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62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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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翔偷偷描了一眼,沒太看清,只看到其中有一句詩:“桃花臉里汪汪淚,忍到更深枕上流?!?/br> 頓時暗吸一口涼氣。 不過朱全忠似乎毫無所覺,展顏一笑,道:“邵賊吹噓他兵強馬壯,欲與我會獵于沙海?!?/br> 說罷,將信收了起來,道:“賊人急切間不得渡河,加快行軍速度,休得磨蹭。” “遵命。”諸將佐紛紛應(yīng)道。 大軍迤邐北上,形色匆匆,不敢逗留。 夏軍騎卒快速北上,遠(yuǎn)遠(yuǎn)跟著,像狼群一樣,想要咬幾塊rou下來。梁軍此番北歸,注定不會一帆風(fēng)順,損失一些人馬,已然難以避免。 第091章 人盡其用 五月初十,步軍大隊抵達(dá)蔡水西岸,四處找老林子伐木造浮橋。而此時的郾城,丁會也快撐不住了。 這一日,天方大亮,縞素滿城,哀歌連連。 “你道生勝死,我道死勝生。生即苦戰(zhàn)死,死即無人征……血流遍荒野,白骨在邊庭……” 歌聲蒼涼、悲壯、痛苦,唱到最后,幾乎就是在哀嚎了。 八名挽歌郎齊聲相和,鼓吹手用力演奏,當(dāng)真是聞?wù)呗錅I,聽者傷心。 “大帥,朱友恭沒死。”李仁罕匆匆走了進(jìn)來,稟報道。 丁會聞言一愣,心里一喜,然后又一怒。 喜的是壽春同鄉(xiāng)朱友恭沒死,怒的是打攪他唱挽歌了。 “滾!”丁會嘴里蹦出一句。 李仁罕灰頭土臉地躲到了門外。 “繼續(xù)!”丁會瞪了一眼停下來的挽歌郎和鼓吹手,道。 “大帥,唱哪首?”有人弱弱地問道。 “就當(dāng)朱友恭死了,梁王親唱挽歌?!倍辶饲迳ぷ?,開唱:“父子恩情重,念汝少年傾。一送交荒外,何時再睹形?!?/br> 鼓吹手動作很快,鼓足了腮幫子,很快跟上了丁大帥的節(jié)奏。 李仁罕無奈地坐在馬扎上,與孔勍大眼瞪小眼。 軍士們有氣無力地站在那里,情緒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戰(zhàn)又戰(zhàn)不得,走又走不脫,難道全數(shù)死在這里,再也無法與家人相見?每每想到此處,不由得悲從中來——丁大帥的藝術(shù)感染力可見一斑。 “我說……”李仁罕開口道。 孔勍伸手止住,側(cè)耳傾聽。 “后人得之傳此。仲尼亡兮誰為出涕。” “大帥唱完了!”孔勍一躍而起,小跑著進(jìn)門。 “居然都聽會了……”李仁罕暗罵了聲,也跟著進(jìn)門。 丁會坐了下來,深吸了口氣,道:“把城內(nèi)外的縞素都撤了。全軍大酺一日,提振一下士氣。形容都收拾收拾,甲仗該修理的修理,明日出城列陣?!?/br> “大帥,可是要與折老賊拼了?”孔勍問道。 “拼什么拼?都不想活了?”丁會斥了一句,又道:“我意已決,降夏王?!?/br>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李仁罕、孔勍都沒覺得奇怪,降可,死戰(zhàn)亦可,他們都無所謂,大不了把這條命賣給大帥了,以報知遇之恩。 “大帥,若降了夏王,我等會怎樣?”李仁罕看起來有些擔(dān)心,問道。 “生死cao于人手,你有選擇?”丁會反問道。 “沒有。”李仁罕嘆道。 威勝軍兩萬多人、天柱軍數(shù)千人,都是能打的,將他們牢牢粘住。更有蕃兵兩萬余,昨日又來土團(tuán)鄉(xiāng)夫萬余,足足六萬多兵馬,圍他們這不到兩萬軍,走得脫么? “我觀夏王行事,非那等心胸狹窄之人。”丁會解釋道:“他偏愛兩類兵,其一為蕃人,以黨項居多,聽聞夏王甚是寵愛府中黨項姬妾,王妃折氏名為鮮卑,實則黨項;其二為河南兵,其人多次到河南募兵,當(dāng)愛其勁勇,倚為干城。我部皆河南子弟,豈不為夏王所愛?降吧,反正也無路可走了。” 李仁罕、孔勍二人連連稱是。 能生,誰愿意死?便是折宗本拿不下他們,換李唐賓來,那個狗東西打仗從來不在乎人命的,佑國軍真有可能一個都活不下來。 五月十一,佑國軍無分老弱,全體出城,在曠野之中列陣。因為提前派人接洽了,唐州行營都指揮使折宗本知道佑國軍欲降,親率威勝軍主力而至。 近一萬八千人在軍官的帶領(lǐng)下,將器械放于指定地點,然后退回到另一側(cè),席地而坐。 折宗本看了眼堆成小山般的刀劍、槍槊、甲胄、弓弩,轉(zhuǎn)過頭來,和顏悅色地將精赤著上半身的丁會扶起,道:“公乃大將,何如此耶?夏王愛才,從不折辱大將,今后還有用得上丁太尉之處?!?/br> 丁會聞言起身,嘆道:“夏王用兵,持重老辣,無懈可擊,早已神往。不想為人亦這般胸懷寬廣,罪將感激涕零,都不知該怎么說話了。” 另外一邊,唐州幕府隨軍要籍裴遠(yuǎn)正與張濬言笑晏晏。 張濬有些擔(dān)憂,害怕邵樹德翻舊賬。但說實話,他倆之間好像也沒啥仇怨。張濬當(dāng)年東逃,更多的是出于對朝廷賜死的恐懼,以及和朱全忠關(guān)系不錯。 “張司馬勸丁公降順,此功大焉?!迸徇h(yuǎn)說道:“佑國軍接受整編之后,還有大用?!?/br> 張濬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君乃唐州幕僚,敢問佑國軍降折令公耶?降夏王耶?” “折令公亦夏王屬部?!迸徇h(yuǎn)看著張濬的眼睛,說道。 “明白了。”張濬行禮致謝。 “做好打楊行密的準(zhǔn)備。夏王先前有言,若丁會全師來降,可任蘄州刺史、團(tuán)練使”裴遠(yuǎn)又叮囑了一句。 張濬了然。蘄州是楊行密的地盤,這個刺史的位置還得自己去打,不但要打下蘄州,一路上還得攻下黃州。 這個結(jié)果比預(yù)計的要好,完全可以接受。對夏軍而言,這種安排也是非常合理的。 佑國軍畢竟是宣武衙軍的老底子,讓他們?nèi)ゴ蜚曛荩皇遣豢梢?,但總讓人有些?dān)心陣前倒戈什么的,雖然可能性已經(jīng)不是很大。 如今去打楊行密倒是剛剛正好。彼此又不認(rèn)識,也沒任何交情可言,丁會急于表現(xiàn),當(dāng)然要賣點力氣了。 而郾城佑國軍投降之后,許州大戰(zhàn)就只剩下唯一一個殘余了:屯兵渦口的楊師厚部萬余人。但他只是個小角色,已然影響不到大局。 ※※※※※※ 朱珍已經(jīng)率軍回返濟(jì)陰。 他先到校場督促了一番捧日、捧圣兩軍的訓(xùn)練,及至午時,才返回了軍府。 應(yīng)該說,朱珍還是很有練兵能力的。捧日、捧圣兩軍也不全是新兵,至少有三成是招募亡散得來的老兵。 朱珍也很善于撫兵,他能叫得上很多人的名字,能給他們解決實際困難,為人慷慨,經(jīng)常賞賜軍士,因此很得軍心。 曹州行營所轄兵馬分親軍、衙軍、州縣兵三大體系。 朱珍以前其實只是個指揮官,并沒有直轄多少兵馬。朱全忠對他很不放心,派了鄧季筠、張存敬二人鉗制他。前者統(tǒng)領(lǐng)曹州行營步軍,即左右突將軍、左右衙內(nèi)軍,后者統(tǒng)率騎兵,即左右德勝軍、親騎軍、捉生軍、踏白都等。 朱珍當(dāng)然不會甘心當(dāng)個有名無實的都指揮使了。事實上幾年來他一直在力求改變,首先是建英武都親軍,規(guī)模千人上下。這是一次試探,但也說得過去,堂堂方面大帥,連個直屬嫡系部隊都沒有,像話嗎? 朱全忠對此默許。他沒有能力管太多了,控制力下降必然會產(chǎn)生這種結(jié)果。 去年下半年邵樹德三路伐梁,朱全忠焦頭爛額,戰(zhàn)局空前不利。朱珍下令曹、滑、單三州富戶獻(xiàn)金,截留部分上繳汴州的錢糧,又對往來商旅征收重稅,新建捧日、捧圣兩軍,共二十個指揮,計兩萬人。 同時派人至河北、淄青市馬,得千余匹。自然而然地,英武都的規(guī)模再一次擴大了,目前已經(jīng)步卒三千、騎卒一千。 不消多說,這是一種極其跋扈的軍閥行為。換其他時候,朱全忠是斷然無法容忍的,定然要嚴(yán)肅處理。但眼下嘛,他不但不能處理,相反還要極力拉攏。 這世道啊,就是如此現(xiàn)實。 曹州行營其實還有一些州縣兵,總規(guī)模不大,八千人左右,由徐州降將劉知俊統(tǒng)率,屯于濮州雷澤縣,是防備鄆鎮(zhèn)的一線部隊。 劉知俊這人,朱珍看不透他,籠絡(luò)起來總感覺不是很通暢。但他很確定,劉知俊絕對不是什么忠心耿耿之輩,野心其實相當(dāng)不小。 不過也無所謂了。劉知俊的那點兵,雖然經(jīng)常征戰(zhàn),比一般的州縣兵能打,但他也沒放在眼里。而今的重點還是突將、衙內(nèi)二軍,幾年來他也安插了不少自己人,再加上本就遍布軍中的舊識、舊部,他有信心在關(guān)鍵時刻掌控住部隊,前提是去除一大阻礙。 “大帥,鄧將軍來了?!庇H將走了進(jìn)來,稟報道。 “知道該怎么辦嗎?”朱珍的目光有如實質(zhì),沉聲問道。 “明白?!庇H將毫不猶豫地說道。 “退下吧,莫要出差錯?!?/br> “遵命?!?/br> 鄧季筠很快進(jìn)了帳,一邊走,一邊道:“都將,我探得消息,汴州城外的賊騎大為減少,還請速速點齊大軍,西進(jìn)解圍——” 鄧季筠說一半就停下了,因為他發(fā)現(xiàn)朱珍在悠然自得地煮著茶,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坐下吧,稍安勿躁?!敝煺湫Φ馈?/br> “軍情緊急,早去一日,汴人便得一日安寢,都頭怎還坐得???”鄧季筠坐了下來,嘴里兀自喋喋不休。 “鄧將軍以為,梁地局勢如何?”朱珍繼續(xù)慢條斯理地添加著香料,貌似無意地問道。 “龐都將大軍遭到圍困,怕是不妙?!编嚰倔迣嵲拰嵳f。 “可我聽聞龐師古大敗,生死不知。梁王與邵樹德戰(zhàn)于蔡水,不利而還?!敝煺溆值馈?/br> “這——”鄧季筠有些吃驚,但仔細(xì)想想,卻是大有可能之事。 “既如此,都將便該率軍西進(jìn),與梁王匯合,共保汴州?!编嚰倔藜钡溃骸斑t恐不利啊!” 朱珍看了鄧季筠兩眼,嘆道:“梁王敗局已定,君不為自己考慮么?” 鄧季筠先是一愣,繼而起身,神色大變。 “來人,送鄧將軍一程?!敝煺湓捯魟偮?,數(shù)十英武都甲士便涌了進(jìn)來,絲毫不廢話,刀斧直接砍到了鄧季筠身上。 “我本不欲害君,奈何,奈何?!笨粗稍诘厣纤啦活康泥嚰倔蓿煺鋼u頭嘆道。 第092章 調(diào)整 五月十二,邵樹德在扶溝大會諸軍,重新調(diào)整作戰(zhàn)方向。 首先是罷洛陽行營、唐州行營,組建許州行營。 行營都指揮使為折宗本,領(lǐng)威勝軍、淮寧軍、天德軍、鐵騎軍、定難軍、佑國軍、堅銳軍、河南府州兵,總計不下十萬步騎,主要作戰(zhàn)任務(wù)是攻取潁、亳、宋三州,同時給予汴州方向壓力。 土團(tuán)鄉(xiāng)夫,一律罷遣。等他們趕回家中,差不多可以忙夏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