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89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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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海里想了想,道:“其實這一招并非不能破。于越征召各部丁壯,一齊圍過去,或有勝機。” 阿保機點了點頭。 其實即便伯父釋魯沒有親自領(lǐng)兵南下,光靠遼南那一萬多牧民,也不是沒有機會。但他們的作戰(zhàn)意志太差了,稍有傷亡,士氣便受挫,夏人再派出養(yǎng)精蓄銳的騎兵發(fā)起一輪沖鋒,往往能攆著他們屁股跑。而人一被趕走,打掃戰(zhàn)場的權(quán)力就落在夏人手里了,他們可以從容割草喂馬,可以處置傷馬,補充食物,能用的契丹馬匹也被收攏起來,甚至連射出去的箭矢也能回收一部分。 這仗打得!阿保機嘆了口氣,看看釋魯前去壓陣后,能不能有起色吧。 “先假意退兵,看看夏人如何應對?!卑⒈C下令道:“另者,遣使至晉陽,再催一催。” ※※※※※※ 李嗣本率部抵達了媯州。 他是捉生軍軍使,帳下有不到四千騎兵,屯于順州。這次接到晉陽命令,向西至媯州集結(jié),聽李存孝節(jié)制。 李嗣本進入媯州州衙之時,李存孝正在喝酒。見李嗣本來了,大笑道:“喜奴來也!別站著了,過來喝酒?!?/br> 李嗣本張了張嘴,隨即一笑,坐了下來,端起酒碗便喝。 桌上也沒什么菜,兩人一邊喝酒,一邊閑聊。 “北邊打得好大場面,都頭不去湊湊熱鬧么?”李嗣本放下酒碗,拿衣袖擦了擦嘴角,問道。 “去了如何,不去又如何?”李存孝瞟了一眼李嗣本,反問道。 李嗣本一怔,這話值得咂摸啊,聽著有點怨氣。 李存孝是個急性子,心里藏不住話,見李嗣本不答,微微有些怒氣,道:“就算我率清夷軍北上,大破夏人,又能怎么樣?能離開新毅媯這個鬼地方嗎?” 李嗣本起身給兩人倒酒,依然不說話。 他聽得出來,李存孝對現(xiàn)在的處境很不滿。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應該醞釀好久了,今日借著酒勁發(fā)作出來罷了。 果然,那邊李存孝仰頭一飲而盡后,又道:“昔年義父賜我新毅媯?cè)荩液苄老?。然與夏人打了這么些年,三州之地愈發(fā)殘破,百姓南逃者日眾,山后部落被夏人一掃而空,剩下的也惶惶不可終日。我雖竭力維持,屢挫夏兵,無奈實力懸殊,戰(zhàn)至今日,愈發(fā)局促窘迫。再打兩年,新毅媯就啥也剩不下了。我這個都團練使又做得有什么意思?” 李嗣本陪著嘆了口氣,又給兩人各倒了一碗酒。 他本來有大好前程,晉王眼看著要著力栽培了。惜盧縣之戰(zhàn),輸?shù)袅艘磺?,若非多年情分,眼下這個捉生軍使也是做不得的。 李存孝么,本來戰(zhàn)功卓著,也是第一批分得地盤的中生代將領(lǐng)。但他不善理政,新毅媯?cè)莸奈恢靡膊惶?,越打越窮,越戰(zhàn)越弱,時至今日,竟然連李嗣源這等人都爬他頭上去了,心里如何能快意? 這就是兩個失意人在喝悶酒罷了。 “罷了,不談這些了!”李存孝嘆道:“殿下欲大集騎軍北上,這仗你覺得如何?” 李嗣本仰脖干了一碗酒,道:“我不看好?!?/br> “為何?”李存孝驚道。 親騎、云騎、飛騎、突騎、突陣、橫沖、捉生、鐵林、義兒這九支騎兵部隊全撒出去,兩萬多騎兵,難道不能與夏賊大戰(zhàn)一番嗎?如果不夠,還可征調(diào)內(nèi)遷至忻、代、蔚等州的沙陀三部、昭武九姓、回鶻、韃靼、吐谷渾部族,夏人又不可能全力防備你,如何不能打? “我不看好契丹人的實力?!崩钏帽菊f道:“在檀州之時,有契丹人入境劫掠,我領(lǐng)捉生軍擊之,殺敵三百,余眾潰散。他們都是些欺軟怕硬的貨色,看著像模像樣,真打起來,總是很滑頭,不愿和你死拼。不敢死戰(zhàn)的部隊,我看不成。” 李存孝沒想到還有這么一個故事。他想了想,確實也是這么回事。 契丹是個部落聯(lián)盟,不是國家,這一點很關(guān)鍵。 國家有法度,無論是行軍作戰(zhàn),還是戰(zhàn)利品的分配,甚至軍士日常的生產(chǎn)生活,都有規(guī)定。如果碰到個強硬有威望的可汗,法度會很嚴苛,這戰(zhàn)斗力自然也會上去。 玄宗時的吐蕃為何那么兇?因為他們耕牧結(jié)合,紀律嚴明,逡巡不進者,斬!戰(zhàn)敗潰逃者,斬!未及時輸送糧草、軍資至前線者,斬!本身又以小將、百戶、千戶、萬戶、翼長的嚴密結(jié)構(gòu)組織起來,在漢地用漢地的節(jié)度使、州、縣、鄉(xiāng)、里的行政體系治理,在蕃地用茹—東岱制治理,又吸收唐人為官、為將,非常靈活。 宣宗那會的吐蕃為何不堪一擊?因為他們四分五裂,禮崩樂壞,各種制度、體系紛紛瓦解,法度不存,自然就不能打了。 玄宗時的吐蕃,其組織的嚴密程度,耕牧結(jié)合的先進程度,甲兵冶煉的規(guī)模,以及軍紀的嚴苛、體量之大,都是自古以來胡人蕃邦中未曾有過的。若非大唐正值鼎盛,弄不好就神州陸沉了。 宣宗時的吐蕃,已然退化為常見的蕃胡部落,撐死了有點吐蕃遺產(chǎn),略強一些罷了。 那么此時的契丹呢? 李存孝又倒了一碗酒,沉吟半晌后,道:“我估摸著,大王也在評估阿保機的實力。他若不能有效地統(tǒng)御契丹八部,令行禁止,估計不會為他火中取栗。阿保機這會看似大占上風,不過是兵多罷了。若久而無功,他們內(nèi)部的矛盾怕是就要慢慢顯現(xiàn)出來,屆時一堆狗屁倒灶的事情,弄不好要大敗啊?!?/br> 李嗣本點了點頭,又敬一碗酒。 李存孝來者不拒,一飲而盡,突然問道:“你見過邵樹德,此人如何?” 李嗣本的神情恍惚了一下,半晌后方道:“不錯?!?/br> 第041章 拉扯與頭功 柔州興和縣東北,山高林密,南風輕拂。 沸騰的河水之中,戰(zhàn)馬嘶鳴,鼓聲陣陣。 無數(shù)騎士在小河兩岸拼殺,箭矢飛來飛去,破空聲不絕于耳。到了最后,密集的箭矢如同飛蝗般劈頭蓋臉落下,騎士尸墜如雨,染紅了整段河面。 一方是氣勢洶洶追擊而來的契丹騎兵,一方是保衛(wèi)家園,不讓敵人奪去他們牧場的契苾部勇士。雙方以命相搏,拼死廝殺,為了一條淺淺的溪流,不知道多少豪邁男兒埋骨他鄉(xiāng)。 “品部的骨咄戰(zhàn)死了!” “耶律烏里受重傷退了回來,怕是不成了?!?/br> “室韋頭人移喇中流矢而亡?!?/br> ※※※※※※ 消息流水價傳回后方,站在高崗上俯瞰戰(zhàn)場的耶律斜涅赤面無表情。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會斜涅赤已經(jīng)到了爆發(fā)的邊緣,沒事還是不要去招惹他。 兩萬多人輪番沖擊,夏人阻河為陣,拼命抵抗。雙方不斷投入生力軍,反復絞殺,如今雖然看似占了上風,但傷亡也是空前的。 “再遣人沖一沖!”耶律斜涅赤不為所動,下令道。 底下人也殺紅了眼,立刻有軍官帶隊,一南一北,各領(lǐng)三千余騎,分兩路圍攏過去。 他們的動作很大,尋找淺水涉渡之處時,就被夏軍發(fā)覺,立刻撥出人手阻截。 沒有絲毫意外,雙方又是一場大戰(zhàn)。 斜涅赤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 這完全就是以本傷敵,但卻沒有任何辦法。 契丹攻室韋、韃靼乃至渤海之時,總是先調(diào)集精兵強將,與對方廝殺一番,每每占到上風,然后便是追亡逐北了。 追殺過程之中,不但傷亡甚小,還會收獲大量大量的戰(zhàn)利品,十分輕松。 這樣的仗,大家都愿意打。只要咬牙拼過前面幾戰(zhàn),付出一些傷亡,大局就定了。 但與夏人的戰(zhàn)爭,他們仗著人多勢眾,連連獲勝,不斷向西推進。但問題也隨之而來,夏人并沒有崩潰,反倒不斷沖殺,拼死抵抗。造成的后果就是,契丹始終沒有迎來收割戰(zhàn)果的追擊戰(zhàn),夏人敗而不潰,反復沖殺,契丹傷亡居高不下,讓人很是頭疼。 草原之上,地勢平坦、空曠,一望無垠??紤]到需要牧馬、飲水,路線相對固定,其實不存在什么奇謀,雙方的行蹤都相對透明,你想耍什么陰謀詭計都很難,大部分時候就是見面互砍。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如果不能閃電般地擊潰敵人,陷入拉鋸戰(zhàn)的話,那么這仗就會變得十分可怕了:互相消耗,以本傷敵,智者所不取也。 東邊又馳來一股援軍,看旗號和煙塵,大概有上萬騎之多。 他們稍稍歇了一會馬力之后,見夏人還在堅持抵抗,并未完全崩潰,便果斷地投入了戰(zhàn)場。 他們的加入是及時的,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小溪對岸的夏軍在抵抗一陣后,徹底崩潰。大隊人馬向西潰去,倉皇失措。 苦戰(zhàn)多日的契丹人大喜,士氣大振,奮勇追擊,輕松愜意地收割著把后背亮給他們的夏人的性命。 敵我傷亡比,終于取得優(yōu)勢了。 耶律欲穩(wěn)策馬馳上了高坡,看到斜涅赤松了一口氣的模樣,嘆道:“斜涅赤你還笑得出來。這仗打成這樣,怎么看都虧得要死。” “本來已經(jīng)很虧了,若還沒打贏,豈不更虧?”斜涅赤說道:“不過你有一點說對了,仗打成這樣,實在難受。” 從平地松林出發(fā),十多萬大軍洶涌南下、西進,打了一個多月了,確實打了不少勝仗,前后消滅了七千余夏兵,但己方傷亡亦有五千上下,傷亡比例完全沒法看啊。要知道,這可是以三倍兵力取得的戰(zhàn)果,說出去不得被人笑死? 另外,沒有取得多少戰(zhàn)利品也讓人十分難受。 夏人怎么就提前撤退老弱婦孺了呢?他們是怎么得到消息的?此事值得深究。 “如果再往西,打到夏人的柔州,能掠得大量人丁、財貨、牛羊么?”耶律欲穩(wěn)問道。 “我本來覺得可以?!毙蹦酂┰甑卣f道:“但月余以來,西進數(shù)百里,只掠得人丁四千、牛羊六萬余,著實連塞牙縫都不夠。再往西,我看也不一定能弄到什么名堂。夏人能跑一次,就能跑第二次。今日此戰(zhàn),他們抵抗得如此激烈,定然是為了后方老弱婦孺的撤退。我等再趕過去,怕是無用?!?/br> 搶劫不到東西,對草原部族來說,實在難以接受。 趕著數(shù)十萬牛羊出征,每日消耗不是什么小數(shù)目,如果連本錢都撈不回來,下次怎么說服別人再跟你出來搶? “我也覺得往西很危險?!币捎€(wěn)手搭涼棚,向西南方向看去。 追擊戰(zhàn)基本結(jié)束了,各部牧民陸陸續(xù)續(xù)收兵回撤。這里離柔州不算遠,如果殺到城下去,或許可以掠奪大量財貨。但也可能是一個陷阱,燕北的仙游宮、御夷鎮(zhèn)尚未拿下,就揮師西進,多少顯得有些不理智。 “這事交由阿保機來定奪吧,他才是夷離堇?!币尚蹦嗾f道:“我覺得太危險了,不如等等再看?!?/br> ※※※※※※ 柔州城內(nèi),都指揮使梁漢颙奮筆疾書,下發(fā)各道命令。 六月下旬的時候,朔州方向就出現(xiàn)晉軍游騎,活動非常頻繁。到了七月初,甚至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多個晉軍旗號,他們奪取朔州的意圖十分明顯。 梁漢颙不好判斷晉軍是故布疑陣呢,還是真的打算這么做。但朔州這個地方實在緊要,馬虎不得。蓋因一旦此地淪陷,則參州危急。參州危急的話,勝州必然大震,會造成相當惡劣的影響。 因此,梁漢颙立刻調(diào)遣陰山第一鎮(zhèn)及來自河西的蕃兵五千騎,共同增援朔州的鄯陽、馬邑二縣,協(xié)助州兵守城——朔州人煙稀少,至今不過千余戶、不到九千口,單靠自己決計守不住。 云州以北的燕昌城附近也出現(xiàn)了大量晉軍旗號。 以往這種城池都是蕃兵輪番守御,少時三千眾,多時五千兵,梁漢颙又增撥了兩千人,使得守軍兵力超過了六千,控遏住這條云州北上最好的交通路線。 北邊有消息傳來,契丹人欲繞道北方,奔襲諾真水。這次梁漢颙沒跟著對方的節(jié)奏走,而是讓勝州打開倉庫,武裝更多的丁壯。 縱觀整個戰(zhàn)場局勢,夏軍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集結(jié)到了九萬余人。再等旬日,兵力將增加到十一萬上下。 這些兵,主要分散在西至諾真水,東抵興和、南達朔州的廣闊戰(zhàn)場上。 九萬人里邊,超過三分之一用來防備晉軍了,雖然他們尚未大舉出動。而隨著戰(zhàn)局的發(fā)展,晉軍活動愈發(fā)肆無忌憚,這個兵力很可能還要增加。 因此,拿來對付阿保機的部隊從來都沒有超過五萬,對上十五萬契丹大軍,委實很有壓力。 “李克用有可能要來了,我懷疑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忻代,就等找時機大舉北出了?!迸峁谡驹诘貓D前,對著一群人講道:“若晉軍將騎軍主力拉過來,咱們就得把銀槍軍、飛龍軍頂上去,單靠諸蕃部輕騎,怕是要被晉人一擊打垮。若晉人連步兵也出動,那么東線就要進一步削減兵力,集中精力先把晉人打回去?!?/br> “你如何肯定李克用一定會大舉北上?”梁漢颙問道。 “便是他不北上,也得留下兵馬防備著?!迸峁谡f道:“沒有區(qū)別的。防備晉軍的兵馬,少不得,哪怕從頭到尾都沒用上?!?/br> 梁漢颙沒有反駁。 局勢便是這么個局勢。柔州行營同時面臨兩個方向的敵人,東面的契丹已經(jīng)大舉西進,仗著兵力優(yōu)勢,肆無忌憚,聲勢浩大。南面的晉軍引而不發(fā),但卻牽制了大量夏軍,還盡是主力部隊——梁漢颙攥著銀槍、飛龍二軍在手里,一是為了防備晉軍,二也是為了在關(guān)鍵時刻撒出去,奠定勝局。 他現(xiàn)在甚至有些后悔了。燕北那邊撤得太干凈利落,沒讓契丹人落得多少好處。如果他們泄氣,就此退兵,豈不是虧得慌?早知道如此,便讓契丹掠走更多的人丁和牛羊了,吸引他們繼續(xù)西進。 “沒想到坐擁柔州十萬大軍,竟然成了次要戰(zhàn)場,要看別人臉色行事。”梁漢颙的臉色有些不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