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日，克大行城，斬首五百。

    二十日，占領(lǐng)泊汋城，殺敵六百。

    二十一日，殺奔泊汋口，守軍千余人力戰(zhàn)不敵，潰走。

    而這個時候，分兵西進(jìn)的一支人馬也在烏骨城下大敗渤海軍，殺兩千余人。

    至此，渤海西京鴨綠府的形勢陡然崩壞。

    這里本來就沒幾個精兵，大部分都是草草拉起來的鄉(xiāng)勇。目光正盯著長嶺府那個方向呢，烏骨城雖然是腹地的一根刺，但夏兵不過五百，據(jù)城而守，威脅不是很大。

    可誰成想，夏人又玩了一把登陸作戰(zhàn)，上萬人在鴨綠江口上岸，打在他們空虛的七寸之上，連戰(zhàn)連捷，一下子攪亂了后方的局勢。

    剛剛攻破長嶺府的夏軍也不消停。據(jù)斥候查探，他們又在收集糧草，打算南略西京。

    如此惡劣的局勢，渤海西京留守張定保幾乎要棄城而逃了。

    ※※※※※※

    八月二十三日，天幕陰沉，草色枯黃，邵樹德一行人抵達(dá)了扶余府。

    他抬頭看了一下天，嘆了口氣。他知道，今年是不可能打下渤海了。

    渤海人也知道這一點，因此在上京地區(qū)的抵抗十分激烈，步步拖延，就想等到雪落，緩一口氣。

    他們的精兵強將早就被契丹耗得差不多了。今年攻鄚頡府，兩萬禁軍又損失近半，軍事實力大損，急需時間整頓。

    能救他們的，唯有冬將軍。

    “貞觀年間，李世民征高句麗，于九月十八日下令總撤退?！鄙蹣涞抡f道：“鄚頡府、上京一帶更冷，頂多再有半月時間，大氏又可茍延殘喘個一年半載?！?/br>
    “陛下，無需急于一時。而今當(dāng)督促后方轉(zhuǎn)運糧草，并準(zhǔn)備薪柴，做好過冬的準(zhǔn)備?！标愓\建議道。

    大同軍分散在營州到扶余府一線的各處營寨內(nèi)，每一處營寨都是一個糧倉，加起來的存糧大概只夠大軍三月所需。

    這點糧食，肯定是不夠過冬的。

    但今年不是繳獲了很多牛羊么？說不得要殺一批了，抓緊制成rou脯，補充軍需。

    另外，荒野之上遍地衰草，割回來甚至都不用晾曬了，直接鍘碎，還可以養(yǎng)一批牲畜。

    “月理朵，扶余府一般幾月下雪？”邵樹德問道。

    “去年是九月十三日，前年則在重陽節(jié)前后。”月理朵回道。

    此話一出，眾皆驚詫。

    知道得這么清楚，要么是天生記性好，要么提前做了功課。無論哪一種，都挺厲害的。

    陳誠不由得打量起了這個女人。

    圣人玩弄婦人玩了一輩子，別到頭來被雁啄了眼啊。

    “時間不多了啊?！鄙蹣涞掠终f了一遍。

    “給梁漢颙傳令，九月十五之前，若無進(jìn)展，便撤兵。鄚頡府、涑州交予落雁軍戍守?！鄙蹣涞孪铝畹溃骸坝訃姷诌_(dá)營州后，晝夜兼程，趕來扶余。大同軍加發(fā)賞賜，繼續(xù)留駐各寨。過冬所需氈毯、毛衣、薪柴、糧草再點驗一遍，若有短少，即刻報來?！?/br>
    “長嶺府那邊，至遲九月二十退往安東府?！?/br>
    “陰山諸部，再發(fā)一批牛羊過來。朕不會白要他們的東西，會出錢帛贖買?！?/br>
    “平海軍把倉庫清一清。七八月漁汛集，捕獲的海魚盡數(shù)北送。趁著遼水還能通航，有多少送多少。”

    “就這些吧?！?/br>
    崔梲飛快地寫好命令，發(fā)往各處。

    現(xiàn)在最緊要的，是做好撤退及過冬的準(zhǔn)備。

    有的部隊會撤走，包括邵樹德本人，他不會在此逗留太長時間。

    但剛打下的地盤，顯然要留人戍守。要么派新的部隊來接替，比如佑國軍，要么加發(fā)賞賜，讓他們留在當(dāng)?shù)刎埗?，比如天成軍?/br>
    待到明年開春，再揮師北上，一口氣平滅渤海國。

    這不僅僅是出于對王朝長治久安的考慮，同時也有一絲身為現(xiàn)代人最后的執(zhí)念。

    渤海國的北境，在黑龍江北岸的哈巴羅夫斯克一帶。

    渤海國著名的養(yǎng)馬地率賓府，就包括了后世的海參崴。

    后世朝鮮大同江以北（包括平壤）區(qū)域，大部屬于渤海國南京南海府，小部分屬于西京鴨綠府。

    后世中俄界湖興凱湖，此時叫湄沱湖，周邊是渤海國最主要的水稻產(chǎn)地。

    他很清楚，作為開國帝王，如果他都對這里沒興趣，輕輕放過的話。終大夏一朝，可能都不會對這里有任何興趣。

    你能保證東北再崛起一個強權(quán)，然后還把東三省帶入一個統(tǒng)一的王朝內(nèi)嗎？這可不一定。

    不趁著暖期占下來，以后就更不會打這里了。

    第083章 經(jīng)濟聯(lián)系

    隨著天氣轉(zhuǎn)寒，戰(zhàn)事漸止，邵樹德又開始了他最擅長，同時也是最重要的部分。

    而在開展這個工作以前，首先需要弄清楚一個問題：東北有什么？

    更準(zhǔn)確地說，東北有什么是中原大量需要的——“大量”二字是重點。

    以小見大，一切從飲食開始。

    “陛下冬日若留在遼東，或可嘗嘗頭魚宴?！痹?jīng)在遼西戰(zhàn)場起義，誅殺契丹渤錯水都督的粟特人康茂用諂笑道。

    “你去過渤海？”邵樹德拿著一個酒壺仔細(xì)觀賞，隨口問道。

    “臣早年在渤海國做買賣?！笨得谜f道：“契丹、渤海都有此風(fēng)俗，冬春之交于河上鉤魚，做頭魚宴?！?/br>
    康茂用是新設(shè)的仙州司戶參軍事，從八品下。

    仙州即原渤海國的扶余府。

    邵樹德覺得渤海國一州的人口只有河南一縣那么多，扶余府居然設(shè)了兩個州，實在沒必要，于是將仙、扶二州并為仙州。

    “何謂頭魚？”邵樹德問道。

    “頭魚又稱牛魚，謂其大如牛?！笨得谜f道：“或曰其貴如牛?！?/br>
    “他說得可對？”邵樹德看向懷里的月理朵，問道。

    “頭魚的說法很多，也有稱是第一條鉤到的魚。契丹風(fēng)俗，以鉤魚多少來占卜年成好壞。能參加頭魚宴的，一般都是各部貴人，宴上會祭祀天地、祖宗?！痹吕矶漭p聲說道。

    說完，掙扎猶豫了下，親手給邵樹德倒了一杯酒。

    邵樹德微笑接過。

    他攬著月理朵，知道她在做這事時身體僵硬的程度。

    這個女人，大概就沒服侍過別人。便是她丈夫阿保機，也對她捧著、愛著、敬著，太過寵溺。但被他粗暴用過幾次后，這女人也開始服侍人了，可見沒有學(xué)不會的——阿保機見到應(yīng)很欣慰，月理朵會關(guān)心男人了。

    總體而言，邵樹德對月理朵很滿意。

    陘道狹窄逼仄，不容方軌。林密幽深之處，數(shù)次殺得他丟盔棄甲，盡擄精兵而回，能溜出來的很少。

    “頭魚宴，朕怕是趕不上了?！鄙蹣涞滦Φ?。

    在他看來，這個頭魚宴有很濃重的政治意味，是一場標(biāo)標(biāo)準(zhǔn)準(zhǔn)的政治聚會，和他早年多次舉辦的祭天大會是一回事——不同的地理環(huán)境，造就了不同的風(fēng)俗，但本質(zhì)是一樣的。

    “陛下若趕不上頭魚宴，后面還有頭鵝宴?！痹吕矶涞雇昃坪螅闹杏科鹨还善婀值母杏X，仿佛打破了什么枷鎖，原本怎么都不肯越過的底線似乎也不算什么了，只見她又拿起一盞奶渣，遞到邵樹德身前。

    “此鵝定非彼鵝?！鄙蹣涞抡f道。

    這題康茂用會，他又想說話，但被蕭敵魯暗地里拉住了。

    “陛下?！痹吕矶湔f道：“待春來江河化凍，南雁北飛，契丹大汗來到河畔，扈從敲擊扁鼓，驚動鵝雁。此鵝，并不單指天鵝，野鴨之類亦算。這時一般會放出飼養(yǎng)的猛禽，撲捉鵝雁，或由可汗、貴人引弓射之，先得者賞賜頗豐，往往被視為勇士。頭鵝宴上也有牛魚，一般是大汗親自釣上來的。”

    邵樹德連連點頭。

    這些習(xí)俗，在后世應(yīng)該都傳承下去了，遼國、金國頗多沿用。

    歷史上阿保機曾以到鴨綠江釣魚來宣示他對渤海西京的征服，可見釣魚佬的地位在東北是相當(dāng)高的。

    “若大汗并未釣到牛魚，怎么辦？”邵樹德問道。

    其實，空軍才是釣魚佬的常態(tài)。他不信大汗、酋長之類的釣魚本事就有多高，釣不到才是正常。

    “可用鯉魚代之?！痹吕矶浠氐?。

    邵樹德大笑。

    這不就跟釣了一天魚，啥也沒見到，回家前去菜市場買魚一樣么？

    笑完，端起酒碗，一飲而盡，道：“美人獻(xiàn)酒，酒更醇?！?/br>
    月理朵嘴角微微一笑。

    她還是不太習(xí)慣。男人的這種夸贊之語，在她看來，是對她的一種侮辱——女人只有以色事人的本事，她覺得很悲哀，雖然她有充足的資本以色侍人。

    以往阿保機就吃過虧，后來干脆不夸這方面了，專門說她睿智、聰明、果斷，生怕惹怒她。不過邵圣這么說，月理朵卻只能裝作欣喜，不敢作色。

    “陛下，酒飲多了傷身?！庇鄰]睹姑挺著個大肚子，端來一碗乳粥，道：“這是妾親手熬煮的。深秋露重，喝了暖暖身子。”

    馬、牛、羊乳、野菜與米，熬煮的乳粥，色白鮮香，聞著確實不錯。

    “有心了?！鄙蹣涞螺p輕頷首，讓她把乳粥放下。

    月理朵看了小姑一眼。幾年前，擅長裝神弄鬼的奧姑可不會服侍人。唉，國破家亡之下，一個個都變了模樣。

    “好了，該談?wù)铝??！鄙蹣涞虑辶饲迳ぷ?，道：“諸位都久居遼澤、渤海，可能告訴朕，到底有何物能讓中原人愛不釋手，不能或缺的？”

    “山珍野貨可也，譬如人參。”有人說道。

    “人參確實不錯?！鄙蹣涞沦澋溃骸叭粷陕阂嘤悬h參，恐賣不上價，不過不失為一項交換之物?！?/br>
    說完，讓崔棁記下。

    “靺鞨人其俗好養(yǎng)豬。食其rou，衣其皮，冬以豬膏涂身，以御風(fēng)寒?！庇腥苏f道。

    邵樹德又點了點頭。

    善養(yǎng)豬是通古斯族裔的重要特征——黑水五部是典型的野女真，“其畜宜豬，富者至數(shù)百口?！?/br>
    你說他們窮吧，那是真的窮，窮得掉渣那種。但以豬膏涂滿身來御寒這種奢侈行為，中原百姓卻負(fù)擔(dān)不起——豬膏是做蒸餅的重要原料，價值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