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馬殷的使者，大夏名爵貴矣，不似前唐那般濫封，楚王斷不可能?！鄙蹣涞抡f道。

    新朝臣子爵位最高的是清河郡王折宗本，一個異姓王都沒有，馬殷何德何能，想封王？

    “劉建鋒也不能追贈太傅?！鄙蹣涞掠值溃骸翱扇务R殷為武安軍節(jié)度使，李瓊為靜江軍節(jié)度使，沒有任何加銜?！?/br>
    昨日錢镠使者至，獻上貢品稱臣，言下之意，好像也求取越王頭銜，另外同平章事、侍中、中書令之類的榮銜也是必須要有的。這還不算，還給他爹、妻子求取了一堆官職。

    其實在他們看來，這個要求也不算過分?；ハ嘟o個面子嘛，封個王而已，又不要你出食邑。

    說起來，都是最近數(shù)十年官爵泛濫導(dǎo)致的現(xiàn)象。錢镠、馬殷覺得封王沒什么，但邵樹德這邊就面臨很大的壓力了。

    “陛下，其實給他們封王也沒什么?！壁w光逢說道：“文武百官都知道這類王爵沒有食邑，也就是空有名號罷了?；蛴行闹胁环拚撸粫?。陛下找個機會，發(fā)些賞賜，籠絡(luò)一下，禁軍大將應(yīng)不至于為此不滿?！?/br>
    “陛下，前唐建立后，王爵給的亦很吝嗇，但在肇建之初，還是封了兩個異姓王的?！标愓\也幫腔道。

    “前唐建立時是什么風(fēng)氣，軍隊多么聽話，現(xiàn)在又是什么風(fēng)氣，能比嗎？”邵樹德氣樂了。

    唐朝建立之初異姓王有兩人，即李軌、杜伏威，另有比異姓王低一級的郡王數(shù)人，但下場大多不怎么好。

    李淵、李世民父子的核心部下，連郡王都難得，更別說親王了。像李靖、程咬金這種，也只是國公罷了。

    但不能這么類比啊。時代風(fēng)氣不一樣了，邵樹德?lián)牡谋闶沁@點。

    見邵樹德沉吟不語，陳誠還待再勸。

    卻見邵樹德擺了擺手，道：“馬殷、錢镠、王審知、鐘傳等人，只得國公、郡王，沒有食邑，節(jié)度使不加同平章事銜，就這樣。不納戶籍兵籍，不獻土，不繳賦稅，自己委任將官，何德何能請封王？朕不慣著他們。艱難以來，官爵泛濫的濫觴，得好好整治一下了?！?/br>
    五代朝廷，稍有點實力的外部政權(quán)悉數(shù)封王，自己內(nèi)部也一堆節(jié)度使、親王、郡王，這朝廷得有多卑微？

    馬殷若是獻土歸降，給個厚爵倒沒什么，因為相當(dāng)于他打下了兩個藩鎮(zhèn)，但目前顯然不是這個情況。

    “遵旨?！币娚蹣涞聸Q心已定，眾人只能應(yīng)道。

    不過好像也沒什么，馬殷、鐘傳、錢镠、王審知等人，也沒有能力進攻中原，愛咋樣咋樣好了。

    第096章 收獲與東巡

    八月是豐收的季節(jié)，邵樹德也在收獲自己應(yīng)得的東西。

    首先是山南西道。

    這個藩鎮(zhèn)原本是比較大的，有十五州。前唐時期，圣人跑路，一般都先跑到山南西道，然后觀望京城局勢。如果好轉(zhuǎn)了，那么沒必要繼續(xù)往蜀中跑，如果沒好轉(zhuǎn)乃至惡化，那就要轉(zhuǎn)進成都了。

    后來因為設(shè)立了一系列亂七八糟的藩鎮(zhèn)，比如武定軍、龍劍鎮(zhèn)、鳳翔鎮(zhèn)（新）等等，山南西道遭到分割，只余梁（興元府）、集、壁、開、通、巴、蓬、渠、果、文、扶十一州，由于文、扶二州長期分離，甚至只管得九州。

    西征軍南下之后，經(jīng)過半年時間的奮戰(zhàn)，基本已收山南西道全境，甚至連龍劍鎮(zhèn)的利州以及飛地文、扶二州，也通過又打又拉的方式拿下。

    如今兵分三路，一路經(jīng)利州南下劍州，分擔(dān)龍州趙儉的壓力；一路自巴州、蓬州攻閬州，解除側(cè)翼威脅；第三路是偏師，向南襲擾，迷惑、牽制敵人。

    在三川的山山水水之中艱難行軍，還打得這么順利，一大原因是夏軍士氣還沒消耗完，戰(zhàn)斗力也強，第二大原因就是國朝山南西道這個藩鎮(zhèn)劃分得有點妙。

    漢中加川北山區(qū)，把隔著大巴山的兩處地方硬是湊在一起，變成一個藩鎮(zhèn)，這種行政區(qū)劃的劃分真是妙到毫巔。

    原本邵樹德?lián)牡年P(guān)隘、棧道、小路等阻礙大軍的因素，居然在兵不血刃的情況下解決了：奉節(jié)度使之命投降。

    部分不愿投降的貨色，也被一一掃平。而且這種掃平還是低成本的清掃，節(jié)度使都下令投降了，對人心肯定會產(chǎn)生影響，并不是所有人都在抵抗。

    嫡長子立下這么大功勞，后面升為太子儲君，基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第二大收獲是魏博的進展。

    沒多余的可說，狠狠揍了他們幾頓后，現(xiàn)在已經(jīng)老實縮在家里了。野外的糧食沒法全部收獲，時間一長，軍資供應(yīng)必然出問題。

    淮海道的州兵有一半都北上攻打滄景鎮(zhèn)了，雙方雖然互有勝負(fù)，但極大遏制了滄州兵的南下劫掠，這是非常重要的。

    樂安郡王至今還在路上慢悠悠地走著，可不就是擔(dān)心被盧彥威攻擊么？

    第三大收獲是朝政日漸穩(wěn)固。

    文武百官渡過了磨合期，配合愈加熟練，各類事務(wù)處理得井井有條，效率很高——其實這也是必然的，因為他們的磨合時間并不止一個月，畢竟邵樹德把持朝政很久了。

    他同時也產(chǎn)生了一重感慨。

    歷史上改朝換代，很多王朝任用的還是舊官員，甚至可以說是亡國舊臣。但就是這些亡國之臣，在新朝的時候，卻表現(xiàn)出了不一樣的能力，積極性提高了，責(zé)任心更強了，具體表現(xiàn)到政務(wù)上，就是效率、準(zhǔn)確、完善程度大大提高。

    說白了，舊有的靠山、利益鏈條被打破了，或者束縛他們的環(huán)境不存在了，他們需要掙表現(xiàn)。

    在這樣一種情況下，邵樹德下令籌備起了登基后的第一次出巡，讓天下百姓更深切地感受到已經(jīng)改朝換代了。

    ※※※※※※

    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邵樹德在紫薇城陶光園辦了個小宴，宴請諸位宰臣、樞密使。

    “一個多月了，再遠的地方也該收到消息了，沒不開眼的起兵造反吧？”邵樹德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

    改朝換代、新君登基，當(dāng)然要昭告天下。

    這不僅僅是坐在京城里發(fā)一份圣旨就完事的，而是要派出信使，快馬前往各州通傳。一些重要的州府，甚至要由大臣出面，親自授予官印、告身、官服，然后再把前朝的這些東西收回來。

    地方州縣要曉諭當(dāng)?shù)毓倜?，盡量讓更多的人知曉唐祚已終，夏鼎已立——當(dāng)然不太可能讓所有人都知道，歷史上不少人經(jīng)歷了五代更替，但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處哪個朝代，天子是誰，也懶得關(guān)心。

    “陛下軍威赫赫，當(dāng)然無人敢反。”陳誠笑道：“七道百余州，民人自安，井然有序。亂了這么久，吃飽了撐著才反呢。”

    “若有人反，遣兵鎮(zhèn)壓即可，多大點事?！睏類偛恍嫉?。

    “陛下?lián)頂?shù)十萬眾，殺將過去，如排山倒海一般，確實無人敢反?！睆垰w弁也笑道。

    一幫只知打打殺殺的粗坯！裴樞面色不變，心中暗笑。

    陛下登基之前，已盡收天下刺史兵權(quán)，當(dāng)時便是一番試探。若有人反，那會就反了，還等到現(xiàn)在？

    “關(guān)西、河南我是放心的?！鄙蹣涞抡f道：“南方諸藩，還沒那個實力北上。勾連不到外人，內(nèi)部些許宵小，也就只能潛伏了?！?/br>
    說起南方諸藩，趙光逢突然說道：“陛下，今日貝州有信使至，言成德節(jié)度使王镕派了一個使團，欲前來洛陽，奉表稱臣，求取冊封。”

    “一個個不死心，還來試探我呢。”邵樹德說道：“王镕不是真心降順。都知我要攻河北，他不會傻到這般，莫不是來求丹書鐵券？”

    大家都笑了起來。

    湖南馬殷最終受封長沙郡王、武安軍節(jié)度使，看使者一臉苦相，似乎也在為難回去后怎么交代。

    邵樹德不管他，反正馬殷也沒那個膽子北上——不過，也難說。

    真到了那個時候，正好有借口剿滅了。

    趙匡凝受封荊南節(jié)度使、荊國公，趙匡明沒什么不滿意的，看起來似乎不怎么在乎這些僅止一代且還沒有食邑的爵位。人家要的是里子，即荊南節(jié)度使。

    其他藩鎮(zhèn)使者還在路上，等到了后再行封賞。

    此外，邵樹德還特意召見了渤海使者烏光贊，流露出了欲冊封渤海國主為渤?？ね醯氖虑?。烏光贊不敢做主，只能先遣人返回國中稟報。

    剛當(dāng)皇帝后的一個月，確實是比較忙的，每天都發(fā)出無數(shù)制書。批閱奏折都快要吐了，也不知道歷史上那些著名的“肝帝”是怎么堅持下來的。

    “天下局勢，已盡在朕掌控中?！鄙蹣涞抡f道：“但諸多藩鎮(zhèn)還不死心，不到松懈的時候。尤以河?xùn)|最為頑固，還得一一掃平?！?/br>
    其實，邵樹德曾打算派使者前往晉陽，冊封李克用為大夏親王——晉王是不可能了，因為太容易聯(lián)想，但吳王之類的還是可以的。

    但又擔(dān)心李克用不接受，落了自己面子，反而不美。反復(fù)思考過后，覺得時間還不成熟，便作罷了。

    對河?xùn)|，還是得打，打完之后再拉攏。

    邵樹德隱隱覺得，曾經(jīng)困擾了五代朝廷數(shù)十年的河?xùn)|“頑疾”，在他這里并沒有難到不可理喻的程度。

    叔父又怎么可能虧待河?xùn)|的諸位侄兒們呢？

    ※※※※※※

    離啟程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宮廷之內(nèi)一片忙碌。

    天子出巡，可不僅僅騎著馬兒就上路了。

    事實上，內(nèi)侍、宮人、嬪妃、皇子、官員等等，一大堆人要跟著。

    “京中之事，盡委于娘子了。”邵樹德拉著皇后折氏的手，說道。

    折芳靄當(dāng)皇后的新鮮勁還沒過去，立刻說道：“官家，當(dāng)著外人的面可不能喚‘娘子’?！?/br>
    “就喜歡皇后這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鄙蹣涞滦Φ?。

    他出巡之后，本應(yīng)由太子監(jiān)國的，但嫡長子邵承節(jié)還在山南西道“浪”，只能由皇后臨朝聽政了。

    原則上來說，一應(yīng)大小事務(wù)，悉由政事堂宰相處理，用不著皇后出面裁決。她只需要朱批下同意還是不同意就行了，甚至可以不表明態(tài)度，直接寫神奇的“知道了”三字。

    安全方面，衛(wèi)尉卿慕容福掌管八千余人，足以拱衛(wèi)整個洛陽城了。

    東都苑內(nèi)有赤水軍八千步騎。

    河南府還有州軍四千余、義從軍一部萬余人。

    只要外敵沒有打穿河陽天雄軍的防線，洛陽就無事。

    “官家此番東巡，路途遙遠，妾安排德妃、賢妃、封昭儀、野利昭容、陳脩容、張充媛六位嬪妃隨駕服侍，如何？”折芳靄問道。

    “江婕妤也來吧?！鄙蹣涞抡f道。

    “好?！闭鄯检\立刻記下。

    邵樹德舒服地躺了下來。他就喜歡看皇后嫉妒得要死，卻又強裝大度的模樣。猶記得上次回家，直接被皇后霸占了奶源……

    “尚服局剛領(lǐng)了數(shù)套新龍袍，用渤海國進獻毛皮所制。此去路途遙遠，妾聽聞登萊二州海風(fēng)凜冽，冬日風(fēng)雪奇大……”折芳靄就像個絮絮叨叨的妻子一樣，叮囑著一些注意事項。

    說到后來，她自己先笑了。天子，是這個世間享受最為奢靡的人。他能想到的事情，別人替他想到了，他沒想到的，別人還能替他想到。有些事情，確實不用過多cao心。

    而說起東巡的路線，基本確定了。

    自洛陽出發(fā)，經(jīng)鄭、汴、曹、濮、鄆、齊、淄、青、萊九州，抵達登州。

    回程時則會順道南下，經(jīng)兗、徐、宿三州，抵達淮水左近。

    龍驤、突將、銀鞍三軍數(shù)萬人全程護衛(wèi)。

    二省、六部、九寺、秘書省、翰林院、內(nèi)侍省、御史臺等機構(gòu)，各選一部分官員隨行。

    邵樹德有時候在想，他帶著大隊禁軍、文武百官、嬪妃子女出巡至一地，然后突然宣布在這里營建首都，會不會很刺激……

    好吧，他不是北魏孝文帝，還沒那么狠。但目前才兩個首都，確實是不太夠的。

    爭取再多打下一些地盤，然后營建南都、北都，出巡之后，在那里多住上一段時間，甚至辦公一些時日，也是可以的。

    建極元年九月初十，天還蒙蒙亮的時候，洛陽上東門大開，大群騎兵蜂擁而出，然后翻身下馬，在驛道兩側(cè)站定。

    大夏圣人邵樹德開始了他登基之后的第一次出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