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92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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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一打聽便知道,東向物資輸往登萊青三州,最終目的地則是安東府旅順縣的都里浦碼頭。西向物資是運往齊州歷城,供給陸續(xù)抵達的北巡大軍。 野店內(nèi)還有幾名武人在小憩。 稍一打聽,便知是圣人從南方調(diào)來的兵將。有那cao蜀地口音的軍士滿腹牢sao,不住抱怨被朝廷驅(qū)趕著來送死。 “那些蠻獠越來越不好管了?!币幻姽倌拥臐h子說道:“此番四千三百人出征,蠻獠就將近一半。走了兩三個月,就領(lǐng)了兩緡錢,待到了河北,打上幾仗,這兩緡錢怕是又要被朝廷收回去?!?/br> “你們?nèi)绱?,我們通州兒郎又何嘗不是呢?”另外一人嘆道:“活著時拿的錢沒禁軍多,死了后撫恤也沒人家多。兒郎們?nèi)ムl(xiāng)下打打牙祭,還被人捉住斬了,這日子是人過的嗎?” “沖鋒陷陣、輾轉(zhuǎn)溝壑、蟻附攻城,這幾招下來,怕是沒幾個人能回去哦?!?/br> “與其這樣,還不如……” “你敢嗎?”軍官苦笑道:“黑矟、金刀二軍自興元府南下,那威風勁,咱們的兵再練下去也不是人家的對手。駐蹕泰山宮的天雄軍你也看到了,全軍三萬眾,身被精甲,驍勇兇悍,諸葛使君看到時便面如土色,還反個屁!” “那——不如亡去?” “往哪逃?”軍官嘆道:“往巴州跑肯定是不行的,一路上就被人鎖拿了。投降滄景、成德也不行,去了人家那里多半也不受待見,一樣往死里用?!?/br> “那怎么辦?” “唉!別說了,喝酒!” 邵播在一旁聽得頗有感觸,簡直遇到了知音一般。 如今天下就是這么個cao行。邵圣拳打腳踢,平滅諸多藩鎮(zhèn),但說大伙忠心不二那是瞎扯,這年月連父母都能賣,能有多忠心?說白了,反又不敢反,送死又不甘心,逃也沒處逃,真真要逼死人。 不過,其實還是有條活路的,即去邊地當鎮(zhèn)兵,或者解甲歸田,去遠方邊郡當府兵。 這條路以前沒多少人愿意選。但隨著時間推移,在生死抉擇之下,總有部分人會想通的,然后做出這個選擇,徙家去邊郡,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如今戰(zhàn)爭主要集中在中原內(nèi)部,邊地說實話還算太平,偶有小叛亂,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休息完畢之后,邵播一行人繼續(xù)上路,向西疾馳。 沿途驛道之上已經(jīng)可以看到大隊行軍的武人了。 登上高崗之時,也可以看到遠方的河面上云帆點點,大量船只從洛口、河陰等地起航,將糧草軍資運往下游的棣州。 戰(zhàn)爭,其實已經(jīng)迫在眉睫。 六月初五,邵播抵達了泰山宮以東數(shù)里,但見附近旌旗林立,營柵遍野。巡邏、cao練的軍士數(shù)不勝數(shù),如龍的車馬一路延伸到天邊的盡頭,甚至還擺不下,很多直接帶著貨物拐進了剛剛收割完畢的田野之中。 怕不是有十萬人屯于左近! 第005章 匯報 邵圣剛剛從泰山之中打獵而回。 泰山其實并不小,東西綿延數(shù)百里,是山東半島的南北分界線。 此時山高林密,鳥獸眾多。僅僅去山中一日,便收獲獵物數(shù)十——有人幫著驅(qū)趕野獸就是好,邵圣猛然覺得自己的獵弓幾乎成了加特林。 回到營地之后,衛(wèi)尉卿慕容福來報,淮海道地方州縣官員請求覲見。 邵圣一概擋下了。 來到泰山宮不過三天時間,他都和武夫們耗在一起。 第一日與天雄軍將校一起打馬球,賞賜無數(shù)。 第二日考校義從軍將士武藝、軍略,賞賜無數(shù)。 第三天與近侍、銀鞍直、拱宸軍將士一起進山打獵,又賞賜無數(shù)。 在邵圣心目中,誰更有統(tǒng)戰(zhàn)價值,至此明矣。 打獵完畢之后,武夫們就地架起鐵鍋、鐵盤,開始烹飪獵物。又有軍士擔著一桶又一桶的咸魚過來,由尚膳局的廚師親自烹飪。 蒸咸魚、煎咸魚、紅燒咸魚、咸魚燜豆腐、咸魚燒蘿卜——只有你想不到,沒有御廚們做不到的。 邵圣也不理會什么君子遠庖廚的說法,親自下場做了道腌菜咸魚,親手端給了夏魯奇,道:“今日射獵野豬,若無君,朕也手忙腳亂,恐要受傷。如此壯士,得之便是天幸。今后與卿共富貴矣,來,你我君臣分食此魚。” “陛下……”二十二歲的夏魯奇大為感動,他也沒有矯情,接過餐盤置于案上,與邵樹德你一筷我一筷,分食完畢。 眾人都用羨慕的眼神看著夏魯奇。但羨慕歸羨慕,又嫉妒不起來。 銀鞍直將士,敢與他比試的,沒一個不被揍得鼻青臉腫。這廝的體力還是牲口級別的,披甲持械廝殺,兩個時辰都不帶累的。最關(guān)鍵的是,他能一手持槍,一手用刀劍,簡練快捷,沒有絲毫多余的動作,招招直奔命門而去。 圣人夜宿營中,夏魯奇執(zhí)槊立于帳外,當真鬼神難近。 “洛陽興教坊李師道宅,已整飭得差不多了,班師回朝之后,你便住進去吧。”邵樹德讓人收去餐盤,又說道。 “陛下?!毕聂斊婕钡溃骸盁o功不受祿,豈可如此?” “今日救朕,便是大功。”邵樹德說道:“銀鞍直左營甲隊隊正宋十二郎年前暴病,空位不可久懸,你便頂上吧?!?/br> “陛下厚恩,魯奇萬死難報?!毕聂斊嫫?。 “朕看重的勇士,豈能沒有體面?”邵樹德大笑道。 眾人更是羨慕了。 賜財寶、賜美人、賜宅院、升官,還和你很親近,這一套組合拳下去,誰頂?shù)米。?/br> 李師道那套宅院,規(guī)制甚大,環(huán)境優(yōu)美,京中不知道多少人盯著。很多人都說,哪天外地升回來個宰相,朝廷才會把這套宅院借出去,沒想到圣人今天直接賞了。 夏魯奇這種老實人得了,怕是連下輩子的命都賣出去了。 邵樹德也很滿意。 有這種百人斬在身邊護衛(wèi),玄武門之變都能給你趟平了。安心,就是安心! “諸君亦當奮勇。”邵樹德看著簇擁在周圍的銀鞍直軍士,道:“過幾日朕舉行一次大比,挑五十人放出去為將官,都好好準備準備。” 眾人轟然應(yīng)諾,神情振奮。 銀鞍直三千眾是圣人最親近的部隊,也是圣人傾注最多心血的部隊。武藝錘煉、軍陣cao演之外,還經(jīng)常學習戰(zhàn)例,讓人各抒己見。 這是一支按軍官標準培養(yǎng)的部隊,都是皇帝的私人。大伙都知道自己未來要放出去帶兵,此時得知前五十名馬上就有機會,當真喜不自勝。 “喝酒!吃魚!”邵樹德大手一揮,軍士們自己動手,將數(shù)千條魚一一分食。 海魚的味道與內(nèi)河魚當然是不一樣的,而大廚們手藝也不錯,放的料也很足,一時間贊嘆之聲不絕,人人歡喜。 “今日敞開肚皮吃?!鄙蹣涞掠终f道:“待過了今日,便只有勇士才可食此魚。箭術(shù)第一、槍術(shù)第一、刀劍第一、騎術(shù)第一、單cao、會cao第一,皆可得賞魚?!?/br> “定教圣人天天賞,日日賞。” “我張二郎吃定此魚了?!?/br> “軍中誰有我騎術(shù)好的?哈哈,沒有了,自此可日日食魚矣?!?/br> 邵樹德看著大伙的興奮勁,笑而不語。 他是在拔高海魚的地位,炒作一種普通的食物,讓其戴上光環(huán),引得外人追捧,人為創(chuàng)造市場。 銀鞍直的勇士有朝廷賞賜海魚,其他人不眼紅嗎?眼紅了怎么辦?花錢買??!市場就是這么創(chuàng)造出來的。 以后給官員發(fā)放的過節(jié)禮品中,也可加入此物。司農(nóng)寺上林署有一項職能便是管理冰窖——季冬藏冰,每歲藏一千段,方三尺,厚一尺五寸,所管州于山谷鑿而取之。冰窖里的冰是給皇室、官員享用的,并不藏物,但可以改建幾個冷庫出來,只要隔熱做得好,咸魚之類的食品可以保存很長時間。 在泰山腳下休息一晚后,六月初六,邵樹德回到了泰山宮,開始接見各地官員。 ※※※※※※ “阿爺?!被嗜由勖闳?、皇四子邵觀誠一同入宮拜見。 “坐吧。”邵樹德靠坐在胡床上,脩儀裴貞一在一旁煮茶。 上次東巡,皇后安排德妃、賢妃、封昭儀、野利昭容、陳脩容、張充媛六人隨駕服侍,邵樹德又點了江婕妤一起隨駕。 此番北巡,昭媛嵬才氏、脩儀裴氏、脩媛蕭氏、充儀杜氏、充容韋氏五女隨駕,邵樹德又點了充媛張惠、婕妤儲氏陪伴服侍。 “三郎在登州也不少時日了,可曾學到什么?”邵樹德問道。 “阿爺,州縣官吏對我表面客氣,實則疏遠?!鄙勖闳蕦嵲拰嵳f,道:“兒多番使勁,終于籠絡(luò)了一些人,這才明白了地方事務(wù)。今只有一個感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治理好一縣,也是很不容易的?!?/br> 邵樹德含笑點頭。 你一個皇子下去,人家不防著你才有鬼了。私下里分錢的手段,能拉你一起來?欺壓百姓的事情,能讓你看到?不想活了?被孤立太正常了。 不過正如邵勉仁所說,總有想上進的人來巴結(jié)他,籠絡(luò)出一個班底,打開局面并不算很難。而且,看樣子三郎繼承了他母親的智慧,行事很有分寸,至今沒聽聞有什么鬧得不可開交的事情。 這就對了。 讓你下去,不是去查案,不是懲辦貪官,而是去熟悉地方事務(wù)的。天底下那么多官員,少有不伸手撈錢的,區(qū)別只是多寡罷了,你懲辦得過來么? 把他們搞得狗急跳墻了,真以為不敢殺皇子? “你能這么想,阿爺很高興?!鄙蹣涞抡f道:“下個月,你便出任蓬萊縣丞吧。先熟悉下怎么當縣丞,分寸如何,好好干?!?/br> “是?!备赣H沒有自稱“朕”,而是以“阿爺”自稱,邵勉仁很開心,仿佛又回到了當年被母親牽著小手、被父親抱在懷里的快樂時光。 “四郎,海關(guān)令史還做得來么?”邵樹德又問道。 “阿爺,他們就沒安排多少活計給我?!鄙塾^誠苦笑道:“若非兒跟摩尼法師學了些大食胡語,怕是無事可做了。” 令史其實是吏員,但屬于比較機要的那種,接觸的都是海關(guān)核心文件。大夏承襲前唐,官少、吏多,令史竟然沒多少事做,那就說明被孤立得很嚴重。 “這是你自己的問題?!鄙蹣涞履樢宦?,很不高興,說道:“學學你三哥,他怎么打開局面的。” “是?!鄙塾^誠諾諾道。 “海關(guān)甚為緊要?!鄙蹣涞抡f道:“大食胡商多在廣州交易,甚少有北上的。你結(jié)交的胡商,明年可會來?” “說……說是要來的?!鄙塾^誠囁嚅道。 邵樹德嘆了口氣。 老四的母親諸葛氏,本是他的世侄女,姿色在后宮之中并不出眾,長相只能說清秀。性格也有些偏弱,不是很自信。如今看來,四郎是遺傳了母親這個特質(zhì)了,被海關(guān)的一幫老油條給耍得團團轉(zhuǎn)。 “你外翁現(xiàn)在也涉足海貿(mào)了,與海關(guān)官員打得火熱,抽空拜會下,讓他幫你想想辦法?!鄙蹣涞曼c了點兒子。 “遵命?!鄙塾^誠應(yīng)道。 四郎的外翁當然就是諸葛仲保了,故山南西道節(jié)度使諸葛爽的義子、親將。邵圣微時,兩人稱兄道弟,至于反目成仇,則是后來的事了。 諸葛仲保失敗后,一直很安分,以做生意為主。涉足海貿(mào)是去年才開始的事情,目前名下有兩條船,一條跑新羅,一條跑杭州,聽聞生意不錯,正打算擴張業(yè)務(wù)。 邵樹德很支持諸葛仲保的這個想法,鼓勵他擴大船隊規(guī)模,開辟更多的航線,比如到日本、福州、廣州、安南的航線都可以慢慢安排上。 “為父對每個孩兒都有期望,都希望你們學有所成,而不是只知享樂的蠹蟲。”邵樹德又道:“廣陵邵氏數(shù)代單傳,至為父這一代,才稍有興旺氣象。為父希望你們兄友弟恭,互相幫襯。如今這個世道,親兄弟都不相信,還能信誰?好好做吧,不要辜負了阿爺?shù)钠谠S?!?/br> “是?!眱尚值苴s緊應(yīng)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