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戶，抓到渤海國主了?！闭x開之時，有軍校從皇城那邊奔了過來，大聲稟報。

    孟知祥大喜，道：“速速找人驗明正身，然后給符帥、圣人報捷?！?/br>
    “遵命?！?/br>
    孟知祥壓住心中激動。

    滅國之戰(zhàn)啊，終于達(dá)成了。后面即便再有反復(fù)，也無傷大局了。地方叛亂嘛，大軍一到，輕松討平。

    圣人的堅持是對的。他一定在聯(lián)合渤海攻滅契丹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這個國家的虛弱本質(zhì)，于是起意滅之。

    消息傳回中原之后，不知道會引起多大震動。

    這是令前唐武后、玄宗大為光火，卻無可奈何，最后捏著鼻子冊封的海東盛國。

    今已討滅，大夏的武功，已經(jīng)到了令人難以直視的地步。

    第028章 善后

    薄霧纏繞著云杉，如絲帶般溫柔繾綣。

    露珠浸透了花瓣，似寶石般晶瑩剔透。

    草木葳蕤，山花爛漫，空氣清新，每呼吸一口，都覺得心曠神怡。

    邵樹德的目光投注在湖面上。

    清風(fēng)徐起，湖面上泛起陣陣波紋。不一會兒，金色的陽光灑落下來，給湖面增添了一番神圣的意味。

    忽汗海，后世稱鏡泊湖。湖面如鏡，恰如其分。

    “真想在此修建個行宮，沒事便來住住。有山，有林，有水，比上陽宮的景色還好?！鄙蹣涞赂袊@道。

    但也只是感嘆罷了。

    沒有飛機(jī)高鐵，來一趟不容易。邵樹德總覺得，這是他第一次來上京，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修建行宮給誰住呢？還不如住大諲撰家里，睡他的床，玩他的妻子，打他的小孩。

    “陛下，上陽宮之精巧、華美，卻不是粗獷的忽汗海能比的?！标愓\說道：“各有千秋罷了?！?/br>
    上陽宮以自然景觀為基礎(chǔ)，人工修飾而成，其實是一處相當(dāng)不錯的水景宮殿群。只不過先天條件有限，無法與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相提并論。

    “陛下心情愉悅，自然看哪里都漂亮?！壁w光逢笑道。

    邵樹德哈哈大笑，攻滅敵國，能不開心么？

    笑完，策馬上了一處緩坡，看著成縱隊北上的車馬。

    從湖州至渤州，這一片應(yīng)該是忽汗河（牡丹江）中游地帶了。此河有大大小小三十余條支流，水量豐沛。

    因火山噴發(fā)導(dǎo)致玄武巖阻塞河床，又形成了壯麗的忽汗海。

    湖水南淺北深，呈東北—西南走向，西側(cè)山勢較陡，東側(cè)山勢相對和緩，北側(cè)則是低緩的臺地區(qū)。

    忽汗海周圍城池密布，有縣城，有軍鎮(zhèn)，也有小小的土石筑成的寨子。其中有的已經(jīng)被夏軍攻取，有的主動投降，有的不戰(zhàn)不降，閉門自守，觀望之意很濃。

    山城密布，以扼交通要道，拱衛(wèi)忽汗海北的上京。只可惜，守衛(wèi)山城的人不行，大部分一哄而散，讓從南向北進(jìn)軍的夏人輕松推進(jìn)到了上京城下。

    山間河谷地幾乎都被開辟了農(nóng)田、菜畦、果園。稍微平緩點的山坡，也有人放牧牛羊——嗯，以前是渤海人放牧，現(xiàn)在是夏軍輔兵在放牧。

    邵樹德直感嘆，渤海地廣人稀，但對土地的利用，有時候也很瘋狂。

    好吧，其實也不怪他們。山城軍寨有守軍，他們的家人自然要住在附近，只能就近改造山坡，開辟農(nóng)田了。

    邵樹德又往上走了一段，舉目向北，已經(jīng)可以遙遙看見巍峨雄壯的上京城了。

    上京龍泉府是渤海國最發(fā)達(dá)的地區(qū)，人口眾多，經(jīng)濟(jì)繁盛，轄有永寧、富利、長平、豐水、扶羅、佐慕、肅慎、永平八縣。

    這八個縣，外加北邊的渤州，其實就是一個被群山環(huán)抱的盆地。

    盆地水源充足，土壤肥沃，渤海人廣泛種植水稻，獲得了充足的糧食。

    事實上邵樹德很好奇，扶余系的民族對水稻如此熱衷，以至于在寒冷的地方大規(guī)模種植，原因是什么？與渤海相比，氣候更溫暖的中原卻廣泛種植粟麥，兩者之間的差異如此巨大，唯一的解釋大概就是水資源了。

    遼東在這方面，條件確實得天獨厚。

    七月十六，邵樹德抵達(dá)了上京城南，以符存審為首的將校數(shù)十人、渤海降人百余親來相迎。

    在他們身后，是披甲肅立的各部將士們。

    “三月出師，七月滅國，兒郎們壯哉！”邵樹德?lián)Q上了戎袍，策馬走過每一個軍陣。

    “吾皇萬歲！”十萬眾的吶喊此起彼伏，回蕩在山谷之中，經(jīng)久不衰。

    符存審等人還好，見慣了戰(zhàn)陣的他們不覺得這有什么。

    大夏百官、嬪御、宮人們也習(xí)慣了，因為他們的這位圣人是真的愛閱兵，連他們也被動跟著見識了很多大場面。

    以裴璆為首的渤海降人們卻面如土色。

    夏軍的聲勢越強(qiáng)，他們越不安，因為這意味著他們手里的籌碼在隱隱貶值。

    渤海大族，真的有討價還價的本錢嗎？有人甚至交頭接耳了起來。

    裴璆輕輕咳嗽了一下，嗡嗡聲稍止。

    他的運氣比較好。議降之時，他帶著諸多物事前往夏營，因為有很多東西要交割、查驗，有很多條件要談，因此沒能及時回上京。但也就是這么一耽擱，讓他逃過了殺身之禍——頭號投降派，在渤海主戰(zhàn)派眼里，還有幸理？

    現(xiàn)在主戰(zhàn)派已經(jīng)是過眼云煙，投降派又成了主流。裴璆作為不多的幸存高層，如今已然成了渤海降官降將的首領(lǐng)。

    “不可自暴自棄，還有機(jī)會……”裴璆在心中暗暗自勉。

    上京城是完蛋了，但渤海有五京十五府、三獨奏州，地方大著呢。像東平府、南海府、鐵利府、率賓府等地，還需要他們出面去招撫。

    人啊，就怕沒有價值。大夏天子是聰明人，肯定可以看到他們的價值，這就足夠了。

    邵樹德校閱完畢，策馬回到陣前，看著一干降官降將，道：“爾等能棄暗投明，開城請降，便已脫跡迷途，誠心向善，過往罪責(zé)一概不問。但若想富貴，還得有一番作為才行?！?/br>
    “謝陛下不罪之恩。”眾人松了一口氣，紛紛說道。

    裴璆則在心中暗暗揣測。

    夏主的態(tài)度不冷不熱，既沒有熱情招攬他們，也沒有過分怪罪指責(zé)，這是何故？

    裴璆暗暗有些擔(dān)心，看樣子得賣點力氣了，率賓府那邊還有點舊關(guān)系，得好好利用上……

    ※※※※※※

    上京城內(nèi)已經(jīng)清理完畢。

    尤以宮城為重點，侍衛(wèi)親軍反復(fù)搜查了好幾遍，確保不會有任何遺漏。

    當(dāng)浩大的天子儀仗入城之時，每個渤海人都知道新的征服者來了。

    他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躲在家門之后，不敢稍有窺視。

    前幾天全城大索，抓了不知道多少人。很多都是六部九卿高官，還有世家大族成員，看到這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人一朝淪落塵泥，所有人都心情復(fù)雜。

    一方面，他們對貴族、富人的落難產(chǎn)生了一種難以言說的快感。

    另一方面，心底又生出了種兔死狐悲的感覺。

    畢竟亡國了，每個人的境遇都會變差，不僅僅世家大族。他們這些普通人的命運，其實也懸著呢。

    這一日，還有幾人絕望自殺，多是翰林院的老學(xué)究們。他們學(xué)習(xí)了中原二百年，對煌煌天朝有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仰慕，但當(dāng)天兵天將殺過來，將他們身處的國家滅亡時，這些人便產(chǎn)生了幻滅感，一生的信仰崩塌了。

    但無論渤海人怎么想，都改變不了事實。歷史長河滾滾向前，所有人都是這條大河中不起眼的水花罷了。

    十七日，邵樹德在太極殿內(nèi)舉行朝會。會上定下了招撫渤海剩余州縣的決策，這是降官降將們的拿手好戲，也是他們現(xiàn)階段唯一的立功機(jī)會。

    勸降之外，邵樹德也做好了征討的準(zhǔn)備。

    孟知祥已經(jīng)把渤海盈庫內(nèi)的財貨清點出來了，計有“開元通寶”十九萬緡、日幣千余緡，甚至還有大夏開國后鑄造的“建極通寶”數(shù)千緡，也是厲害——渤海國盛產(chǎn)銅，曾經(jīng)向唐大量出口過，但他們沒有鑄造自己的貨幣，主要使用唐制銅錢，外加大米、綢緞、毛皮、金銀器等物事，和前唐差不多的貨幣體系。

    銅錢之外，還有布三十一萬余匹。

    這個“布”是統(tǒng)稱，包括中原絹帛、渤海柞綢、白布（亞麻布）——歷史上契丹滅渤海，設(shè)立東丹國，東丹白布就是貢品之一。

    毛皮四萬多張。

    毛皮大小不一，品相不一，品類也不一，價格天差地別，還得好好估算一下。

    北苑、西苑之中，還養(yǎng)了不少豬羊，這些也是財貨。

    至于金銀器、珍珠、藝術(shù)品之類，就要慢慢估值了，短時間內(nèi)很難核算清楚。

    總體而言，收獲還是非常大的。

    這還是宮城內(nèi)的盈庫，府庫、州庫、縣庫之中還有一些財貨，但不多了，據(jù)聞都用來采買軍資、招募士兵了——這一部分，還得多多拷掠，讓降兵們吐出來。

    盈庫內(nèi)的財貨，其實也就夠兩次軍賞。目前已經(jīng)發(fā)了一批下去，作為攻滅渤海國的賞賜。后面還得深挖渤海世家大族以及各地府庫的潛力，爭取掏出更多的財貨，彌補出兵的部分開銷。

    而領(lǐng)了賞賜的武夫們，自然士氣高昂，對出兵清掃殘敵躍躍欲試。

    邵樹德對裴璆等人說清楚了，如果不想渤海士民遭殃，最好勸服各州官員主動來降。

    這是威脅，也是實話，裴璆自然聽得懂。

    招降渤海人的事情定下后，另外一件事情也被擺到了臺前，那就是黑水靺鞨怎么辦？

    這些人可是邵樹德親自召喚來的，與夏軍配合，南北夾擊渤海。

    但邵樹德沒想到戰(zhàn)事如此順利，幾個月就滅了渤海，早知如此，他可能就不會攛掇黑水五部南下了。

    事情還是需要面對的。如今黑水五部大舉南下，搶得那叫一個痛快，而且看樣子，似乎男女老少一起來了，竟然打著占據(jù)渤海人土地的主意。

    大夏朝廷該用什么樣的態(tài)度來對待“盟友”，這是一個問題。

    十八日，邵樹德移駕上京西苑，在河心小島上舉行延英問對，專門商討此事。

    第029章 六件事

    “前唐憲、文時期，渤海第十世王大仁秀中興國勢。仁秀頗能討伐海北諸部，開大境宇?！标愓\提前做了功課，這會專心介紹著渤海國的一些情況。

    在座的除政事堂宰相們外，還有尚書六部官員、理蕃院、樞密院主官。人人正襟危坐，面容嚴(yán)肅。

    邵樹德卻倒背著雙手，在房間內(nèi)走來走去。

    這是一處非常別致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