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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晚唐浮生在線閱讀 - 晚唐浮生 第434節(jié)

晚唐浮生 第434節(jié)

    斜后方射來一波箭雨,張繼業(yè)身上頓時多了兩根羽箭做“裝飾品”。

    他逃跑的速度更快了。

    五百騎兵沒見過這么無用的主將。

    不過士氣已墮,此時無心再戰(zhàn)了,紛紛潰圍而去。

    有那脾氣暴的,一邊策馬狂奔,一邊唾罵張繼業(yè):“看你是老解的女婿,以為有點本事呢,就這?”

    “媽的,慫貨,敢不敢?guī)覀兓厣韽P殺?”

    “你敢上,我就敢上,敢不敢去殺夏賊?”

    “弟兄們,不如綁了他,獻給邵樹德,我等還能得筆賞賜。”

    “哈哈!這軟蛋怕是不值錢,他妻女才值錢。”

    張繼業(yè)充耳不聞,只一味逃竄。

    吊橋已經放下,風一般的男子當先沖進了城門,留下身后一連串的罵聲。

    潰兵也瘋了般地往城門口跑。

    但他們晚了一步,迎面而來的是密密麻麻的箭矢。不知道多少強弓勁弩在攢射,城墻上,城門后,到處都是,連帶著趁機追過來的夏軍騎兵也倒下了一大片。

    吊橋緩緩拉起,潰兵們哭聲震天。

    ※※※※※※

    張全義緊緊抿著嘴唇,面色凝重地下了城樓。

    今日這一場“大戲”,打滅了他很多幻想。

    三千人去渡口搬運好不容易運過來的糧草,結果遇到夏賊騎軍,一戰(zhàn)盡沒。

    如今城里還有州縣兵兩千余、流民新兵千余,守城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更別說做些什么其他事情了。

    他的兵,竟然從黃王時代到朱全忠時代,都打不過邵賊!

    但他現(xiàn)在還不想投降,他想再觀望觀望,看看邵樹德能給他什么好處。

    觀其過往做法,似乎要往河陽大舉移民的。如果戶口繁盛了,能讓他當個河陽節(jié)度使也不錯。

    這天下,沒有地盤沒有兵,是萬萬不行的。

    藩鎮(zhèn)割據百余年,驕兵悍將滿地都是,便是橫掃四方的雄主,也可能一朝身死國滅,如雨打風吹去。

    擁兵觀望,依附雄主,待價而沽,似乎是最穩(wěn)妥的手段。

    有地盤有兵,便是邵樹德或朱全忠敗亡,也可以依附新主,繼續(xù)維持張家富貴。

    邵樹德能給他什么?能不能超過他在洛陽的利益?

    蘇濬卿默默地跟在張全義身后,神情嚴肅,無悲無喜。

    有些事情,親眼看到的和耳朵聽到的大不一樣。

    他與張全義不同,就是個幕府文職僚佐罷了,根基也在河陽。如今河陽似乎要變天了,他也心急如焚。

    不過他不確定邵樹德能不能贏,因為沁水東岸的寇彥卿手握重兵,夏軍兵少,為其兵威所懾,竟然不敢追擊了,兩軍隔河對峙,局面似乎僵持了下來。

    但終究還是邵氏的贏面大一些。

    蓋因張歸厚等人在裹挾百姓渡河南下鄭州,看樣子并無久留之意?;蛟S不會全軍撤走,會在北岸留一些據點,便如當年后周在河中府修筑眾多堡寨作為橋頭堡一樣,但這對他蘇氏而言,又有何意義呢?

    人心思變。

    張繼業(yè)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背上還插著兩支可笑的羽箭,走起路來一晃一晃的。

    “大人!”張繼業(yè)哽咽道。

    “啪啪啪!”張全義用力揮手,七八個耳光打下去,張繼業(yè)只覺一陣天旋地轉。

    大群騎兵跟著涌了進來,人喊馬嘶。

    解賓翻身下馬,想要阻攔,但一看軍士們冷漠輕視的目光,又止住了。

    作為武人,膽小如鼠,畏戰(zhàn)怯敵,在這個年代,就足以被人輕視到死,沒有任何翻身的機會。

    “噗!”張繼業(yè)吐出一口鮮血,暈倒在地。

    “解將軍,城內軍士全數由你統(tǒng)率,謹守城池,不要出任何差錯。”張全義看都不看兒子,直接轉身走了。

    蘇濬卿用眼神示意一下,幾名軍士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將張繼業(yè)抬走了。

    “解將軍……”蘇濬卿輕聲呼喚道。

    “蘇判官,我還要巡城,有事稍后再談。”解賓整了整衣甲,愁眉苦臉道。

    “無妨,一起巡,一起巡。”蘇濬卿笑了笑,說道。

    “也好?!苯赓e遲疑了下,便答應了。

    他不傻,知道蘇濬卿肯定有事要說。至于說什么,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他并不介意聽聽。

    第059章 總有盡頭

    “解將軍對這天下局勢,有何看法?”蘇濬卿與解賓站的地方可以俯瞰大河中央的沙洲。

    沙洲上烏煙瘴氣,親騎軍昨日已經走了,但水師又來了。

    為了加快速度撤兵,他們已經等不及把人送往汴口了,而是就近送往中潬城碼頭,然后讓他們自己步行離開。

    水師和民船幾乎全用上了。東面的渡口也有人在撤退,包括不少百姓、耕牛以及最占運力的軍中輜重。

    河清大戰(zhàn),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我一武人,字都不識幾個,懂什么天下大勢?不如蘇判官為我講講?”解賓笑道。

    他看起來神完氣足,一點不像吃了敗仗的樣子。

    “中原之地,自古便人煙稠密,富庶無比。東平郡王出鎮(zhèn)汴州,提三尺劍,掃平亳、潁叛將,壓服汴、宋舊軍,討滅黃巢、秦宗權,再破時溥,數敗朱瑄、朱瑾、羅弘信,偌大的地盤,可以說都是一刀一槍拼出來的,故將士們極為信服。”蘇濬卿說道。

    解賓有些疑惑地看著他,怎么為朱全忠說起好話來了?

    蘇濬卿笑了笑,又道:“但我想說的是,東平郡王為何東西南北打了個遍?因為河南本身便是四戰(zhàn)之地,不得不如此?!?/br>
    解賓靜靜聽著。

    “便如這河陽三城?!碧K濬卿拍了拍女墻,道:“后魏(北魏)文帝都洛,筑北中郎府城,以為京師屏障。莊帝時,梁將陳慶之來伐,克洛陽,渡河守北城。東西魏之時,齊神武又連派大將鎮(zhèn)于此,并筑中潬城,置河陽關。周主攻齊,亦來此處,縱火燒浮橋,橋絕。本朝喪亂之時,李光弼固守于此,挫敗史思明燒浮橋陰謀。歷代用兵,事涉洛陽者,無不爭此橋控制權,爭不了也要燒掉。而事涉中原者,無不爭洛陽,事涉天下者,無不爭中原。中原,就是那四戰(zhàn)之地,洛陽,就是那四處受風的苦地、絕地?!?/br>
    解賓默默咀嚼。

    “邵樹德比朱全忠強在哪里?武勇過之?文采過之?聲名過之?抑或姿容過之?都不是。”蘇濬卿自言自語道:“樹德強在有后方,而全忠沒有。夏軍自河洛、河陽、南陽三路進兵,蕃人像地里的韭菜一樣,割了一茬又冒出來一茬,前后丟掉好幾萬條人命了吧?若此時有人自西向東,攻河西、隴右,威逼鳳翔、邠寧、涇原諸鎮(zhèn),樹德定然大駭,引兵退去,并親自掛帥西征,非得平定了后方才敢東出。何也?河西、隴右等西陲諸鎮(zhèn)源源不斷為樹德提供馬匹、兵員、器械、錢糧,若被人攻陷了,或者不用被人攻陷,便是有人割據自立了,樹德都要引軍征討。下次再東來,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時間,有時候就蹉跎在這上面。”

    解賓長嘆一聲,遙望河南,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阻礙,落在一片殘破的洛陽之上。

    “全忠一時不會敗亡,但左支右絀,撐不了多少年的,除非諸鎮(zhèn)援助他器械、錢糧,那樹德就是在與半個天下打仗,自然難以取勝。可那又與我等何干?真到了楊行密之輩送錢送糧支援汴州的時候,宣武軍也不成氣候了,既如此,還不如換個明主?!碧K濬卿終于說出了最后一句話,震得解賓久久無言。

    “拖得越久,咱們手里的貨就越不值錢。”蘇濬卿步步緊逼,湊近解賓,低聲蠱惑道:“解將軍統(tǒng)兵三千有余,可將孟州牢牢握在手中。咱們便來個斬關落鎖,封閉四門,中潬城那幫汴宋武人,怕是拿咱們沒辦法。隨后便遣使至河清,獻城以降,則大事濟矣。當然,若解將軍能攻拔中潬城,一并獻了,則功勞更大?!?/br>
    解賓不說話,因為他覺得有點對不起張全義。

    “解將軍可是擔心無顏面見張帥?”蘇濬卿笑了笑,又道:“其實無妨。咱們可先派人前往河清,私下里面見邵樹德,以張帥的名義請降。待一切談妥之后,便擁著張帥出城,張帥自然會理解我等苦心?!?/br>
    解賓突然覺得蘇濬卿這個人很可怕。

    他背叛過一次李罕之,今又想背叛張全義,全都是在為自己謀劃,偏偏還在講什么天下大勢,似乎在為自己涂脂抹粉,說到底還不是造反或嘩變么?

    武人說嘩變就嘩變,從來不滿口大勢所趨之類的屁話,磊落得很。

    “解將軍不說話,我便當你是默認了?!碧K濬卿等了半晌,試探性地問道:“或可暗中遣使面見樹德?”

    解賓突然笑了,道:“總算你還有點良心。方才若說綁了張帥獻城,我便已經一刀斬下了。既如此,你我各派一使者同去?”

    “理應如此?!碧K濬卿勉強笑道。

    ※※※※※※

    “契苾璋難道沒有遵從號令?”柏崖倉城內,邵樹德握著手中的軍報,有些不開心。

    飛龍軍一部渡河東進,試探性追擊,結果被汴軍擊敗。

    虎皮被戳破了,撤退中的汴軍還怕你嗎?

    一兩萬人追擊三四萬人,本來靠的就是一股氣勢,你現(xiàn)在把心理優(yōu)勢打沒了,后面定然束手束腳,這一路也追不下去了。

    沁水以東的地界,還是得從河清這邊出兵,南北兩路夾擊,才能把汴軍趕跑,雖然他們現(xiàn)在已經在渡河前往鄭州了。

    至于南路主力何時出師,其實也快了。

    龐師古的大營內留守兵力越來越少,堅銳軍、土團鄉(xiāng)夫、諸支騎軍陸陸續(xù)續(xù),或走河陽浮橋,或通過船只,如今散在河陰、汜水、洛口、汴口、河陽中潬城、南城一線廣闊的地域內。

    雄威軍的番號也已經兩天沒見到了,但應該還未撤走,可能正在做渡河離去的準備。

    夏軍各支主力連續(xù)攻寨,得了許多汴軍遺棄的輜重、糧草,算是發(fā)了筆小財。

    不過從六月十一開始,攻勢便暫停了。

    邵州諸縣土團鄉(xiāng)夫畢竟不是地里長出來的韭菜,他們最近一兩年間戰(zhàn)事頻繁,死傷頗重,確實不宜再打下去了。

    邵樹德了解到,他下令從王屋縣一戶征一丁,計一萬丁上陣,但實際上王屋縣的一萬戶僅僅存在于戶籍之上,早沒有這么多了。很多只有一個人的戶已經死光了,成了絕戶。但王屋縣仍然送來了一萬丁,具體怎么cao作的,可以自行想象——反正戰(zhàn)場上出現(xiàn)了不少滿頭白發(fā)的蕃人。

    疲憊的武威軍已經撤下去休整了,不再參與后續(xù)戰(zhàn)事。

    目前就鐵林軍、天德軍還有余力,但強攻深溝高壘的汴軍,似乎力有未逮。

    汴軍在一些放棄的營寨內遺留了不少糧草,夏軍收集起來,隨后便開始了靜坐戰(zhàn)爭,體現(xiàn)了一種無言的默契。

    這場戰(zhàn)爭,終有盡頭。

    “大帥,修武、獲嘉、武德、武陟、河陽、溫諸縣,還得聚齊大軍以后,并力東進,方可一一收取?!标愓\將一份計劃書遞到邵樹德面前。

    邵樹德簡單看了下,又問道:“汴軍會不會構筑沁水防線,賴著不走?”

    “可能性不大。”陳誠說道:“秋日之后,沁水水淺,涉渡極易,且無法行船運糧。汴軍謂我騎軍眾多,容易截斷其糧道。若派大軍護送糧草,固可保無虞,然耗費太多兵力,就為了幾塊無人的土地,殊為不值。汴軍可能保留一些據點,如武陟縣南之渡口、河陽北城等,留著一點異日北上收復失地的念想,但多半無甚用。”

    “說話還是這么刻薄?!鄙蹣涞滦Φ溃骸爸烊叶喟牒蠡诹耍@仗打得不值啊。早知道直接守好那些渡口就行了,主力繼續(xù)攻朱瑄、朱瑾,說不定這會已經拿下一些州縣了。其實我很好奇,接下來朱全忠會怎么應對?”

    “在北岸堅城內留兵戍守,派斥候不斷前出,搜集我軍情報。同時在河南岸留行動迅捷之軍,如騾子軍,隨時援應。即便我軍偷渡南下,亦可四處補救?!标愓\答道,顯然思慮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