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慎平鎮(zhèn)定自若，下令擊鼓進兵。

    三千人全軍壓上，給已經(jīng)動搖的賊軍壓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元行欽揮舞著一桿陌刀，將最后幾個敢于抵抗的賊兵砍倒。

    初入銀鞍直的種彥友、儲慎范二人也不是戰(zhàn)場初哥，長槍連刺，殺人無算。

    當(dāng)是時也，銀鞍直武士怒吼大呼，大砍大殺，一直追到定州北門口，方才勒兵而還。

    這一仗，斬首近三千級，勝得干脆利落，蕩氣回腸。

    打完賊人的銀鞍直在北關(guān)城下緩緩收攏。

    指揮使儲慎平帶著將士們面朝城頭，大呼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如是者三，聲震四野。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龍驤軍的將士們受此感染，同聲高呼。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傳到西關(guān)城，控鶴軍兩萬多將士也一起高呼。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湖北道土團鄉(xiāng)夫、新調(diào)來的銀槍軍、剛組建的易州州兵……

    邵樹德的目光在定州城北、東、西三面掃視，掃到哪里，哪里都是熱烈歡呼的將士們。

    誰敢造反？

    只要老子還活在世上，野心家們都死了那條心吧！

    葛從周、朱珍、王虔裕、賀德倫、閻寶、野利克成等將領(lǐng)面色肅然，恭謹(jǐn)而立。

    將士們的心在哪里，他們都看得到。

    說句不好聽的，即便誰通過半哄半騙的方式拉起一支隊伍作亂，圣人策馬而至，往陣前一站，兒郎們怕是就臨陣倒戈了。

    誰是武夫們的皇帝，一清二楚！

    “加緊勸降！”邵樹德吩咐道：“定州未降之縣、鎮(zhèn)，持賊軍旗鼓、首級去勸降，不得有誤?！?/br>
    “遵命?！彼腥?，上至大將、下至小校，齊聲應(yīng)道。

    ※※※※※※

    邵樹德在定州待了兩天時間，給諸軍發(fā)下了賞賜，然后接見了一些軍校、士卒，溫言撫慰。

    接見士兵，是他持之以恒多年一直在做的事情。

    如今這個世道，將領(lǐng)想造反，士兵可不一定聽。士兵想造反，將領(lǐng)可不一定攔得住。

    真當(dāng)盧文進要殺李存矩？還不是被士兵逼的，他一開始也不想反。

    賀德倫被士兵逼得沒辦法，向李存勖哭訴，才殺了那些吊兵。

    李嗣源真想造反嗎？被士兵裹挾，半推半就才是真實情況。

    邵樹德常年接見士兵，與他們交談。但即便二十多年下來，接見的數(shù)量也是有限的，這樣有用嗎？

    當(dāng)然是有用的。

    他要在軍中建立一些“傳說”，讓士兵們口口相傳，增加威望。

    比如當(dāng)年“被迫”賞賜劉三斛美姬之事，作為膾炙人口的“傳說”，至今依然廣為流傳。

    比如安排老兵到地方上當(dāng)驛將、里正、鄉(xiāng)佐甚至鄉(xiāng)長，“生活樂無邊”之事，一直都是大伙熱烈討論的事情。

    說白了，這就是一種“買熱搜”的手段，增加他在士兵群體中的曝光量，而且多是正面形象。

    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維護這種形象，不愿被損壞。

    被損壞了，或許沒事。軍士們生活困難，怨氣滿腹，李存勖不還繼續(xù)逍遙了兩年？直到有小兵打牌輸光了錢，一氣之下造反。恰好氣氛也烘托到了，頓時一呼百應(yīng)。

    當(dāng)時阻止造反的反而是將領(lǐng)，但被士兵殺了……

    以為只拉攏將領(lǐng)就可以高枕無憂，那真是怎么死都不知道，事實上大多數(shù)情況下，將領(lǐng)們也是受害者。

    邵圣如今的形象是非常正面的，他維護得非常好。賞罰有度、信譽卓著，即便出征在外，將士們也有輪換，半個天下的資源幾乎都在優(yōu)先供給他們，真沒什么不滿意的。

    邵樹德抽調(diào)了龍驤軍、控鶴、銀槍三軍的士卒交談，了解到的情況讓他心安。于是在發(fā)下正旦賞賜之后，放心離去。

    臨走之前，他收到消息，定州最南面靠近成德的無極、陘邑、深澤等縣皆降，安喜已是徹徹底底的孤城——來一趟，總算不是勞而無功了。

    今年幽州消化得差不多了，甚至關(guān)外的布局也已經(jīng)一點點鋪開，易定鎮(zhèn)就只剩下城里面的那萬余雜兵。在成德援軍屢戰(zhàn)屢敗，晉軍也難以沖破防線的情況下，義武軍覆滅是早晚的事情。

    除夕入夜之前，邵樹德在銀鞍直武士的護衛(wèi)下，一人三馬，狂奔回到了臨朔宮。

    當(dāng)戰(zhàn)馬直趨交泰殿之時，最先出門的余廬睹姑、蕭重袞母女看到了她們永生難忘的一幕：滿身是雪的邵樹德坐于馬上，目光炯炯地看著她們，宛如一件雕塑。

    “陛下。”余廬睹姑、蕭重袞二人趕忙上去，替他掃落積雪。

    “昨夜便出發(fā)了，一日夜四百余里，漫天飛雪，只為回來過年?！鄙蹣涞码p手?jǐn)堊∧概?，笑道?/br>
    “這……”余廬睹姑也驚了，嘆道：“陛下有此功業(yè)，恒心、堅忍、勇氣、聰慧缺一不可。妾自今日起，始知天下自有丈夫耳?！?/br>
    得這種權(quán)力場上的女貴族身心臣服，邵樹德心滿意足。

    新的一年，還有新征程。

    第二十卷 遠與君別者，乃至雁門關(guān)

    第001章 離京

    卯時三刻，定鼎門大開，車馬絡(luò)繹不絕。

    皇后折氏即將在兩萬六千余天雄軍將士的護衛(wèi)下，離開洛陽，往北平府而去。

    將士們在家修整了大半年，期間偶爾參加了針對河?xùn)|的軍事行動，但都很快結(jié)束，因此這會士飽馬騰，戰(zhàn)意昂揚。

    按照樞密院最新的防區(qū)分劃，禁軍步隊之中：

    鐵林軍的駐地為汝州。

    武威軍駐鄭州。

    天雄軍駐河南府。

    義從軍左廂駐河南府，右?guī)v汝州。

    突將軍左廂駐陜州，右?guī)v虢州。

    天德軍駐河南府。

    經(jīng)略軍左廂駐孟州，右?guī)v懷州。

    龍驤軍駐蒲州。

    控鶴軍駐唐州。

    從防區(qū)可以看出，基本都是以洛陽為中心的地區(qū)，控扼要地，震懾外敵。

    洛陽城內(nèi)則一支禁軍都沒有，主要是近萬宮廷衛(wèi)士及河南府州兵四千二百余人屯駐，控制外城、皇城、宮城。

    以洛陽城規(guī)模的龐大，這么點兵當(dāng)然是不夠的。但圍繞洛陽的攻防戰(zhàn)，本來就主要發(fā)生在外圍。外圍據(jù)點都丟失了，那么意味著禁軍主力已經(jīng)覆滅，這時已經(jīng)無力回天，早早跑路要緊，別想著守城了。

    天色依然昏暗無比。

    明教坊西門口，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人。

    熱氣騰騰的小吃攤支了起來，且不止一家。有賣豬膏蒸餅的，有賣芝麻胡餅的，還有賣羊rou餅的，甚至連賣湯餅的都有。

    時不時有綠袍、紫袍官員跑過去，也不嫌難看，買了熱氣騰騰的餅子拿來就吃。

    小販眉開眼笑，將一些黑乎乎的碎炭粉灑進爐子，將火弄旺。鍋里的水快開了，南衙樞密院柯承旨年歲大，經(jīng)受不住風(fēng)寒，不住催他快煮一碗湯餅來吃——碎炭粉是從煤礦偷撿的石頭敲碎而成，燒起來火還挺旺的。

    也有用煤球的。這是新東西，聽聞最早在關(guān)北夏州出現(xiàn)。關(guān)西軍民如潮水般涌入洛陽后，也將這東西帶了過來。

    汝州那邊此類作坊極多，官民皆愛用煤球。及鐵鍋成本下降，售賣愈廣，用煤球者愈多。

    洛陽的煤球主要采買自兩地：懷州、汝州，河南府本地也有一些，但產(chǎn)量較小。

    煤球易碎，轉(zhuǎn)運不易。但得益于一等國道的興建，驛道寬闊平緩，轉(zhuǎn)運之后便沒那么多碎煤，故此物大興。

    洛陽城中，每逢傍晚，家家戶戶燃起陶做的煤爐，煮上一甑粟米飯，簡直人間美味。

    翰林學(xué)士趙觀文，甚至做了一首《詠煤》，傳唱甚廣，煤爐、煤球漸漸傳遞到了其他道州，人皆謂之“夏王爐”，蓋以帝居藩時舊稱也。

    “柯承旨好享受。”北衙樞密承旨杜洪也坐了下來，笑道：“天寒地凍的，一碗湯餅正好驅(qū)驅(qū)寒氣。店家，給我也來一碗?！?/br>
    “官人稍待，這就煮?！钡昙颐奸_眼笑道。

    “聽你口音，不似洛陽人啊?！倍藕閱柕?。

    “官人說錯了，我家便是洛陽人。孫儒、李罕之、張全義在洛陽對壘之時，我家就在啦。”店家一邊忙活，一邊道：“張全義當(dāng)節(jié)度使那會，我家就已經(jīng)搬進了洛陽城，就住在城墻根下。今上入主洛陽，編戶齊民，我家落籍城東南嘉慶坊。而今做些小買賣糊口?！?/br>
    “那你的口音……”杜洪不解道。

    “官人有所不知。老洛陽人就這口音，今上入洛陽后，涌來了一批又一批關(guān)西人，如今城中九成以上的百姓是后來遷入的，咱們這老洛陽口音反倒成了少數(shù)。”店家回道。

    杜洪恍然大悟，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黃巢之亂，重創(chuàng)洛陽。

    孫儒、李罕之、張全義在洛陽城內(nèi)筑壘，互相攻擊。

    接著便是夏、梁雙方在洛陽周邊長達數(shù)年的拉鋸戰(zhàn)。

    這般折騰下來，別說洛陽了，整個河南府都不剩幾個人?，F(xiàn)在河南府的百姓，確實都是后遷來的。

    每一次王朝鼎革，都會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洛陽百姓來源的變遷，便已說明一切。

    “官人，湯餅來了。”店家將熱氣騰騰的食物端了上來。

    杜洪一看，口舌生津，當(dāng)下也顧不得閑扯，開動了起來。

    “昔年我在長安，每逢上朝之時，便有官員在路上買胡餅吃。胡餅?zāi)墙幸粋€香，即便紫袍宰相也經(jīng)受不住誘惑，買了當(dāng)街便吃起來，連御史彈劾都顧不上了?！笨鲁缦瘸酝?，佝僂的身軀已經(jīng)完全舒展開，笑著說道。

    柯崇是五老榜的名人，一生的經(jīng)歷太豐富了。他說的東西，杜洪信。

    “以柯承旨觀之，如今洛陽可有前唐大中、咸通時長安的盛景？”杜洪一邊吃，一邊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