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02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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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的羖羊歷來有名。前唐年間,朝廷一次給在太原附近放牧的九姓胡人買羊錢千萬,規(guī)模相當(dāng)龐大了。 “這是浮光美鴨吧?”裴冠直接抄手拿起一烤得外焦里嫩的肥鴨,笑道:“今日啖食之,果然不同凡響。晉王日食羖羊、美鴨,再喝上這茱萸美酒,定能延年益壽。” 浮光(光州)多美鴨。太原少尹樊千里買百支置后池,載數(shù)車浮萍入池,使為鴨作茵褥。自此浮光美鴨享譽(yù)河?xùn)|,經(jīng)久不衰。 “使者對河?xùn)|真是了如指掌。”李克用聞言,知道對方在說漂亮話,依然有些高興,在他眼神示意下,婢女上前,給裴冠斟酒。 裴冠舉起酒樽,道:“祝大王身體康健?!?/br> 李克用笑了笑,端起酒樽,濕了濕嘴,又放下了。 李襲吉、李嗣昭等人一飲而盡。 “義弟如今在做些什么?”李克用問道。 “圣人慣于金臺殿理政,cao持天下。閑暇時分,或至西山游獵,或至南郊cao練軍士。”裴冠說道:“七月與軍士圍獵一熊,殺之。正當(dāng)食時,卻投箸落淚,曰‘吾兄遠(yuǎn)在晉陽,竟不能共食’,遂令少府制熊皮衣一件,千里送來晉陽。” “衣甚好,我甚愛之?!崩羁擞脟@了口氣,眼神有些怔忡。 裴冠悄悄觀察他的臉色。 他很清楚,李克用不會信他說的那些加工過的話。但他的情緒依然受到了觸動,可見其人心防已破,不再是多年前那個心志堅(jiān)忍的李晉王了。 李襲吉、馮道、李嗣昭等人也不言語。 在場的多是人精,哪個不懂人情世故?即便是李落落、李存勖這兩個年歲較輕之人,也能分辨出許多東西。 但有些東西,心里明白就行。人是需要臺階的,即便自己騙自己。 “昔年華岳寺結(jié)義,王重榮也在。他最先走,現(xiàn)在……”李克用又嘆了口氣,手緊緊握住酒杯,微微顫抖。 “大王!” “阿爺!” 眾人紛紛起身。 李克用松開手,酒灑得到處都是。 他仰頭看著天,一雙大雁呱呱飛過。 曾幾何時,他能挽開強(qiáng)弓,輕松射落天上的大雁。那時候的他,身體里充滿了旺盛的生機(jī),四肢百骸流淌著強(qiáng)大的力量,披上重甲,人馬具裝,破入敵陣,肆意砍殺,擋者披靡。 俱往矣! 李克用低下頭,即便極力抑制,依然落下了兩滴渾濁的眼淚。 昨夜他夢到史敬思了。 上源驛之變,作為沙陀安慶部都督的史敬思力戰(zhàn)斷后,壯烈戰(zhàn)死。 史敬思滿臉是血,問他是否“壯志未酬”,他無言以對。 壯志?這輩子的壯志是什么?李克用有些迷茫,好像也沒什么清晰的志向。 只想著稱霸一方,讓朝廷不要多管他的事,令其他節(jié)度使對他臣服、歌頌、贊美,再殺掉朱溫這個賊子。 如今朱溫已死,唐廷已經(jīng)沒了,各路節(jié)度使也如雨打風(fēng)吹散,一個個消逝在了歲月之中。 還有什么壯志?還來得及施展什么壯志? 李克用很迷茫。 迷茫之中,又有一種說不清楚的難過和悲傷,仿佛他錯過了什么要緊的東西一般。 這一輩子,就要這樣過去了?一事無成? 想到此節(jié),眼淚再也抑制不住。此時他不為唐廷難過,不為上源驛死去的親兵親將難過,他是為自己難過。 場中一時間靜得可怕。每個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動作,默默等待著。 良久之后,李克用終于抬起了頭來,嘶啞著聲音問道:“夏兵出鎮(zhèn)冀,成德獨(dú)木難支,覆亡難以避免。真定城破之后,不知義弟又要攻伐何處?” “圣人有言,契丹狼子野心,阿保機(jī)背信棄義,此取死之道也?!迸峁谡f道:“攻滅成德之后,但集結(jié)大軍,討平契丹。若俘獲阿保機(jī),便將其執(zhí)送晉陽,交由義兄處置?!?/br> 裴冠當(dāng)然不會蠢到說下一個目標(biāo)就是河?xùn)|。 攻滅契丹,本來也是在計(jì)劃之內(nèi)的。阿保機(jī)背信棄義什么的,指的是當(dāng)年晉軍、契丹聯(lián)手,攻伐柔州、濡源、仙游宮之事,阿保機(jī)中途撤退,擺了晉軍一道。說實(shí)話,李克用未必有多在意這事,裴冠這么說,也就是個由頭罷了。 “討平契丹之后呢?”李克用追問道。 他果然沒有在意阿保機(jī)。到這個份上,他是死是活,都無所謂了。 “驅(qū)契丹、渤海俘眾,馬踏江淮,掃平南方群雄?!迸峁诨氐?。 “然后呢?”李克用似乎聽得出神了,繼續(xù)追問。 “還要收復(fù)安西故地。”裴冠說道:“圣人有言,他有很多志向,想要盡可能完成。他現(xiàn)在什么都不怕,只怕被拖住了腳步,最后沒時間了。” 李克用下意識摸向了腰間,直到摸了一個空,才回過神來,他今天穿的是便服,沒有佩戴弓梢。 弓,已經(jīng)很久沒用了。 刀,已經(jīng)很久沒摸了。 最近一段時間,甚至都沒能想起這些東西,直到方才聽到裴冠那句“沒時間了”。 原來,這些志向?qū)ξ业奈σ策@么大?如果時光倒流,我是不是也可以有這些志向? 可惜沒時間了。 李克用呆在了那里,曾經(jīng)灰敗的臉色也奇跡般地涌起了一絲紅潤。 “亞子……”他輕聲呼喚道。 “阿爺?!崩畲孥闷鹕?,看著父親,滿是憂心。 “去幽州?!崩羁擞谜f道。 李存勖傻了。 父親讓他去幽州,顯然不是帶兵前去,那這事就…… “去幽州,見你叔父?!崩羁擞谜f道。 李存勖難受得無以復(fù)加,不想回話,別過了臉去。 “聽話?!崩羁擞眉又亓寺曇簟?/br> “去幽州作甚?奉上降表么?”李存勖賭氣道。 “去見見你叔父。他會安排的?!崩羁擞脽o力地?cái)[了擺手,道。 “我不去!”李存勖直接撂下了這句話,離席而去。 李克用轉(zhuǎn)過頭去,李襲吉會意,亦起身離去。他馬上去找王妃劉氏、晉國夫人曹氏,也只有她倆才能勸解。 “散了吧。”李克用意興闌珊地說道。仆婢上前,輕手輕腳地將他攙扶走。 裴冠嘆了口氣,也沒心思吃喝了。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英雄遲暮,天不假年,見之豈不傷感? 此番晉陽之行,已是功德圓滿。 晉王和圣人雖相隔千里,但在這一刻出奇地默契。什么都沒說,但都理解了對方的意思。 晉王未說降,圣人也不會逼他降。以晉王的脾氣,他也不會主動降。 但無論如何,河?xùn)|不復(fù)為患矣。 第019章 巡視 一望無際的草原之上,騎士頂盔摜甲,意氣風(fēng)發(fā)。 “嗖!”箭矢飛出,敵人應(yīng)弦而倒。 歡呼聲驟然響起。 青春的身體中蘊(yùn)藏著無窮的精力,熱血的兒郎縱馬沖殺,追逐著朝思暮想的富貴。 周大郎輕盈地躍下馬兒,手持刀斧,連連揮斬。 頃刻之間,數(shù)枚頭顱已被懸掛于馬鞍之下。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開懷大笑。 很久沒這么痛快了!在鄉(xiāng)里耕地之時,雖然耐著性子,但總是煩躁不安。 地里的雜草怎么那么多?怎么鋤都鋤不完! 溝渠里怎么那么多落葉、泥巴?年年清,年年淤! 收個麥子怎么那么累?腰都直不起來了! 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算是徹底想明白了。 周大郎駐馬而立,手中提著一枚頭顱,滿臉縱橫交錯的血痕,直如惡鬼一般。 “走也!”他將頭顱插在長槍之上,轉(zhuǎn)身離去。 數(shù)十騎跟在身后,一路相隨,直至通定縣城外。 “前唐之時,諸邊遠(yuǎn)州有夷獠雜類之所,應(yīng)輸課役者,隨事斟量,不同于華夏。一句‘隨事斟量’,你便可知收稅情形。將官酷烈者,橫征暴斂,逼反蕃胡。不欲多事者,仨瓜倆棗就打發(fā)了,蕃胡酋豪以為得計(jì)。這個稅制,不改是不行的?!?/br> “其實(shí)亦有定規(guī)。蕃胡內(nèi)附者,定為九等。四等已上為上戶,七等已上為次戶,九等已上為下戶……” “規(guī)矩是規(guī)矩,真執(zhí)行的又有幾分?到了最后,因?yàn)橐思姨犷^賣命,還不是錢都不收,還要給賞賜?” “更有那粟特胡商,官府根本不知道人家做得多大買賣,稅錢白白流失?!?/br> “還是得有規(guī)矩。有些事,你們不敢說。我是武夫,就直說了。圣人早年在河隴收蕃人貢賦,那也是隨心所欲,沒有規(guī)矩。到現(xiàn)在還是,得改!” 縣城之外,官員、軍將們議論紛紛,好不熱鬧。 邊塞之地,就是有這么一種魔力。即便是溫文爾雅的讀書人來此做官,時間長了,也會臉紅脖子粗,大聲說話,慢性子也給你整成急脾氣。 唐代對內(nèi)遷蕃人也是收稅的。理論上上戶納錢十文、輸羊二口;次戶納錢五文、輸羊一口;下戶三戶共輸羊一口。無羊之處,準(zhǔn)用其他物事折抵。若有征行,則自備鞍馬,過三十日已上者,免輸當(dāng)年之羊。 內(nèi)附后所生子,即為當(dāng)?shù)匕傩?,不得為蕃戶?/br> 但這是純理論,實(shí)際上則是“隨事斟量”。朝廷撐死了能對城傍蕃戶收稅征兵。以部落形式存在的,就很難說了,那就是國中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