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漢地竟然沒甚兩樣?！睆埢輫@了口氣。

    “速速下去準備吧?！鄙蹣涞?lián)]手道。

    “遵命！”邵知言行完禮后便退下了。

    到了外間，他忍不住回頭偷瞄了一下，看到那個頗有氣質(zhì)的貴婦已經(jīng)坐到了無上可汗懷里，兩人還在小聲說著話。

    “嘭！”野利克成踹了他一腳，低聲道：“快滾！”

    邵知言連忙遁走。

    ※※※※※※

    白狼水之畔，軍旗獵獵。

    不甚寬廣的戰(zhàn)場上，數(shù)百騎如離弦之箭般沖出。

    當先一將揮舞著鐵撾，大聲嘶吼。

    許多箭矢落在他身上，卻無法穿透厚實的鎧甲。另有一些落在戰(zhàn)馬身上，卻也為厚實的具裝所阻。

    “賊子受死！”騎將將馬速催到極致，橫沖進了敵軍人叢之中。鐵撾橫掃之下，連續(xù)打落兩騎。

    第三人見來將如此勇猛，下意識有些驚懼，然后他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竟然將后背亮給了敵人，轉(zhuǎn)身躲避。

    騎將鐵撾砸下，為甲胄所阻，但依然把人砸了七葷八素。他哈哈大笑，伸手一抓，將賊人橫貫于馬上，返身奔歸本陣。

    “史將軍生擒賊將一員！”軍士們見了紛紛高呼，如同狼嚎一般。

    李克用獨眼眨啊眨，突然大笑，道：“契丹賊子避戰(zhàn)多日，讓他們吃個虧還真難，滑不溜手的?！?/br>
    其實吧，要說契丹吃虧，還真談不上。

    他們在李克用到來之前，已經(jīng)發(fā)力擊敗了東西二硤石、紫蒙川三座邊戍的守軍，斬首千余，此外虜獲蕃漢民眾數(shù)千、牛羊數(shù)萬，皆已派人后送至迭剌部。

    李克用如何愿意吃這個虧？二話不說，立刻帶人四處追剿，無奈契丹一直避戰(zhàn)，不給他廝殺的機會。

    到了今日，在其他幾個堡戍那里碰了壁的契丹人似乎決定改變打法了。

    雙方數(shù)萬步騎在白狼水之畔列陣，決戰(zhàn)的味道十分濃厚。

    被契丹人溜得焦頭爛額的李克用大喜過望，他要的就是正面決戰(zhàn)。

    面對面男人的碰撞，誰都別躲，互相朝對方身上招呼，看誰先扛不住。

    契丹人大概是欺負那些部落欺負慣了，對自己的戰(zhàn)斗力有了不切實際的高估，竟然想要正面碰一碰從幽州過來的援軍，那么沒什么好說的，打就是了！

    “擊鼓！進軍！敢回首者死！”李克用一催戰(zhàn)馬，下令道。

    “殺！殺！殺！”兩萬余步卒齊聲高呼，鼓噪而進。

    橫沖軍、鐵林軍、突陣軍、突騎軍等騎兵部隊依次跟在老李身后，緩緩加速。

    第049章 長大了

    以一千具裝甲騎為先鋒，數(shù)千輕重騎兵后繼，晉軍一股腦地沖向了契丹大軍。

    李克用快馬越眾而出，手中持著一張大得嚇人的騎弓，連發(fā)數(shù)矢，無不中之。

    親兵趕緊追了上來，將他團團圍護住。

    李克用破口大罵，找準空隙左右開弓，又斃兩人。

    簡直神乎其技！

    一般而言，馳馬射箭，十中六就算是高手了，老李射了五箭全中，怪不得當初連草原酋豪都對他頗為忌憚：隨手一箭射落天上的大雁，掛在柳枝上輕微擺動的馬鞭也能遠遠射中，連風速、提前量都考慮到了！

    面厚心黑的義弟邵某人怕不怕？

    “敢回首者死！”李克用強調(diào)了一遍，抽出鞘套里得鐵撾，大聲呼喝——這種奇門兵器，風行整個晉軍，與草原上喜用鐵骨朵差不多。

    橫沖軍一頭撞進了契丹大陣。

    史儼揮舞著長桿馬槊，連續(xù)掃倒數(shù)人，人馬具裝，勇不可當。而且周圍人太多了，想靠機動性游斗都做不到，只能硬扛。

    硬扛的結果就是被一沖而散。

    契丹騎士落馬無數(shù)，被整個切為兩半。后面鐵林、突陣、突騎等軍快速跟上，殺得契丹人仰馬翻，前陣數(shù)千騎兵四散而逃。

    耶律罨古只站在一處高坡上，有些吃驚地看著戰(zhàn)場。

    耶律億站在他身后，默默盤算。

    晉軍騎兵的表現(xiàn)也超乎他的預料，讓他對具裝甲騎和重騎兵的認識達到了新的程度。

    契丹不是沒有重騎兵，八部都有自己的冶鐵業(yè)，發(fā)展有快有慢，但整體還算可以，在草原上算是傲視同儕了。因此，他統(tǒng)領的侍衛(wèi)親軍萬余騎中，也有不少重騎兵，但沒有具裝甲騎。如今看來，在騎兵正面沖殺時，具裝甲騎的作用不可低估。

    當然也不是沒有辦法對付這種笨重的騎兵。

    事實上越往西，草原上的勇士就越不喜歡這種怪物。像韃靼人之流，素來信奉游斗致勝，靠輕騎兵中距離騎射玩死你。

    但在東邊，可能因為農(nóng)耕、漁獵習性較重，游牧沒占到統(tǒng)治地位，因此如同中原一樣，對重騎兵、具裝甲騎更為重視。

    耶律億不是迂腐的人，他不信韃靼、室韋人見了具裝甲騎后不喜歡，任何兵種都有其作用，不可偏廢。

    他需要工匠，更多的工匠，越多越好！

    “殺！”李克用揮舞鐵撾，用力砸在一名契丹酋豪臉上，對方血流如注，慘叫落地。

    李克用暢快地大笑，渾身涌出一股暴虐的殺戮情緒，騎在駿馬之上，左右開弓、連續(xù)施射、臥射甚至是他的絕技背射，花樣百出，所過之處，幾無一合之敵，不知道多少人被他斬落馬下。

    李落落帶著鐵林軍橫沖直撞，馬槊槊刃幾乎染成了鮮紅色。

    一名契丹酋豪迎面沖來，居然是少見的長槍騎兵。李落落膽大心細，用高超的騎術躲過刺擊后，用力一夾，將敵人的槍桿夾于腋下。電光火石之間，棄了馬槊，抽出馬刀一砍，敵人慘叫倒地。

    這對父子，可真是不要命！

    但你不得不承認，他們能極大鼓舞士氣，讓軍士們爆發(fā)出超強的戰(zhàn)斗力。

    鼓噪而進的步兵也跟了上來，少數(shù)昏頭昏腦不辨方向的契丹騎兵被打落下馬，亂刃分尸。稍遠一些的遭到步弓齊射，人馬都變成了刺猬。

    晉軍也是訓練有素的，沖鋒過程中陣型并未太散亂，且軍官們還在大聲呼喝，約束部伍，維持戰(zhàn)陣——這些有主觀能動性的下級軍官和老兵，是一支軍隊最寶貴的財富。

    游弋在軍陣周圍的還有大量散隊，數(shù)十人一股，使用強弓勁弩，游走射殺敵騎。甚至在靠近之后，還敢上前搏殺。

    國朝弩兵，從一開始就不純粹cao縱弩機。事實上他們一般會攜帶陌刀、重劍，上陣搏殺。陌刀和弩，你真說不好哪個是主武器，哪個是副武器。

    這個風格和步兵類似，國朝就沒有那種只需要射箭和發(fā)射弩機的舒舒服服的兵種，軍隊中也沒有專業(yè)弓兵、弩兵這種編制?！盎牎避娭浦?，所有人都是兼職，所有人都是多面手，沒人可以逃脫面對面的近戰(zhàn)搏殺——有一說一，能在陣前散隊里混的，也不是一般人，不怕死是第一位，其次箭術和搏殺技術都要比大部分人強。

    將近三萬步騎向前推進，直接粉碎了契丹人的最后一絲反敗為勝的可能。

    耶律罨古只當機立斷，下令撤退。

    耶律億多看了一眼山下，交戰(zhàn)的那幾千騎兵被打得落荒而逃，這次損失不輕。

    他不覺得派自己的侍衛(wèi)親軍下場會有什么改變，一樣會敗。頂多就是敗得好看點，不讓晉兵一沖而破，但沖個兩三次，早晚要崩潰。

    “以后要改變戰(zhàn)術了。”耶律億追上了罨古只，說道：“盡量避免正面硬來，選擇寬闊的戰(zhàn)場，可以發(fā)揮騎射優(yōu)勢?！?/br>
    “嗯?！鳖还胖灰膊皇巧底樱呀?jīng)看出了問題。今天這個戰(zhàn)場，有河流（白狼水），有森林，有各種小山包，地形不算開闊，利于正面廝殺，不利于游走纏斗。

    失算了！本想正面秤一秤對方的斤量，但這份斤量太足，直接把秤弄壞了。

    還是過去數(shù)十年順風順水慣了，要引以為戒。

    見罨古只接受了自己的建議，耶律億很高興，又道：“晉人不會長久待在這邊的。他們出動一次大軍非常麻煩，不比咱們草原騎兵來去如風。下次多帶點強于步戰(zhàn)的奚人、渤海人奴隸，咱們騎馬奔襲營州各戍，打了就跑，把他們的莊稼毀壞，牛羊、丁口搶走，花點時間，總能把這塊地占下來的，推進到臨渝關一帶，在關外放牧?！?/br>
    今日之戰(zhàn)，戰(zhàn)無不勝的契丹騎兵受挫，結果非但沒有澆滅耶律億南下的雄心壯志，反倒似火上澆油般，更堅定了他南下的決心。

    中原的錢糧、器械、甲胄、工匠、丁口，對他產(chǎn)生了致命的吸引力。

    與之相比，征服的草原部落，就好似黃臉婆一般，讓人憎惡，而中原則像他心愛的月理朵一樣嫵媚。

    大軍潰逃，漫山遍野。

    李克用停了下來，哈哈大笑，讓手下兒郎們繼續(xù)追擊。

    不過他很快又臉色一黑，因為有步兵在爭搶契丹人遺落的馬匹、牛羊。

    這個破軍紀！該好好整頓了。

    他揮舞馬鞭，將幾個正在爭搶牲畜的軍士打得滿頭包，然后又下令軍中虞候整肅軍紀，連斬十余人，這才讓這幫混蛋冷靜了下來。

    好端端一場大勝，結果搞得自己心情不佳，李克用越想越生氣，踢飛了腳下一塊石子，回了白狼戍鎮(zhèn)城。

    “大王！”蓋寓躬身行了個禮，猶豫再三，還是說道：“汴州城破了?！?/br>
    “什么？”李克用一驚，趕緊問道：“抓到朱全忠沒？”

    蓋寓內(nèi)心有很強的吐槽欲望，朱全忠是重點嗎？

    “朱全忠逃至滑州，大肆征丁入伍，又敗一場，然后率部北遁魏博。”蓋寓回道。

    “可惜跑了此賊！”李克用咬牙切齒道。

    上源驛之變，他帶過去的手下被殺了三百，幾乎全軍覆沒。

    這三百人，有跟著他北奔韃靼的老人，有沙陀三部的親信，有宗族成員，有新銳將校，幾乎全是精華，被朱珍引兵圍殺，中途隕落。

    雖然已經(jīng)過去十余年之久，但每每思之，依然痛徹心扉。這也是他始終不愿與朱全忠聯(lián)合的主要原因，可以有不那么明顯的默契，但絕不會和你這狗賊聯(lián)手。

    見主公神思不屬，蓋寓決定下點猛藥，只聽他說道：“月初夏王閱軍，三軍高呼‘萬歲’，樹德坦然受之，遍賞諸軍。”

    嗯，這就是語言的藝術了。

    明明是邵樹德先賞錢帛，將士們高興之下，有一部分人口不擇言，喊出了“萬歲”。但到了蓋寓這里，味道就完全變了。

    說的幾件事都是事實，但調(diào)換一下順序，嘖嘖。

    果然，李克用一聽就變得很沉默。

    別人都喊萬歲了，你怎么看？李克用突然覺得自己過得挺糊涂的，四十來歲的人了，不知道目標是什么，被部下們推著走，主觀上不積極，完全是一副被動的模樣。

    誠為可恥！

    “追剿完殘敵之后撤兵?！崩羁擞孟铝畹?。

    “撤回哪里？”

    “晉陽。”李克用道：“將士們出征日久，該回家看看了?！?/br>
    回了晉陽之后做什么，李克用沒說，蓋寓也不問。但他知道，有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