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19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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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有些意動,隨即又搖了搖頭。 “你這小饅頭,朕看不上?!鄙蹣涞潞韧昃?,調(diào)侃了一句。 小姑娘臉漲得通紅,切的rou也厚薄不均了起來。 風卷過大地,篝火熊熊,已經(jīng)有人開始跳起了舞。 邵樹德和著節(jié)拍,一邊品評,一邊大笑。 恍惚之間,他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黃河渡口。閑坐無事之時,大伙便去打幾頭野物烤著吃,然后跳舞…… 老李略顯肥碩的身影出現(xiàn)在舞場中央,他跳著跳著,大笑道:“陛下,拼殺了三十年,最后關頭不能松勁啊,去搶了高昌回鶻的王后!金甌無缺!金甌無缺!” ※※※※※※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旌旗獵獵的草場中央,諸部酋豪數(shù)百人盡皆拜伏于地,黑壓壓一大片。 邵樹德身披戎服,信步走著。 每過一人,那人便將頭重重抵在沙土之中,恭敬無比。 “朕好些年沒來北邊了。你們之中,有的人認識朕,甚至參加過拂云堆祠的會盟,有的人不認識,對北衙的命令推三阻四?!鄙蹣涞侣朴频卣f道。 空氣仿佛凝固了,每個人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心懷畏懼。 “野利大蟲家的——”邵樹德停在一人面前,道:“你爹當年被朕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一朝得赦免,跪在朕面前嚎啕大哭。怎么?他死的時候沒對你說什么嗎?” “嘭!”邵樹德一腳踹出,將某個髡發(fā)年輕人踹翻在地。 “陛下饒命?!贝巳嘶琶虻乖诘?,嚎啕大哭:“河西道年年征丁征牛羊,就盯著我們部落,我也沒辦法,北衙有人公報私仇?!?/br> 邵樹德默然片刻,冷哼一聲,道:“你所訴之事,朕自會遣人查清楚??偹隳氵€知機,今天來了,就還有戴罪立功的機會。若沒來,河西黨項就要少一家了?!?/br> 野利大蟲也是個兇名在外的草原漢子,此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偷眼瞄了一下,見圣人并無太過生氣的樣子,暗暗松了一口氣。 邵樹德又走到一人面前,拿劍刃挑起他的下巴,道:“野利太子家的那誰?朕記不清了。當年跟著你爹來會盟時還算機靈,如今怎么這般愚蠢?有人說你家與韃靼有聯(lián)系,每次都出工不出力,派些老弱病殘來糊弄朝廷,可有此事?” “陛下,此乃誣告!”此人滿頭大汗,慌忙辯解道。 “韃靼化的黨項人,韃靼耶?黨項耶?不清不楚,兩面討好,取死有道?!鄙蹣涞履脛ι砼牧伺乃哪?,道:“朕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拿你家親戚的人頭來贖罪。供出一個部落草場可免死罪,供出兩個,可盡免,供出三個以上,有功無罪?!?/br> “臣遵旨?!币袄余剜乜念^,應道。 邵樹德收起佩劍,坐回到了胡床上,道:“朕老了,平生就只剩一個心愿了。值此之際,誰不出力,就是與朕過不去?;厝蕚湟幌掳?,朕隨時可能西征,屆時你等皆要出力,不得有誤?!?/br> “臣遵旨?!睌?shù)百人齊聲說道。 邵樹德抬頭看了下東南方向。再清理一下內(nèi)部,就沒人能阻止我西征了。 第024章 控扼西北 “黃河環(huán)繞靈州,其古渠五:一秦家渠,一漢伯渠,一艾山渠,一七級渠,一特進渠,與夏州漢源、唐梁兩渠毗接,余支渠數(shù)十,相與蓄泄河水?!卑嗽陆鹎?,靈州懷遠新城外,今年剛從邢州刺史轉(zhuǎn)任靈州刺史的馮道娓娓道來,介紹靈州八縣的具體情況。 邵樹德默默聽著,并不發(fā)表意見。 靈州的情況他太熟悉了,畢竟曾經(jīng)是他的“老巢”嘛。 黃河流經(jīng)河套的時候,滋潤了三個平原,即前套、后套、西套。前套、后套在清末的時候得到了巨大的發(fā)展,人口驟增,成為西北重要的產(chǎn)糧基地。 至于西套么,發(fā)展的歷史就很悠久了。歷朝歷代都十分重視這個地方,大力興修水渠、陂池,開辟農(nóng)田、果園,放牧牛羊馬駝,并在多個地方修建了容量巨大的倉庫——一般都可儲糧10-20萬石。 北魏之時,又開發(fā)出了這一段的黃河水運,以給六鎮(zhèn)之一的沃野鎮(zhèn)提供軍糧。 前唐初年,為了征討突厥,大力開發(fā)還遍布森林的靈州、豐州,得良田數(shù)萬頃,同時建造了許多艦船,以御突厥。 邵樹德治靈州之時,就開始大力疏浚、清淤古渠,后來又開發(fā)了不少新渠,使得靈州成為塞上江南,給他的大業(yè)提供源源不斷的錢糧。 時過境遷,三十年過去了,靈州的發(fā)展已經(jīng)進入平穩(wěn)期。人口緩慢外溢,前往幽州、遼東、襄陽等地方,本地經(jīng)濟在經(jīng)歷了軍士外遷的慘重打擊后,漸漸從谷底爬了出來。 現(xiàn)在的靈州八縣,已經(jīng)沒有了太多光環(huán),但它依然是關北第一重鎮(zhèn),最富饒、最繁盛的所在。 “馮卿覺得靈州最大的作用是什么?”匯報告一段落后,邵樹德突然問道。 這個問題其實暗含考驗。 馮道治理一州的本事他已經(jīng)了解了,在河北邢州干得蠻好的,現(xiàn)在需要考察他有沒有戰(zhàn)略全局眼光。 “控扼西北。”馮道簡短地說道。 “具體說說?!鄙蹣涞潞芨信d趣地說道。 “關北、河西、隴右三道數(shù)十州,產(chǎn)糧之地多矣,但沒有一州一郡可以比得上靈州的,甚至連接近都不能?!瘪T道說道:“靈州之西有賀蘭山,山西便是沙磧。沙磧有諸多部族,桀驁不馴,若有叛亂,王師需要征討的話,從靈州出發(fā)是最便利的。有糧,足可供給數(shù)萬禁軍;有馬,可補充戰(zhàn)陣消耗;有人,可大肆征集夫子。有此三便,靈州便是西北當之無愧的第一重鎮(zhèn)?!?/br> “好。”邵樹德很滿意。 他最怕的就是那種具體辦某一件事或治理某一處地方大放光彩,一旦放到更高的舞臺上時,就手足無措的那種人。 說白了,不具備全局眼光。 馮道還是不錯的,在靈州干個幾年,可以給他加加擔子了。 “馮卿可知朕巡視關北的原因?”眾人來到了一處倉庫前,下馬后,邵樹德問道。 守御倉庫的是懷遠縣番直鄉(xiāng)勇,他們很快接到了命令,打開各個分庫的大門。 大麥、小麥、粳米、青稞、麻豆(黃豆)、豌豆、蓽豆(回鶻豆、鷹嘴豆)等,各色作物皆有,以小麥居多。 邵樹德深入倉庫,抓起一把看了看,其實有點陳糧的意思了。 “陛下來關北,當為籌備西征之事?!瘪T道答道。 “此事果瞞不了馮卿?!鄙蹣涞滦Φ?。 “那么多牛羊馬駝聚集于此,甚至往賀蘭山以西放牧,臣若猜不出來,辭官不做可也?!瘪T道回道。 “關北諸州,太平時日太久了。”邵樹德放下手里的小麥,道:“這些陳糧,可拿來喂馬。銀川、永清、西使城、東使城調(diào)集了八萬余匹戰(zhàn)馬過來,好生喂養(yǎng),別掉膘了?!?/br> 其實,早在十年前,關北諸州還通過黃河水運調(diào)集糧食至渭水倉,然后再輸往關東的。但在最近六七年,因為黃河孟門石槽、中流砥柱等河段運輸?shù)母唢L險,這種行為已經(jīng)大大減少,畢竟關東不缺糧了。 因此,關北道征收的糧食就開始存儲于各個倉城之內(nèi),如今已經(jīng)蔚為可觀。 這就是太平盛世。如果把關西看做一個國家,它已經(jīng)和平二三十年了。即便底子不如關東,但太平年景擺在這里,加上水旱蝗蟲之類的災害沒那么離譜,積蓄大增是正常的——想當年,河中、河東這種藩鎮(zhèn),多年不打仗的時候,糧倉也堆滿了,以至于鄧景山那傻貨以身作則,要求軍士們和他一起吃陳化糧(倉粟之紅腐者),不要浪費。 “陛下,臣都準備好了。”馮道胸有成竹地說道:“此番西征,馬匹固然重要,但橐駝更為關鍵。關北諸州已征集了五千余峰,臣亦準備了大量干草、沙米之類的草料,穿越河西牧區(qū),供給糧秣不成問題?!?/br> 橐駝這種生物,在沙漠、干旱草原中的生存能力極強,且什么都能吃,牛羊馬兒不吃的棘刺、蘆葦什么的都能吃,由它們來擔綱沙漠綠洲間的運輸重任,是十分合適的。 “再有旬日,飛熊軍也會來此駐訓?!鄙蹣涞抡f道:“該部有所擴充,朕本來還有些擔心,如今看來卻沒什么問題了,馮卿你做得很好?!?/br> 飛熊軍本有三千騎。邵樹德又從關中、關北、代北、幽州及諸宮奴部中招募了六百人,將具裝甲騎的規(guī)模擴大到了三千六百騎。 這打破了他以前不再擴充飛熊軍的想法。究其根本,還是出在西征上面。 他有點擔心草原諸部的輕騎兵不善戰(zhàn),同時也不清楚諸部回鶻有沒有什么壓箱底的底牌,于是擴軍20%,總體還在可以承受的范圍之內(nèi)。 “靈州土團鄉(xiāng)夫怎樣?”邵樹德又問道。 “臣實話實說,不如邢州土團耐戰(zhàn)?!瘪T道答道。 邵樹德默然。 磧北草原的蕃人若南下,鸊鵜泉、可敦城的蕃兵構(gòu)成了第一道防線。即便他們僥幸穿過了,也會受阻于陰山鎮(zhèn)兵、豐、勝二州的府兵及鄉(xiāng)勇,想要到達靈州確實很難了。 靈州的鄉(xiāng)勇,這些年確實很少上陣。尤其是在河東投降之后,幾乎馬放南山了。即便還有定期的軍事訓練,也會漸漸流于形式,畢竟人都是有惰性的,這是整體的思想上的松懈。 居然不如河北人能打了,有點過分??! “與朕在關中看到的情況大差不離?!鄙蹣涞驴嘈σ宦?,道:“如今比較能打的,大概就只有隴右、河西兩道的土團了吧。不過他們打的也是爛仗,上不得臺面。” 什么是爛仗?征討叛亂的蕃人,這就是爛仗。 像河北土團那種幾萬人齊上陣,當做正規(guī)軍的補充打野戰(zhàn)那種,才是有價值的鍛煉。 只可惜,歷朝歷代承平多年之后,像這種征討邊地部落獲得的軍事經(jīng)驗,都彌足珍貴,這些地方的人居然能被稱為“強兵”。 強兵的標準,什么時候如此低了? 但這又帶來一個悖論。你要不要太平?如果要的話,武德就會降低。 邵樹德最近在翻閱前唐檔籍。 唐玄宗天寶年間,大唐已經(jīng)立國一百三四十年了,但在隴右一帶,接連取得對吐蕃的大勝,局勢非常好,國家武力依然維持得非常不錯。 北宋在這個時候,已經(jīng)是哲宗末、徽宗初。 明朝在這個時候,正是武宗上位的時候。 西漢在這時候,則是昭宣時期;東漢正處于桓帝時期。 清朝是乾隆晚期。 總體來看,適度的戰(zhàn)爭是有利于保持國家整體武力水平的。而且不僅僅是邊地軍團的水平,內(nèi)地也能得到一定程度的鍛煉——安史之亂爆發(fā)后,唐廷還在河北追回了一支前往范陽的三千人規(guī)模的軍隊,以免落入安祿山之手,這是內(nèi)地輸往邊疆入役的。 北宋禁軍雖然整體稀爛,在金人逼近的時候,幾乎一哄而散,但在西北,因為戰(zhàn)事的存在,也維持了一定規(guī)模的有戰(zhàn)斗素養(yǎng)的山地步兵。 另者,這也有益于維持朝堂平衡。 “陛下,其實靈州土團底子還在,如果北方大局已定,可將其調(diào)入劍南。”馮道建議道。 邵樹德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這馮道還是靈州的父母官嗎?居然上趕著驅(qū)使本地百姓打仗,夠狠。 “朕會通盤考慮的。”邵樹德點了點頭,說道。 未來一旦平定西域,在那個地方駐軍就成了難題。禁軍是不可能去的,那么內(nèi)地這些有點底子的土團鄉(xiāng)夫就可以派上用場了——雜牌軍士兵同理。 唐代是通過招募“長征健兒”的方式,在當?shù)厥谔?,介于軍屯和府兵之間——《縛戎人》的主角就是少年時代隨父親一起應募前往交河的。 這種兵的戰(zhàn)斗力不好不壞,但唐廷在西域的外交搞得十分不錯,于是便維持下來了。整個西域,其實也就三五萬唐兵,少的時候甚至不足兩萬,根本不足以掌控那么廣闊的地盤,必須大量依靠部落蕃兵,這就需要統(tǒng)治和外交的藝術了。 大夏在西域的政策,可以部分借用唐朝的,但也可以更進一步,因為如今的國力很顯然是超過前唐貞觀年間的。 “讓氏叔琮來見朕?!鄙蹣涞孪铝畹?。 第025章 軍屯 懷遠新城西面不遠便是賀蘭山,半山腰上的別墅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