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唐貞元年間，黑水靺鞨的越喜、虞婁兩個部落最后一次入長安朝貢，此后再無消息。

    大彝震時期（830－858），渤海國疆域達到極盛，共有五京、十五府，總計六十二州，成為海東盛國。

    渤海國如今的內(nèi)附部落，就是當(dāng)年征服北邊諸府之后，投降臣服的部眾。

    至于黑水五部，則是當(dāng)年被擊敗后，一路北竄，然后又“畏臣之”的羈縻部落。

    羈縻部落從二十多年前開始就不太聽話了，他們居然背離宗主，與新羅國和通，可見渤海國衰落速度之快。

    李守信深刻懷疑，渤海國此番能募集五千黑水靺鞨兵，其實是花錢雇來的。

    但無所謂了，只要能打契丹，管他怎么來的，于是問道：“到底何時出兵？”

    “李主簿何急耶？”裴璆無奈道：“眼下才四月，草地剛剛返青，尚未長高，如何出兵？再者，諸部兵馬先得在一起cao練cao練，互相熟悉?？傊毜梦逶轮胁判?。”

    “渤海以步軍為主，何須等牧草長成？”李守信問道。

    渤海國農(nóng)牧并舉，但以水稻種植為主，牧業(yè)為輔，他們的軍事體制，以步兵為主，騎兵較少。

    黑水靺鞨蕃兵之流，也是以漁獵為主，放牧為輔，其實也是步兵，只不過會騎馬罷了，與契丹那種并不是一個路子。

    既然以步兵為主，何須等待牧草長成？

    “國中連年遭兵，去歲又有水災(zāi)，多有歉收，存糧不豐。奈何，奈何。”裴璆說道。

    李守信瞪著他。

    裴璆面無表情，只道：“朝議已定，五月中發(fā)兵，攻鄚頡府?！?/br>
    這個進攻方向又很微妙。鄚頡府被契丹占去，渤海國大軍殺過去，也是為了收復(fù)失地。至于收復(fù)失地后會不會繼續(xù)西進，攻入契丹境內(nèi)，那就很難說了。

    李守信突然一笑，道：“五月就五月吧，屆時王師也已大至，正可合圍契丹?！?/br>
    到這個份上，他已經(jīng)能交差了，畢竟說動了渤海國出兵。但還是有些遺憾，如果能讓渤海提早出兵，吸引契丹注意力的話，王師就更有把握了。

    無奈渤海人不傻，他們想等著王師先與契丹人打上，然后再從背后撿便宜。

    這幫孫子！

    第057章 古戍無城復(fù)無屋

    建極七年（907）三月底，萬勝黃頭軍攜帶大批糧草物資，離開了北平府，前往營州。

    去年他們已經(jīng)去過一次了，三千人押送了二十萬斛糧豆，屯于柳城縣。

    這次規(guī)模更甚往昔，萬余輛馬車、驢車、騾車、牛車之類的載具離京，載運著足足四十萬斛糧食，幽州府庫幾為之一空。

    萬勝黃頭軍現(xiàn)有將近一萬三千人，其中步兵一萬，騎兵兩千余——老萬勝黃頭已與石君立帶過來的廳前黃甲軍一部合并。

    朝廷詔令石君立為軍使，老萬勝黃頭軍軍使李從珂為副使。

    這個安排自然讓李從珂非常不滿，但他也不敢對朝廷撒氣，就只好把怒火傾瀉在石君立身上了。

    這支部隊，內(nèi)部不和，問題很大。很難說朝廷這樣安排是不是故意的，但更大的可能是為了限制李嗣源的影響力，畢竟他已經(jīng)是天成軍使，擁眾一萬八千，且較大同軍更為精銳一些。

    四月初一，邵樹德在臨朔宮金臺殿舉辦了朔望大朝會，所有在京九品以上職事官全部參加。

    朝會之上，正式宣布了征討契丹之事，并下發(fā)詔書。

    《諭契丹八部制》——

    “朕以夙荷丕基，乍平天下，非不欲寵綏四海，協(xié)和萬邦，廣正朔以遐同，俾人倫之有序……近者耶律億弒殺汗王，竊據(jù)大位。苞jian蘊惡之情，何方可保？有父有君之國，皆所不容。”

    “八部酋豪未始包藏，專聽誑惑，黨一夫之罪惡，絕兩國之歡盟?？v彼犬羊，窺吾亭鄣。徒刲牛耳，難保獸心……”

    “宣王講武，逐獫狁于太原；漢帝出師，走匈奴于瀚?！裾吖狳S鉞，親指靈旗，駐于和龍，自春徂冬，見蒐兵甲，決戰(zhàn)西樓。冀成破竹之功，以殄折膠之寇?！?/br>
    隨后又是一封《討耶律億制》，詳細(xì)任命了諸路兵馬統(tǒng)帥——其實早就提前任命了，這份詔書只不過將其公之于眾罷了。

    朝會結(jié)束之后，邵樹德也不準(zhǔn)備耽擱了，在金臺殿發(fā)布命令：以皇后折氏監(jiān)國，臨朝聽政，門下侍郎蕭蘧、趙光逢、戶部尚書裴樞、刑部尚書裴贄、秘書監(jiān)盧嗣業(yè)總攬政務(wù)，南、北二衙諸位樞相處理軍務(wù)。

    中書侍郎陳誠、戶部侍郎張玄宴、兵部侍郎杜曉、工部侍郎楊涉、南衙樞密副使胡真、李唐賓、北衙樞密副使張歸弁、王瑤、內(nèi)務(wù)府少監(jiān)張筠、趙王邵嗣武、燕王邵明義、駙馬都尉李存勖等官員宗親隨駕，一同前往營州。

    午時，與家人一起吃完午飯后，邵樹德在銀鞍直、天雄軍的護衛(wèi)下前往營州。

    皇后帶著留守官員出城數(shù)里相送。

    邵樹德拉著皇后的手，低笑道：“娘子稍待數(shù)月便是，為夫東去，給你帶幾盒珍珠回來?！?/br>
    折芳靄掩嘴而笑，仔細(xì)理了理邵樹德的戎服。

    她貴為皇后，要什么沒有？但夫君的話，依然讓她心中喜悅。

    “軍國大事，萬勿兒戲?！闭鄯检\說道：“夫君天縱之姿，指經(jīng)綸于掌內(nèi)，藏甲馬于胸中，契丹丑輩，定然不是對手。該怎么打就怎么打，該打多久就打多久，無需惦記朝中，妾會仔細(xì)打理，以待夫君凱旋?！?/br>
    “好，好！”邵樹德感慨道：“吾有賢妻，勝十萬大軍?！?/br>
    ※※※※※※

    大軍東行，還是走傳統(tǒng)的盧龍道。

    四月初四夜，邵樹德夜宿薊州。

    刺史蕭疊捧著戶籍賬冊，親至館驛，州中大小事務(wù)，一一稟報。

    邵樹德對各種數(shù)字一略而過，他最關(guān)心編戶的蕃人老不老實，能不能接受新生活。得知有關(guān)西農(nóng)學(xué)生相助，情況在積極改善中后，他心懷大慰。

    初五小雨，繼續(xù)東行。

    邵樹德仔細(xì)觀察著驛道兩側(cè)的鄉(xiāng)村景色。

    一些明顯蕃胡出身的百姓在田間笨拙地勞作著。他們的耐性不高，總是干著干著就要休息?？吹铰愤呥^兵了，甚至還停下手中的活計，出神地張望著。

    看那模樣，似乎不甘心干農(nóng)活，寧愿當(dāng)兵上陣拼命。

    邵樹德哂笑，他們還處在陣痛期。到第二代，差不多就和漢人無異了。

    四月十五，夜宿柳城軍，平州刺史陳素前來覲見。

    與蕭疊匯報的情況大同小異。薊、平十二縣，加起來十余萬口人，一半以上是編戶蕃胡，邵樹德特意問了問有什么困難，得知嚴(yán)重缺乏耕牛后，一時也無語。

    別看大夏牲畜數(shù)量龐大，但那多是rou牛、奶牛。耕牛也在大量培育、訓(xùn)練，但仍然供不應(yīng)求，且多發(fā)往直隸、河南、淮海、湖北諸道，河北的優(yōu)先級不夠高，排在后面了。

    但陳素的訴苦也不是沒有效果，邵樹德當(dāng)場找來門下侍郎趙光逢，令其解決此事——其實就是減少其他地方的份額，撥一部分至河北，廉價租給百姓。

    十六日起行前，晉陽有使者來報，河?xùn)|道巡撫使李襲吉薨。

    邵樹德默然。

    其實這也是意料之中的。自從辦完李克用的喪事后，李襲吉的身體就每況愈下。邵樹德特遣宮中名醫(yī)前往晉陽，為李襲吉診治、調(diào)養(yǎng)。但御醫(yī)們的妙手，最終也就只讓李襲吉多活了半年左右，最終還是病逝了。

    這就是命，沒辦法。

    邵樹德令秘書郎崔棁草擬圣旨，發(fā)往中書：以邢州刺史王摶為河?xùn)|道巡撫使，以遼州長史馮道為邢州刺史，以前昭義幕府推官郭崇韜為潞州別駕。

    走了一個李襲吉，又提拔了兩個河?xùn)|后起之輩。義兄死后，邵樹德并沒有翻臉，對河?xùn)|上下還是“愛護有加”。

    四月二十二日，邵樹德抵達臨渝關(guān)。

    而在此前一天，他曾駕臨碣石山，以觀滄海。

    嗯，憋了半天，沒留下什么詩作，但他的感慨還是不少。

    孟德，你當(dāng)年征烏桓時的條件，可比我差多了。不得已行險冒進，繞小路迂回，輜重全無，士卒又累又餓，披甲者少。此戰(zhàn)若敗，歷史可能就改變了。

    憑吊古人一番后，二十三日夜宿營州來安（綏中）縣。

    此時得到江西那邊的消息：保寧軍大掠江州，李杭不能制。

    話說這支部隊七月份抵達蘄州。正逢酷暑，也沒什么行動。

    從徐州南下的平盧軍于七月部署至淮水一線，威懾淮軍。八月初，高思綸率三千人渡河，為淮人截斷浮橋，全軍大恐?；慈顺脛菝凸?，高思綸大敗，高思繼、李存孝于上游新造浮橋，將高思綸救回了北岸。

    此戰(zhàn)雖敗，但平盧軍主力的壓迫性仍然很強。楊吳楚州刺史李承鼐不敢怠慢，連連請兵，有力牽制了敵軍的力量。

    十二月，淮軍圍攻洪州數(shù)月，久戰(zhàn)不克。驚聞顧全武自浙西出兵，連戰(zhàn)連捷，不得不退兵。

    等待許久的保寧軍抓住機會，遣精兵三千余人偷渡大江，尾隨淮人后軍追擊。

    淮人正值撤軍，無心戀戰(zhàn)，遂致大敗。連江州也不敢守了，扔下了斷后的隊伍，一口氣撤回了宣歙鎮(zhèn)。

    保寧軍緊咬不放，攻入池州境內(nèi)，擄掠一番而還。

    江州刺史鐘匡范棄城而逃，為保寧軍所獲，逼問出家財下落后，一刀兩段。

    建極七年正月，保寧軍在江州過年。李杭還特地從洪州趕至，帶著從鐘匡時那里敲來的財貨犒軍，保寧軍喜笑顏開，遂駐守此地。

    鐘匡時索要江州，不果。

    本來事情就這樣了，但在四月初，保寧軍借口寒食節(jié)無賞，不顧軍將勸阻，大掠江州諸縣。

    李杭?xì)馍?，便報了上來?/br>
    邵樹德從頭到尾仔仔細(xì)細(xì)看了兩遍，心道這才是他媽的晉軍本色??！

    之前有他在河?xùn)|壓著，這幫人還知道夾起尾巴做人，如今覺得天高皇帝遠(yuǎn)了，一個個故態(tài)復(fù)萌了是吧？

    當(dāng)場下旨：令李存賢、李嗣肱嚴(yán)肅軍紀(jì)，捕殺首倡劫掠軍士——名單已由李杭查訪后報了上來。

    這份旨意其實有些不痛不癢。

    艱難以來軍士作亂劫掠，軍官其實很難阻止，只能先任他們盡興，然后再秋后算賬。邵樹德這個旨意，也是秋后算賬。一般而言，此時保寧軍上下已經(jīng)飽掠，你捕殺一些倒霉鬼，不至于引起太大的反彈。

    另外，他也想看看李存賢、李嗣肱、李承約、袁建豐等人，到底有沒有失去對這支部隊的控制力。

    希望他們沒有。晉軍整體比河北藩鎮(zhèn)聽話，桀驁歸桀驁，還不至于當(dāng)場殺將造反。

    處理完這件事后，邵樹德繼續(xù)向東北方向行軍。沿著彎彎曲曲的盧龍道，中經(jīng)白狼縣，往柳城開進。

    一路之上的景色，與臨渝關(guān)內(nèi)又大不一樣。到處可以看見破損的房屋、寺廟、城垣，荒廢的農(nóng)田、果園、水渠。

    胡漢拉鋸之地，每一次易手，當(dāng)?shù)厣罘绞蕉紩l(fā)生巨大的變化。

    但戰(zhàn)場上被人擊敗也就算了，有時候人禍所造成的深遠(yuǎn)影響，當(dāng)真難以述說——司馬懿屠遼東，禍害遺千年。

    整個北朝數(shù)百年，遼東其實一直沒緩過氣來。胡人大量進入，遼東的文明水平大幅度倒退。

    唐代設(shè)立營州，慢慢收拾舊山河，但蕃胡部落早已成氣候。安史之亂后，更是全面倒退，再度回到蒙昧狀態(tài)。

    惜哉！

    五月初十，邵樹德抵達營州理所柳城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