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人、梁人、晉人、燕人、趙人戰(zhàn)作一團，八方風(fēng)雨，晦暗如澀。咱們這艘船，可得在這滔天大浪中把穩(wěn)了?！绷_弘信說道：“先幫朱全忠渡過眼前難關(guān)，別的事以后再說。李克用還在攻莫州，看到單可及全家就戮的下場，焉能不死戰(zhàn)？幽州戰(zhàn)事，我看一時半會還結(jié)束不了，王镕暫時還不至于降晉。得過且過，走一步看一步，說起來難聽，有時候卻也只能這么做?！?/br>
    第065章 他真會篡位？

    李克用策馬歸來，將橫摜于馬背上的生口扔在地上，道：“拉下去拷訊?！?/br>
    親兵得令，像拖死狗一樣將人拖了下去。

    對莫縣的圍攻，已經(jīng)進入到了關(guān)鍵時刻。

    晉兵、燕兵、胡兵，什么人都有，各路人馬聚于城下，蟻附、xue地、誘降，幾乎什么招數(shù)都用了。

    效果當然是有的，也殺傷了大量守軍。越城而出投降的人也不少，但若要真正攻克，卻還需要不短的時間。

    他這次是發(fā)了狠了，一定要平定幽州局勢，將所有潛在叛亂分子一掃而空，省得以后再反復(fù)勞神，關(guān)鍵時刻后院起火，影響大局。

    “夫君，都是四鎮(zhèn)之主了，怎地還輕身冒險？”劉氏迎上前去，有些嗔怪地說道。

    李克用有些煩躁，道：“戰(zhàn)陣之上，何人能傷我？”

    劉氏抿嘴一笑，讓開這個話題不答。她對自家夫君的脾氣太了解了，轉(zhuǎn)而說道：“高思繼勾連契丹，劉仁恭屢次求援，夫君真的不管了？”

    李克用一怔，道：“待我破了盧文進再說。契丹不成氣候，也就只能剽掠一番罷了。疥癬之疾！”

    劉氏挽著李克用的手，進了大帳，親兵們早就見怪不怪了，王妃屢出奇計，足智多謀。大王出征，是必定要帶在身邊的。

    “然契丹諸部屢攻奚人，戰(zhàn)事越來越頻繁，斬獲甚大。夫君既領(lǐng)幽州，可不能掉以輕心。若讓契丹人攻滅奚、室韋諸部，怕要勢大難制?！眲⑹险f道：“劉仁恭稟報，契丹有驍將耶律億，智勇而善射，屢破敵軍，功勛卓著，崛起的勢頭非常明顯……”

    劉氏說著說著便停下了，因為她注意到了李克用不以為然的神色。

    反正該說的已經(jīng)說了，她知道夫君其實很聰明，已經(jīng)聽進去了這些。但如果繼續(xù)喋喋不休，只會產(chǎn)生反作用，還不如點到即止。

    “每到亂世，無論中原還是草原，便總有雄才大略之人橫空出世?！崩羁擞玫溃骸鞍⒈C才幾歲？等他當上八部夷離堇再說?！?/br>
    李克用征戰(zhàn)多年，當然知道一個勢力的開創(chuàng)者的能力有多么強。若耶律億能證明自己，一統(tǒng)八部契丹，征服奚、室韋、渤海等地，那么還值得重視一下?，F(xiàn)在么，還差得遠呢，充其量只是草寇罷了。

    “還有什么消息？”李克用卸下甲胄，坐到了胡床上，問道。

    劉氏轉(zhuǎn)到他身后，輕柔地替他捏著肩膀，道：“夏兵在汝州又勝了一陣，聽聞丁會丟盔棄甲，一路潰逃到了許州?！?/br>
    “許州……”李克用閉上眼睛，低聲默念。

    “還有，朱全忠在滑州掘河，滋害千里?！眲⑹嫌值溃骸跋⑸踔羵鞯搅宋?、兗、青等鎮(zhèn)，全忠大窘，正在抓‘造謠’的人呢?！?/br>
    “他也就這點能耐了?！崩羁擞美湫σ宦?，同時也有些心驚。

    梁兵好不好打，他最有發(fā)言權(quán)。雙方擺開陣勢，誰也別欺負誰，就來一場男人間的光明正大的戰(zhàn)斗，他也沒把握贏。邵樹德是怎么做到的？

    他不覺得夏兵就比梁兵、晉兵厲害到哪里去，這是怎么贏的？怕是投機取巧吧？

    “夫君……”劉氏頓了一頓，道：“河南之局，已是十分危險，該引起重視了?！?/br>
    李克用睜開了眼睛，臉上的神色多有變化。

    “夫人先前勸我先圖河北，現(xiàn)在又改變主意了？”李克用問道。

    “夫君，此一時彼一時。若小叔攻滅朱全忠，夫君單憑河?xùn)|、大同、昭義、幽州、易定五鎮(zhèn)可能抗衡？”劉氏嘆了口氣，說道：“若能再攻取滄景、鎮(zhèn)冀、魏博，或還能相抗，可一個幽州就這么難了……”

    “攻滅滄景盧彥威并不難?！崩羁擞谜f道：“這是塊肥rou，還不能打，取之易也?！?/br>
    “夫君萬不可大意?！眲⑹险f道：“河北沒有好打的藩鎮(zhèn)。”

    李克用有心反駁，卻又沒有底氣。

    河北割據(jù)多年，早就自成一體，確實不是那么好打的。若遷延日久還無成效，邵樹德怕是已入汴州。

    “那要怎么做？”李克用感覺有點壓不住火了。

    最近他聽到了一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得有鼻子有眼，都說邵樹德在攻滅朱全忠之后，就要回長安篡位稱帝。

    李克用不太想相信，但又覺得傳言十分真實。而他的好義弟的志向，這么多年也早就看清楚了，就不是個忠臣！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與朱全忠無異。

    “平滅盧文進之后，大軍班師，夫君不妨等等看，別急著出兵滄景?！眲⑹险f道：“小叔在下半年，很可能要繼續(xù)攻朱全忠?！?/br>
    李克用霍然起身，在帳內(nèi)走來走去。

    劉氏擔(dān)憂地看著他。從代北一路走來，同甘苦共患難，眼下好不容易看到點希望，她是真不忍心看到夫君為這些事煩難。

    “邵樹德真要篡位？”李克用突然問道。

    劉氏默然。這事怎么回答呢？她知道夫君其實真沒有太大的野心，走到今天這一步，與其說是主動，不如說是各種陰差陽錯，以及眾人明里暗里推動。

    但夫君到了這個年紀，與年輕那會卻也不一樣了，有些事情不再那么絕對，畢竟人是會變的，尤其年事漸長的時候。

    “以今觀之，十有八九?！眲⑹险f道。

    “我明白了。”李克用點了點頭，道：“先打下莫州再說。盧文進這廝，我定饒不了他?！?/br>
    ※※※※※※

    朱全忠非常惱火。

    他不是個寬宥的性子，發(fā)火了往往就要有人倒霉，而且是倒血霉。

    胡真全家已經(jīng)就誅。

    蔣玄暉親自帶人動的手，連同仆婢在內(nèi)，百余口人，一夕問斬，棄尸于亂葬崗之中。

    本來還想殺了張歸霸的長子張漢鼎，但最后還是忍住了。

    胡真這廝最可惡，當以霹靂手段，震懾蠢蠢欲動之輩。

    “大事就壞在這些貪生怕死之輩身上?！敝烊依浜咭宦?，猶自不是很解氣。

    張惠牽著女兒坐在一旁，暗暗嘆氣。

    胡真也是元從老人了，早些年也敢打敢拼，立下了許多功勞。尤其是與朱珍一起出兵，雪夜突襲滑州，搶在朱瑄之前拿下了這個重鎮(zhèn)。

    那個時候得一鎮(zhèn)，可比現(xiàn)在得一鎮(zhèn)關(guān)鍵多了。這樣的老人，不能一起走到最后，還鬧成如今這個模樣，實在讓人惋惜。

    是的，張惠不贊成誅戮胡真全家，真的沒必要。只會讓老人離心離德，讓新人惶恐不安。但這類事情，她以前勸得動，現(xiàn)在卻勸不動了。

    原因是什么她很清楚，但沒法說出口，怕讓自家夫君更加難堪。

    “說我掘河之事，胡真定然有份。這賊子，以前沒看出他對我這么恨之入骨。”朱全忠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怒道：“壞我名聲，離我軍心，狠毒若此，不殺不足以出這口惡氣?！?/br>
    “夫君……”張惠牽著女兒的手，欲言又止。

    “不用多說了?！敝烊乙粩[手，道：“其他事情，我都依你。但此事斷無轉(zhuǎn)圜余地，我意已決，過兩日便遣人過河，與羅弘信定下?！?/br>
    張惠幽幽嘆了口氣，輕輕頷首。

    已經(jīng)七歲的女兒看著母親，似懂非懂。

    朱全忠似也有些不忍，又道：“還有好幾年時間呢，如今只是定下此事罷了?！?/br>
    他最近也沒閑著。

    除了賑濟滑州災(zāi)民外，還做成了一件大事，那就是與楊行密結(jié)為兒女親家。

    已經(jīng)九歲的三子朱友貞，娶楊行密長女、七歲的楊氏。因為年紀都還小，暫時不會成婚，但事情已經(jīng)確定下來了。毫無疑問，這在某種程度上加深了雙方的關(guān)系，對各自也有好處。

    楊行密趁虛襲占濠、泗、楚三州的事情就此揭過，淮軍得以整備兵馬，全力攻壽、安等州，剪除邵賊在淮南的羽翼。

    朱全忠也有了一個名義上守望互助的盟友，關(guān)鍵時刻甚至可能得到淮南的資糧，幫助他繼續(xù)打下去，對抗邵賊。

    他相信楊行密不是那種短視之輩。在邵賊攻占汝州，將南北兩個戰(zhàn)場貫通之后，他會面臨很沉重的軍事壓力。雙方互相背靠背，抱團取暖很正常。

    另外，朱全忠也打算把長女嫁出去，而結(jié)親對象則是魏博節(jié)度使羅弘信的長孫羅廷規(guī)。

    魏博的重要性，如今怎么拔高也不為過。

    朱全忠與羅弘信的關(guān)系很好，平時對羅弘信也挺客氣。上次李克用大舉攻來，還是梁軍北上，幫助魏人擊退敵軍的。羅弘信對此也很感激，兩鎮(zhèn)的關(guān)系非常穩(wěn)固。

    但朱全忠現(xiàn)在懷疑羅弘信要投向邵樹德。

    仔細想想好像不太可能，但朱全忠承受不起任何風(fēng)險。在深思熟慮之后，他決定嫁女兒，并大力支持羅氏永鎮(zhèn)魏州。

    王妃張惠本來是反對這事的，因為她不想讓女兒遠嫁。但最終還是同意了，因為她知道丈夫的難處。在他們這種家庭，兒女的婚姻本來就無法自主，一切都是政治。

    魏博、宣武、淮南三鎮(zhèn)，土地相連，若能團結(jié)在一起，同舟共濟，實力已不比邵樹德差了，或能扭轉(zhuǎn)目前不利的局面。

    張惠的要求其實不高。她只想這么安穩(wěn)富貴地生活下去，但在這個烽火連天的歲月之中，在邵樹德咄咄逼人的攻勢之下，一切都顯得那么虛無。

    若汴州城破，她自問沒勇氣自殺。落入邵樹德手中的下場，不問可知。每每想起，夙夜憂嘆。

    希望結(jié)好魏博、淮南之后，能穩(wěn)住局面吧。

    第066章 歸家敘話

    陜州城外，一群人正在練習(xí)騎馬。

    如果不涉及騎戰(zhàn)，只是單純騎馬趕路，在高強度的練習(xí)下，不需要多久。因為你只需要掌握諸如前進、停下、加速前進、慢跑之類的動作指令即可，其他更復(fù)雜的東西完全不需要學(xué)習(xí)。

    聰明伶俐的人，半個時辰就學(xué)會了，笨一點的人，要旬日以上。剩下的就是不斷重復(fù)練習(xí)，確保不會摔馬。

    騎馬步兵的代步工具，也不是什么好馬，一般都是騎兵挑剩下的。有的軍官甚至更喜歡騾子，因為速度不會慢多少，但更耐cao。當然也有軍官一定要戰(zhàn)馬，可能覺得這樣更有尊嚴一些，不被騎兵看扁了。

    “金刀軍要抓穩(wěn)了?！鄙蹣涞聦π氯谓鸬盾娛箺盍琳f道：“第二批五千人好好挑選，鐵林、武威、天雄諸軍各抽調(diào)兩百精銳老兵，我給你湊千人。河隴諸部酋豪，聯(lián)合獻背嵬勇士五百，靈州那邊還會挑選五百新卒好手，剩下三千人，就從降人里面挑?！?/br>
    飛龍軍襲擊撤退中的丁會所部，又俘兩千余。至此，進攻汝州以來，夏軍已俘賊兵一萬六千余。其中七千人將選入金刀軍，剩下的連同一萬多土團鄉(xiāng)夫，全部編為都教練使衙門陜州院所屬續(xù)備軍，員額上限為兩萬五千。

    說實話，二十多萬步騎的軍隊，外加七萬五千續(xù)備軍，邵樹德還是比較窮兵黷武的。不過經(jīng)濟上還承受得了，甚至從賬面上來算還頗為輕松，唯一的麻煩就是運輸不便，很多資源無法有效利用罷了。

    “請大王放寬心。有千名老卒做骨干，還有河隴背嵬、關(guān)北壯士，降人翻不了天?！睏盍链舐暬氐?。

    金刀軍與黑矟軍一樣，都是騎馬步兵，軍士來源七成以上是降兵里挑選的精壯，其余三成要么是訓(xùn)練了幾年的新兵，要么是酋豪子弟或背嵬，要么是主力野戰(zhàn)部隊里抽調(diào)的強悍老卒，甚至連武學(xué)生都有。

    這個構(gòu)成，其實算是比較穩(wěn)的了，出不了什么事。且隨著時間流逝，可靠性會越來越高，徹底成為自己的軍隊。

    “金刀、黑矟兩軍，未來將常駐關(guān)北，與銀槍都騎軍配合?！鄙蹣涞掠侄诘溃骸坝写巳?，在遼闊的草原上，應(yīng)足以應(yīng)付了。”

    沒有統(tǒng)一的草原政權(quán)就是這個好處。單一部落或者幾個部落的聯(lián)盟，出不了太多人，力量相對弱小。

    兩萬騎馬步兵和銀槍都一萬騎，足以拉出一萬五千戰(zhàn)兵，哪個草原部落有這么厲害？至少陰山一帶沒有。

    東北的契丹人應(yīng)該可以很輕松地拉出這么多部隊，但他們連奚人、室韋、渤海都未徹底征服，短期內(nèi)還顧不得西邊。

    歷史上二十年后，耶律億才率三十萬人西征，打到豐州一帶，此時還差得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