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13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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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思考了這些時日以來的見聞,只有一個感慨:這些契丹人也太順服了吧? 邵賊明明侵占了你們的家園,殺戮了你們的親人,掠走了你們的牛羊,甚至連草原上的明珠月理朵,也被他霸占了,你們怎么就不反抗? 迎圣州那次大型“服從性測試”現(xiàn)場,作為“觀禮嘉賓”,大諲撰也看了。 看完之后只有一個感覺:絕望。 邵賊他太會玩了,看著就不像一個中原天子,而是粗豪的胡部大汗。而且他的膽子是真的大啊,兩個契丹人全副武裝站在他身后,沒有回頭看,面不改色,繼續(xù)與人談笑。這份胸襟與膽略,大諲撰自問不敢。 偏偏無論契丹人還是女真人,都吃這一套。 你們都被邵賊騙了! 其實他心中很害怕。他有那么大的江山,那么多的女人,享用不盡的富貴,他十分害怕你們背后給他一刀,他真的是在強裝鎮(zhèn)定。 可惜沒人聽得見大諲撰內心的吶喊,他也不敢站起來指責邵賊邀買人心,他就只能怯懦地坐在那里,暗暗盼望契丹人昏了頭,真給邵賊來一刀,只可惜到最后什么都沒發(fā)生,讓他失望不已。 迎圣州、保圣州軍民,已經(jīng)失去了膽魄,沒了野性,早晚被邵賊吃得死死的!大諲撰恨恨地拍了一下車廂板,早知道契丹這么弱,當初就該發(fā)大兵剿滅他們。 烏炤度、大澍賢等賊臣,真的沒殺錯!一個開口閉口“議和”,一個終日打敗仗,臨了后還勸自己不要輕舉妄動,國事就是被這些人敗壞的! 先王也太慣著他們了,都看不清這些人的真面目嗎? 可恨啊!大諲撰又拍了一下車廂板。自己二十歲才得繼位,太晚了啊,若父親早……幾年,何至于此! “拍什么拍!”中官拿木棓敲了敲車廂板,抖落了一層沙子,怒道:“再不安分,把你底下敲碎,反正……” “住口!”另外一名中官咳嗽了下,問道:“你坐立不安,到底何事?” 大諲撰先被嚇了一跳,不過在看到后面這人比較好說話后,又壯著膽子問道:“也沒甚大事。我只想問下,都快到午飯的點了,怎還未開飯?若有遲延,能不能給我拿點蜜水過來?渴也渴死了?!?/br> 兩名中官對視一眼,輕聲嗤笑。 “快了?!焙竺婺俏恢泄僬f道:“過會你婆娘自會把飯食送來,急什么?” 大諲撰心下稍安。 ※※※※※※ 寬大的馬車之上,高氏緊皺著眉頭,躺在錦塌之上。 她的一只手塞在嘴里,絲毫不敢拿開。 右手則胡亂遮擋著,但破綻百出。防左則襲右,防右則襲左,防到最后,什么都沒防住,只能無奈著抓住男人的小臂,狀似向外推卻。 但時間久了,很難說得清那手到底是在向外推,還是把男人的手向里扯,或許連她自己都弄不清了吧。 “朕沒有騙你?!蹦腥苏f道:“那是龍泉府的最后一次。柔娘你仔細想想,后來朕有沒有食言?” 高氏偏過頭去,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她不是氣圣人,都是階下囚了,早該有這個思想準備。 她氣的是自己,方才圣人有句話刺激到她了,確實有些地方比眼淚流得還多。 “你看你,朕的手都掙不脫了,柔娘你抓得好緊?!蹦腥溯p笑道。 高氏臉一紅,像抓到了通紅的烙鐵一樣,趕忙撒開。 男人的手換了一個位置。 高氏的右手伸了伸,又無力地放下。 偌大的馬車輕輕搖晃著。宮人們熟視無睹地走來走去,忙著各自的事情,沒有任何人往車上多看一眼。 良久之后,車停止了搖晃。 解氏嘆了一口氣,圣人真是不憐惜。高氏柔柔弱弱的身子,怎么經(jīng)得起這般狂風暴雨。 不一會兒,高氏衣衫整齊地從車里走了出來,俏臉有些紅潤。 她提起食盒,慢騰騰地走了。 里面是蒸魚、蜂蜜水和新做的黃米涼糕,馬上要帶給她的夫君。 邵樹德也下了馬車,滿足地吁了口氣。純潔善良的小白兔,帶給他的是極致的精神享受。 他讓人搬來了龍椅、桌案,就地辦公。 宮人們豎起了傘蓋,雙胞胎少女執(zhí)扇于后。 “夏天,移民的好季節(jié)啊?!鄙蹣涞路粗嗍?。 江西、黔中、劍南三道有大量百姓被發(fā)往遼東道,基本都是作亂軍士或死不投降的將官家屬。 邵樹德對這些抗拒他權威的人從來都不留情。一步退步步退,就要讓人知道對抗王師是什么下場。 三道叛亂百姓加起來,差不多有四五萬戶了。除了黔中道的多為牂牁蠻,蜀中有部分蠻獠后,其他的都是漢人。 原則上來說,他們將被盡可能安置到鄚、蒙、郿等北疆邊郡——甚至是紀州。 去年渤海亡得太快,糧食收獲沒受到影響。但大軍屯駐了一年,消耗也不小,此時有余裕,但不會很多。 今年移民個五六千戶頂天了,明年倒可以適當多一些。 反正不急,這是長期國策,貴在持之以恒。 看完這份,邵樹德又掀開了嶺南西道葉廣略發(fā)來的奏疏。 這是謝表。 葉廣略剛剛被任命為邕州行營招討使,率軍自西向東,攻廣州劉隱。 安南那邊,儲慎儀被任命為交州行營招討使,征發(fā)境內蠻獠,揮師北上,攻劉隱。 寧遠軍節(jié)度使邵得勝剛剛平定內亂,又被任命為容州行營招討使,率軍東進,攻劉隱。 四路大軍伐廣州,不管結果如何,至少聲勢很嚇人了。 而且,用的還不是朝廷的錢,而是地方藩鎮(zhèn)自籌錢糧,自募兵馬。 其實本來可以有五路大軍的,但江西兵已經(jīng)被邵樹德下令解散了——這道命令有些倉促,也對地方治安造成了一定的影響,保寧軍剛剛抵達,正在四處清剿賊匪,穩(wěn)定秩序。 不過四路大軍,合計五萬余人,如果算上臨時征發(fā)的土團鄉(xiāng)夫,規(guī)模更甚,夠劉隱喝一壺了。 一個運氣不好,他這次就要嗝屁。 這天下打得—— 邵樹德有點懷念當初與朱全忠血戰(zhàn)拉鋸的感覺了。 那是他較早遇到的敵人,也是他最強大的敵人。從此往后,再也沒有人能給他造成如此巨大的壓力。 接下來敵人不多了,還未必能接得住他一拳,有點寂寞啊。 “讓禮圣、奉圣、忠圣三州及永安宮官員、酋豪來捧圣州覲見,朕就不一一去了。”邵樹德擱下毛筆,吩咐道。 第057章 付出 六月二十八日,捧圣州龍化縣,大軍屯戍遠近,威勢驚人。 捧圣州原為阿保機設立的龍化州,其實發(fā)展得不咋樣,因為他把重心放在月理朵的紫蒙縣以及條件更好的遼河流域了。 以醫(yī)巫閭山一帶為例,阿保機居然種下了大量桑樹,開辟了許多亞麻田,準備大干快上柞綢和白麻布。 老實說,作為一個胡人領袖,阿保機能想到這么搞,也是有點水平的。再聯(lián)想到從他祖輩、父輩開始,就學習筑城、冶鐵、種糜子、制作陶器等等,連續(xù)三代出高水平的領袖,也是到了契丹該興起的節(jié)點了——契丹八部、六部奚幾乎同時脫離回鶻奴役,初始實力也差不多,奚人的草場還更好、更溫暖,最后契丹打敗奚人奴役之,不是沒有原因的。 但就當契丹這只雄雞迎來了朝陽,準備引吭高歌的時候,就被一只強有力的手扼住了脖子,鳴也打不起來了。 邵圣干的都是上升期的政權,殺的都是創(chuàng)業(yè)人杰,這可比欺負二代、三代甚至是末期的小朋友們含金量高多了——呃,渤海大氏除外。 捧圣州現(xiàn)在有四萬多人,契丹人最多,但也沒過半,奚人、霫人、烏古人、韃靼人、室韋人、渤海人奴隸不少。 契丹攻滅的部族是很多的。 光折在阿保機手里的就有契丹別部越兀、比沙狘、于厥等,他們被阿保機攻滅,并入契丹八部。 烏古、六部奚、霫人遭受重創(chuàng),被迫臣服,變成了契丹的奴部。 又征討大黃室韋、小黃室韋,迫降之,成為附庸。 又屢破渤海,大掠而還,甚至連女真諸部都被他打敗過,俘獲了不少人丁財貨。 這是標標準準的草原大汗的崛起路數(shù),勢頭非常猛。 若非歷史上他昏了頭,非要南下幽州,三次會戰(zhàn)被后唐殺得慘敗,損失了太多開國精銳,以至于連西部草原都有心無力的話,遼國又何必與北宋菜雞互啄。 不過,雜七雜八的部落,管理起來也挺費勁,光一個語言就難倒不少人。 還好,遼東一直有種通用語,即幽州官話摻雜了胡人詞匯的變種:漢兒語。久而久之,各族百姓自發(fā)選擇了這么一種語言作為日常交流工具,初步解決了問題。 “去年時間太短,朕不論。今年正旦之前,各部酋豪都要去捧圣郡王府問安?!毙凶咴谔镩g小路上,邵樹德說道。 “陛下,酋豪們是去北平還是洛陽?”捧圣郡王傅李巨川問道。 李巨川,隴右人,曾為韓建幕僚,后在汝州任職,由韓建舉薦擔任王傅。 捧圣州是有主的,即捧圣郡王邵敬同世襲捧圣州都督。此子今年四歲,母余廬睹姑,目前還在北平,由皇后折氏代為撫養(yǎng)。 北平府當然已經(jīng)建起了捧圣郡王府,但郡王年幼,并未住過去,這間房子甚至被暫借給了六部官員居住。酋豪們面見郡王,其實是要進宮才行了。 “今年在北平,明年就要到洛陽了。”邵樹德說道:“捧圣州往北平,數(shù)十里一驛,快馬加鞭之下,旬日內必可抵達。今后永為定例,不得偷懶?!?/br> “是?!崩罹薮☉?。 作為王傅,他現(xiàn)在是整個捧圣州實際上的最高長官,萬事皆可做主。 捧圣州典軍馬景跟在二人身后,亦步亦趨。 馬景是河南人,汴軍出身,頗為勇武。梁軍整體投降之后,馬景輾轉于鐵林軍、武威軍,立下了不少功勞。有這種軍中驍將坐鎮(zhèn),即便只有千余兵,捧圣州還是安穩(wěn)的——圣駕轉過一圈后,就更安穩(wěn)了。 “捧圣州可還缺什么?”邵樹德走到一條水渠邊,找了個陰涼處坐下,聽著潺潺流水,看著郁郁蔥蔥的麥田,倒是十分愜意。 草原上的城池,都建在河流旁邊。因此,城池周邊就是上好的農業(yè)地帶,因為有水源灌溉農田。再遠一點,沙埠、沼澤以及稀疏的樹林點綴在草原上,一般而言就放牧了,七圣州基本都是這個模式。 麥田周圍開辟了一些果園,阿保機時代遺留下來的產物,夏人接手后,打理得更好,邵樹德剛才就嘗了一些李子,味道非常不錯。 果園還有另外一個用處,那就是遮擋秋冬的狂風。 遼澤并不缺水,但還是有許多沙埠,一旦被大風揚起來,非常影響農業(yè)生產。 另外,七圣州北部的山脈之中存在著很多豁口,深秋之后,北風大起,如果沒有樹林遮擋,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有肥力的土壤也會被吹走,同樣影響農業(yè)生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