，哈哈大笑，連稱不可能。不過，私下里又決定回去后就在這方面下功夫，有備無患。

    “話說，國朝若拿下西域，便有幾分崢嶸氣象了?！贝薰獗砗韧昃?，臉色通紅，大聲道：“拿下南詔，算不得什么。拿下西域，方有虎視之資?！?/br>
    “那還不好好鉆研學問？若考上了進士，說不定便有伴駕的機會。”沉默了半天的陳逖說道：“崔棁、崔邈之輩，高中狀元，得以常伴圣駕，想去哪里不行？”

    說到這里，他有些酸溜溜地看了一眼崔光表。這狀元，怎么總是姓崔呢？

    “田遠這話倒沒錯?！贝薰獗碚f道：“大夏立國已逾十年，而今四海升平，國勢蒸蒸日上。不消多說，這又是一個正朝。狀元是不敢想了，若能僥幸得中進士，便已可光宗耀祖，告慰先人。”

    眾人下意識點了點頭。

    一開始的新朝科舉，其實并沒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很多人寧可隱居，也不愿意讓子孫出來考試。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大夏的根基越來越穩(wěn)固，地盤越來越大，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話，這絕對是一個煌煌大朝了，于是愿意為新朝添磚加瓦的人越來越多。

    而他們的參與，也進一步夯實了這個朝廷的基礎，漸漸形成良性循環(huán)了。

    可千萬不要小看這種良性循環(huán)。因為它可以潛移默化人們的思想、觀念，在不知不覺中一點一滴改變社會的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