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邊的人略顯密集了，立刻召集數(shù)十騎，亡命沖殺過去，立刻將其擊散。

    數(shù)百奚人一路潰散，無人敢回頭，建制亂得稀里嘩啦，直朝后方的契丹大隊沖去。

    楊弘信抽空掃了一眼四周。方才沖鋒之時，他見石三郎勇猛無比，馬踏敵陣，打得奚人亂成一團。隨后便見他渾身是血地栽落馬下，生死不知。

    唉，如此好漢子也戰(zhàn)歿了，可惜！

    ※※※※※※

    阿保機正在路邊休息。

    親兵擺下了一張案幾，煮了一壺從中原采買的名茶。

    蕭敵魯、海里等人圍坐一旁，低聲閑談。

    “還是要加快一些?！笔挃臭斦f道：“斥候探報，夏賊也在加緊進兵。突呂不那些不成器的玩意，潰得到處都是。好多人甚至撒丫子跑路，直接東撤回去了。此番班師之后，或可拿此做文章?！?/br>
    “突呂不、突舉二部同出一源，乃兄弟部落，素來不甚乖順。”海里也幫腔道：“夷離堇大可趁著此次機會，加以整治?！?/br>
    阿保機聞言有些猶豫。

    痕德堇可汗身體不好，這在部落聯(lián)盟內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契丹可汗是三年一任，但事實上三年到期后，也就走個柴冊流程，繼續(xù)連任。

    痕德堇可汗若死了，契丹八部就要選出新汗。海里曾經建議，不要讓遙輦氏族的人繼續(xù)當可汗了，阿保機應當爭取一下。

    老實說，這是犯忌諱的，也打破了契丹多年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即遙輦氏當可汗，耶律氏掌握八部軍權。但自從耶律釋魯當上了于越，把契丹八部的民政事務也撈到手里，耶律氏就已經踏出了擴張權力的第一步。

    這一步，似乎沒有激起什么反對。甚至在過了這么多年后，其余諸部都已經默認耶律釋魯當于越了。換言之，反對的力量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大。

    既如此，可汗的位置是不是也可以想一想呢？

    阿保機本來對此是有些排斥的，因為沒必要。

    痕德堇可汗還算配合，伯父釋魯掌管軍國大事，他作為撻馬狘沙里，統(tǒng)領由八部精銳組成的親軍，又是八部夷離堇，掌握征伐大權。

    伯侄二人這個地位，還需要那個可汗虛名嗎？

    但海里堅持認為，目前部落聯(lián)盟的狀態(tài)是非常危險的，不能護佑契丹渡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契丹八部必須集權，創(chuàng)設嚴密的制度與分工，不然早晚被夏人消滅。

    正是這句話，讓阿保機深以為然，進而產生了沖動。

    “此事待班師后再說?！卑⒈C點了點頭，開始謀劃回去后要做的事情，心思已經不在戰(zhàn)局上了。

    “夷離堇?！睌?shù)騎從南方馳來。

    阿保機抬頭一看，都是迭剌部的親信，立刻示意他們過來。

    “夷離堇。”領頭的斥候稟報道：“夏人已至獨固門，突襲之下，奚人損失慘重，正往回潰退?！?/br>
    “隨我上前觀瞭！”阿保機聽后，壓下了心中的驚訝，立刻說道。

    前軍遇到夏人，這是可以想象的事情。畢竟雙方都在趕路，遭遇戰(zhàn)是遲早的事情。只不過在他的預計中，這種遭遇要晚個一兩天。

    夏賊，來得有點快??！

    第055章 領教

    前方的河谷之內一片混亂。

    潰兵瘋狂的逃跑沖散了后面的奚人、渤海人，他們還沒弄清楚前方發(fā)生了什么，就被處于狂亂中的奚人裹挾著向后逃去。

    緊隨其后的契丹、室韋、奚兵見狀大驚。狹窄的河谷根本容納不了那么多人聚在一起，帶隊的酋豪剛想下令發(fā)箭，卻又猶豫了。

    畢竟那是自己人，真能下得了決心動手嗎？萬箭齊發(fā)之下，要死多少人？

    而就這么一猶豫，他們也被潰騎沖垮了。

    一字長蛇行軍隊列的缺點在此刻暴露無遺。前方潰逃，后面完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是有人叛亂呢？還是遇到了敵軍？如果是敵軍殺來，前方是不是已經大敗，潰不成軍了？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傳遞過來的唯有混亂、恐慌以及寒意。

    阿保機站在山腰之上，算是看明白了。

    敵軍數(shù)量并不多，只不過較為精銳罷了。他們利用狹窄的地形，當先擊破了奚人一部，然后倒卷珠簾，驅使著他們向后潰退。

    真實的戰(zhàn)場之上，往往左不聞右，右不聞左，前陣不知后陣，后陣看不到前陣。在士氣低落的情況下，臨戰(zhàn)而潰已經不錯了，聞風而逃甚至誤信謠言而逃的都有。

    此時前方就潰了數(shù)千人。

    聽下面軍將稟報，最開始應該只是六部奚的貴人梅錄遭到夏人突襲，猝不及防之下被擊潰，梅錄戰(zhàn)死。夏人卷著潰兵就往后沖，又帶動了其余數(shù)部，場面愈發(fā)混亂。

    之所以如此，還是和契丹大隊此時的狀態(tài)以及地形有關。

    獨固門非常狹窄，道路彎彎曲曲，是連接草原與燕北山地的重要隘口。若非沽水穿山而過，這條路都不會有。后魏年間，就在沽水兩岸修建城寨，夾河而立，可見其重要性。

    夏人這場突襲，就吃準了這點，猛沖猛打，先破一部，再推著潰兵往前走。

    契丹的行軍隊伍拉得很長，一下子就被動了。

    “夷離堇，夏賊似乎兵不多?！焙＠锔诎⒈C身后看了半天，已經了然。夏人就那百騎，左沖右突，囂張得不可一世。而己方足足四五千人，自己嚇自己，亂成一團。

    “不管他們兵力多寡，眼下這樣子是不成的?！卑⒈C的臉色不是很好看，道：“給后陣發(fā)令，讓他們退后?！?/br>
    立刻有信使前去傳令。

    “蕭敵魯，你領本部三千兵馬，攔一攔這幫失去理智的瘋子?！卑⒈C面無表情地說道：“先用箭射，讓他們冷靜下來?！?/br>
    蕭敵魯心中一凜，但也知道戰(zhàn)場上沒有仁慈可講，領命而去。

    阿保機的意思很明確，不能讓潰兵席卷更多的人，把整支大軍都攪亂。夏人眼下雖然只有百余騎沖殺，但誰知道這是不是先頭部隊——不，這一定是先頭部隊，因為斥候早就探得夏人的銀槍軍動向，再拖下去，不堪設想。

    蕭敵魯走后，阿保機煩躁地走了兩步，一腳踹飛了半截枯木。

    三萬多大軍兵分兩路，救援突呂不部，一開始就這么不順。早知如此，還不如……

    ※※※※※※

    三千余兵馬從河谷地內沖了出來。

    他們裝備精良，戰(zhàn)技嫻熟，經驗豐富。接到軍官命令之后，找了處相對開闊的地方，部分人下馬，手持長槍、狼牙棒擋在前面。后面人快速拉來了十余輛馬車，橫在路中間。

    “放箭！”牛角聲連響，道路正面、山坡兩側響起了密集的“嗡嗡”聲。

    尖利的箭矢飛躍短短的距離，將慌不擇路往回退的潰騎射倒在地。

    跑得最快的是韃靼一部，跟著契丹過來撈好處的，結果不但什么好處都沒撈到，相反還被友軍牽累，稀里糊涂潰了下來。

    此時后方大呼小叫，兵戈之聲連響，慘叫聲不斷。韃靼人毫無斗志，什么也不想了，一心逃出這段狹窄逼仄的峽谷。

    夏兵的威名，已經深刻地印在他們的腦海之中，雖然到目前為止，他們連敵人的面都沒見到。

    不過就在他們慶幸自己跑得夠快，終于可以逃出生天之時，迎面飛來的箭矢讓他們知道了自己的命運，可能還不如那些正暈頭轉向的潰兵。

    箭矢非常密集，一刻不停。

    沖在最前面的數(shù)十騎就像遭遇了絆馬索一樣，連人帶馬翻到在地。人、馬痛苦的呻吟聲夾雜在一起，鮮血流了一地，緩緩匯入河中，染紅了半片沽水。

    “再射！”蕭敵魯毫不動搖，連連發(fā)令。

    契丹射手們不斷從樺皮箭囊內抽出羽箭，保持著高速連射的節(jié)奏。他們是脫產職業(yè)武士，又是從各部中揀選的精銳，故箭術極準。幾輪下來，倒斃于途的韃靼騎兵已不下二百。而他們的死亡，又把路給堵上了，后面的潰兵涌過來，一時間人仰馬翻，慘不可言，就連蕭敵魯都不忍多看。

    “讓開！讓開?。　?/br>
    “阿保機，你不得好死！”

    “我們是來助拳的，你就是這么對待自己人的？”

    “求求你了，讓我走吧。我不玩了?！?/br>
    “我若活下來，定斬阿保機狗頭?！?/br>
    韃靼人、室韋人、契丹人、奚人撞作一團。前面的人過不去，后面的人還在往前沖，落馬者不知凡幾，死于戰(zhàn)馬踐踏者也不知凡幾。

    一些機靈的人棄了戰(zhàn)馬、甲胄，往沽水撲去，試圖游到對岸。但八月底的河水已經非常寒冷，有人游著游著就腿腳抽筋，撲騰兩下之后，不見了。

    有人抱著僥幸心理，驅使戰(zhàn)馬過河，結果沖到河中央之時，身子一歪，人馬俱溺于河內。

    更多的人往兩側山上爬。馬不要了，武器也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只要能逃得一命，這些又算得了什么？

    蕭敵魯嘆了一口氣。

    這仗，打得確實有點慘。死于己方箭矢之下的人，可能比夏賊直接殺死的還要多。

    當然，潰兵最大的死因，一定是自相踐踏甚至自相殘殺，這是毫無疑問的。

    人在失去理智的情況下，竟然能亂到這種程度，蕭敵魯算是開眼了。以往契丹攻伐室韋、韃靼、渤海之時，敵軍大潰的時候，一定也是如此吧？蕭敵魯沒在一線看到過，但想來差不了多少。

    草蛋！事情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

    阿保機保持一個姿勢已經很久了。

    他一直站在那里，死死盯著戰(zhàn)場，幾乎成了一塊望夫石。

    局勢已經穩(wěn)定下來了。

    倒斃于途的人、馬尸體形成了厚厚的壁障，阻礙了后面人的前進。潰兵是沖不過來了，避免了后軍也陷入混亂之中。

    但這一波阻攔，死于箭矢之下的不下三百，或許有四五百之多。自相踐踏而死者，簡直沒法計數(shù)了，或不下千人。還有蹈河而死者，被夏兵沖殺而死者……

    這一仗，怕是損失了兩三千人。

    其實這還不算什么，最關鍵的是士氣受挫了！

    興沖沖地去救援友軍，結果遭了這么一出，換誰心里都很不爽。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此番西征，從一開始就很不順利。

    夏軍與他們以前遇到的對手不一樣，很不一樣。最大的問題就是沖不垮，敗了他們還能卷土重來，不像別的部落那樣一潰到底，不敢返身再戰(zhàn)。

    這樣打下去，早晚要把老本賠光。

    戰(zhàn)馬突兀地驚叫了一聲，阿保機回過神來，卻見那支左沖右突的夏人騎兵已經緩緩收攏了。

    這是有戰(zhàn)陣經驗的。

    知道潰兵一旦無法奔逃，狗急跳墻之下，就會做困獸之斗。而他們兵力寡弱，顯然不足以支撐正面廝殺，于是果斷抽身，拉開了距離，恢復一下體力和馬力。

    “給蕭敵魯傳令，收攏潰兵。”阿保機吩咐道：“亂跑亂撞、大呼小叫、敢于反抗者，立殺之?！?/br>
    信使又下去傳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