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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晚唐浮生在線閱讀 - 晚唐浮生 第459節(jié)

晚唐浮生 第459節(jié)

    張全恩點了點頭,心情略有好轉(zhuǎn)。

    隨后,他又走到僻靜處,低聲問道:“鄭司馬覺得梁王可能得天下?”

    鄭司馬猶豫了一下,道:“某衣食無著之時,還是靠使君接濟,便不睜眼說瞎話了。梁王欲得天下,須得先平滅二朱、王師范,再圖河北。”

    言下之意,能不能做到這一步?做不到的話,萬事皆休。

    “怕是難了?!睆埲鲬n道:“今歲河陽之敗,損失了不少人馬,至今還未補足。梁王似欲加賦,選募驍勇之士入軍,補全缺損。這一來,輕賦的好名聲就沒了。夏賊猖獗,多半還要不斷攻伐,竟是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br>
    對此,鄭司馬也沒什么好的辦法,只能陪著一起嘆氣。

    這不是用什么奇計能改變的。

    樹德的方略堂堂正正,都擺在明處,就是這么逼迫你的四戰(zhàn)之地,你可能破解?

    張全恩看幕僚的臉色,便知道他心中所想了,憂慮更深了一層。

    難道,便是這等飽讀詩書的有識之士,也覺得樹德贏面更大?

    再打下去,若汴州的武夫們也這么看,豈不是要有人投敵?

    朱珍!

    不知道為什么,張全恩突然想起了這個汴軍資歷最老、戰(zhàn)功最著的大將,若他率部投敵,局勢便難以挽回了。

    張全恩心中憂急,恨不得現(xiàn)在便回蔡州,與兄長好好商議商議。

    ※※※※※※

    鄆州城內(nèi),朱瑄的心氣很不順。

    朱瑾吃的敗仗比他還厲害,反倒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席間與樂妓調(diào)笑不斷,好不快活。

    鄆、兗二鎮(zhèn)將領(lǐng)也濟濟一堂,大吃大喝。

    朱瑄掃了一眼。

    齊州刺史朱威,州將朱瓊、瓊弟朱玭(pin),這是齊州來的軍將,與朱瑾一樣,都是他們老朱家的。

    衙將賀瑰、柳存、張從楚,都是鄆州老人了,雖然未必是他朱瑄的老人,但多年來一直隨他征戰(zhàn),可以信任。

    兗州將胡規(guī)、康懷貞、閻寶,這是從弟朱瑾的部將。

    唉,一個個,全都是汴賊的手下敗將,還特娘的不是敗了一次,而是好多次!

    朱瑄都懷疑大伙這么多年的軍旅飯是不是白吃了,怎么屢戰(zhàn)屢?。?/br>
    當然他并不知道,這些在汴人手下被虐得要死要活的將領(lǐng),有朝一日居然可以騎在汴軍諸將頭上拉屎,指揮汴軍打仗呢。

    朱全忠晚年棄用絕大多數(shù)汴軍大將,專用外來降人統(tǒng)兵作戰(zhàn),內(nèi)耗劇烈。軍士們不喜歡這些空降的外鎮(zhèn)降人,將領(lǐng)們見到資歷比他們還淺的降將騎在自己頭上,其心情可想而知。

    為了削藩和壓制老將,朱全忠不惜削弱汴軍的戰(zhàn)斗力,讓被打得灰頭土臉,龜縮太原的晉人死灰復(fù)燃,也是一大奇事。

    “聽聞邵樹德在長安,吃圣人的、喝圣人的,好不快活?!敝飕u將酒樽重重地頓在桌案上,濺起一灘濁液。

    眾人尋聲望來,朱瑾也松開懷里羅衫半解的樂妓,有些詫異地望了過去。

    “他派了兩個蕃將,打仗滑頭,專事劫掠?!敝飕u越說越惱火:“此番濟水之戰(zhàn),不過死了三百騎,就不肯再打了。齊州那些破事,倒有一半是他們做下的,全栽我頭上了?!?/br>
    眾人聞言訕訕。

    齊州是王師范的地盤,被他們奪下后,三天兩頭劫掠錢糧,搶奪婦女入營。這事真要說起來,哪個沒份?都跑不了。

    “兄長怎地突然提起此事?”朱瑾將樂妓推開,笑道:“邵樹德的兵,確實也不太行,不知道怎么就能贏汴賊。”

    他不是很看得上那些蕃人騎兵,比起他曾經(jīng)帶的兗州精騎差遠了。只可惜,那支精銳騎兵幾年前就被汴賊擊破,降的降,死的死。如今都是招募的新人,雖說都是世代從軍的武夫家庭子弟,騎術(shù)不錯,但廝殺起來總覺得還差點意思。

    朱瑄不答,只是嘆道:“眼看著別人一天天起來,咱們卻落到這步田地,心有所感,郁結(jié)在胸,不吐不快。”

    “兄長何意?”朱瑾有些不解,問道:“如今汴賊為樹德牽制,無法全力攻我,還憂心做甚?”

    朱瑾這人,不知道說他樂觀好呢,還是頑固死硬。反正與汴軍打仗,幾乎就沒贏過,但卻矢志不渝,輸了再來,屢敗屢戰(zhàn),一點不氣餒。

    這可能是此時絕大部分武夫的精神狀態(tài)。

    反復(fù)廝殺,敗了再來,打到最后就剩一座城了,還是死硬無比。連最后一座城都沒了,被迫投靠他人,在別人帳下效力時,還不忘找機會搞小動作,試圖割據(jù)或者造反,重新掌權(quán)。

    這種戰(zhàn)天斗地的精神,令人嘆為觀止。

    “今次攻全忠,損兵折將,雖靠堅城迫退賊兵,然濮州五縣,三縣為其大掠,戶口損失嚴重?!敝飕u嘆道:“為兄思之,汴人已經(jīng)這個樣子了,不太想去招惹他們了?!?/br>
    朱瑾有些驚訝,追問道:“曹州也不想奪回了?”

    “沒指望了。”朱瑄搖頭,道:“我是有心殺敵,然軍士們畏懼汴人,每每交戰(zhàn),稍有風吹草動,就士氣大跌。這仗,已經(jīng)沒法打了?!?/br>
    朱瑾皺眉不已。

    “邵樹德一統(tǒng)關(guān)中、靈夏、河隴,又侵吞河中、陜虢、河陽等鎮(zhèn),聲勢比朱全忠更是嚇人?!敝飕u繼續(xù)說道:“艱難以后,河北三鎮(zhèn)連兵,若耳目手足之相救。魏亡,則燕、趙為之次;魏存,則燕、趙無患。”

    “耳目手足之相救”,在河北三鎮(zhèn)之間不斷上演,兗、鄆、徐三鎮(zhèn)在朱全忠的侵攻下,又何嘗不是呢?軍閥割據(jù)互保,已經(jīng)是深入骨髓的本能。河北三鎮(zhèn)能與河?xùn)|、昭義打出狗腦子,也能互相勾搭,眉來眼去,都是基cao。

    武夫,沒幾個像李克用那樣愛面子,也沒幾個像邵樹德那樣面善心黑,更多的是朱全忠這樣,唾面自干好像啥也沒發(fā)生過。

    朱全忠是惡人,邵樹德就不是惡人?

    “先整兵完城,自守自家吧。若全忠攻來,我等再廝殺不遲。若全忠不來,他能擋著樹德,豈非好事?”朱瑄說道:“今王室日卑,號令不出國門,我等所求別無他物,無非是子孫之謀,將這份基業(yè)傳下去罷了。全忠有野心,樹德便沒野心么?他一樣會奪我等基業(yè),能拖一天是一天吧。若你實在閑得慌,不如去打王師范小兒。他手下也沒甚人才,就一個劉鄩(xun)還算有幾分本事,并不難對付?!?/br>
    朱瑾張口結(jié)舌,一時無言。

    賀瑰看了一眼朱瑄,暗暗嘆氣,大帥銳氣已失,再無當年獨抗魏博大軍的豪情了。

    康懷貞、閻寶對視一眼,心中都道朱瑄失了銳氣,怕是再無進取的可能了。

    自家主公朱瑾似乎還未喪失斗志,但僅憑泰寧軍四州,怕是也難以有所作為。

    汴州朱全忠以四戰(zhàn)之地,夾在諸鎮(zhèn)中間,左右為難。如今這天下,看樣子還是邵樹德勢頭最好。

    只可惜他們只是兗州衙將,連塊地盤都沒有,真是急死人。

    若真能攻滅王師范,淄、青、登、萊、棣五州戶口繁盛,得其一,便可以為基業(yè),傳之子孫后代,也不枉來這世上走一遭。

    若連這也不行,那還不如……

    第024章 對聊

    今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

    這才十月中旬呢,第一場雪就落了下來,滿地銀裝素裹,分外妖嬈。

    折宗本出外打獵歸來,就感覺到力不從心。

    年輕時吃冰臥雪,為了官位,豁出性命來拼殺。當上振武軍外鎮(zhèn)將后,又多次隨軍出征,吹過草原上凜冽的寒風,吃過大漠里苦澀的黃沙。

    陰山外不眠不休追擊回鶻,有他的身影。

    黃河畔死戰(zhàn)不退抵御吐蕃,有他的身影。

    橫山上搜山穿林征討黨項,亦有他的身影。

    沿河五鎮(zhèn)都知兵馬使,是那么容易得來的么?

    要讓那些眼高于頂?shù)奈浞蛐母是樵阜?,要讓家族?nèi)部驍勇善戰(zhàn)的健兒誠心誠意追隨,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軍中只問本領(lǐng),沒有本領(lǐng),但有出身?滾一邊去!

    族中亦看能力,能力不行,大伙都是折氏子弟,寶座自然能者居之。邊疆豪族,可承受不起一個無能者上位的代價,那會是身死族滅。

    底層武夫可以一步登天的年代,其間要付出什么代價,只有自己心里清楚了。

    “將這只雉雞料理下。”折宗本嘆了口氣:“老了!十年前可以追獵虎豹好幾日,現(xiàn)在不行了?!?/br>
    親兵們紛紛下去忙活。

    從隨州趕來的趙匡璘也有些感嘆,英雄遲暮,說的便是這種吧。

    “令公還能擊退楊師厚小兒,何言老耶?”他坐在折宗本對面,已經(jīng)有人在用雪水煮茶,倒也頗有幾分意趣。

    “楊師厚兵少罷了,不到六千眾。其實他很厲害,用兵迅捷、勇猛,還有幾分詭詐?!闭圩诒拘α诵?,說道:“我老了,對付這種銳氣十足的人,經(jīng)常跟不上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若是我女婿那般用兵之法,什么都擺在明面,靠大勢壓人,我倒能走上幾回合?!?/br>
    趙匡璘尷尬而不失禮貌地笑笑。

    大王的玩笑,折宗本可以開,他不敢開。

    “一萬人的兵法,和十萬人的兵法,自然是不一樣的?!壁w匡璘尋思著對面是夏王的岳父,不得不表一下忠心,道:“大王用兵,森嚴持重,有王翦之風范?!?/br>
    折宗本大笑:“你也是個滑頭?!?/br>
    笑完之后,又道:“不過有一點說得沒錯,當你指揮十萬、二十萬人之時,就得學王翦那么打,輸不起啊?!?/br>
    “楊師厚,是個將才,若說帥才,我看還差點。”折宗本抓起酒囊,猛灌了一口,嘆道:“好酒?!?/br>
    嗯,女婿給老丈人送來的。夏州特產(chǎn),高度蒸餾葡萄酒。

    現(xiàn)在朔方、河西二鎮(zhèn),慢慢開始推廣蒸餾葡萄酒了。副產(chǎn)品用來喂牛,增加產(chǎn)奶量,烈酒可以賣給草原蕃人,還是非常有搞頭的。

    這種事情,都不需要幕府或王府強制,老百姓看到有實實在在的好處,自己就想辦法學了。麻煩的就是蒸餾器具不是每個人都置辦得起的,故目前產(chǎn)量還很小。

    “令公,與汴軍廝殺這么久了,汴軍諸將,令公以為何人第一?”趙匡璘接過折宗本遞來的酒囊,連聲感謝,又問道。

    “丁會是一個帥才。”折宗本說道:“沒打過照面的朱珍、龐師古、朱友恭也算,聽聞朱珍在幾人中最厲害,可惜沒交過手。楊師厚,只能算是將才,葛從周在將才里邊算是頂出色的了。可惜他沒主持過方面大局,每次都帶偏師,老夫看他是個帥才苗子,只是沒機會罷了?!?/br>
    對一個軍政集團首腦來說,將才可以有很多,但帥才無疑是價值最高,最看重的。

    關(guān)西武人集團,李唐賓、折宗本、高仁厚是三個頂在明面上的帥才,如今看來,能力合格。但折宗本年事已高,高仁厚也不算太年輕,李唐賓倒是正值最好的年華,后面誰能頂上來,估計還有一波考察。

    “汴賊左支右絀,這些人有將帥之才,若肯來降,則大事定矣。”趙匡璘喝了一口酒,舒服地嘆了口氣。

    折宗本點了點頭。

    與汴軍交手時間也不短了,他有一個很奇怪的感覺,如果朱全忠山窮水盡,覆亡在即,他手下人投降的可能性都比朱瑄、朱瑾、羅弘信、王镕、李克用手下的可能性高。

    聽著不靠譜,但他覺得這就是事實。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宣武軍與朔方軍很像,朱全忠和他女婿一樣,都喜歡把大部分權(quán)力抓在手中,不喜歡“分封”諸將。

    將領(lǐng)們手里沒有地盤,沒有所謂的基業(yè),投降也就是換一個效力的主公罷了,成本不是特別高。但如果是其他藩鎮(zhèn),一個個都是鎮(zhèn)將、刺史,那投降的可能性就很低了。

    朱瑄、朱瑾被打了這么多年,手下人幾乎看不到什么希望,到這會有幾個將領(lǐng)投降的?還在死硬頑抗。你可以說他們不識時務(wù),但他們是在為自己的利益而戰(zhàn),不是為節(jié)度使,就是為自己。在沒有徹底絕望之前,總要頑抗一下的。

    李克用、朱瑄、朱瑾、羅弘信、王镕、李茂貞、楊行密等,都喜歡分封心腹將領(lǐng)、義子,搞間接附庸統(tǒng)治,就朱全忠、邵樹德是兩個異類。

    “過了正月,趙匡凝可能要動手?!闭圩诒菊f道:“屆時就得靠咱們自己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