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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424節(jié)

    “這他娘的有些不對啊!”李罕之一下子抽出了腰刀,轉(zhuǎn)身看了看遠方。

    四野一片平靜,事實上這種空曠平坦的地方根本沒法埋伏,而這也是他放心大膽前來劫糧的主要原因。

    但汴軍船工那不慌不忙的樣子是為何?他們就不擔心船上的糧食被搶走么?除非——

    步兵已經(jīng)沖到了岸邊,張弓搭箭,先往糧船之上射了幾輪箭。

    箭矢勁道十足,穿透了船上的隔板、葦席、篷布,如果有人藏身其中,這一下就能讓他們吃大虧。

    放完箭之后,便有那會水的軍士跳入河中,游向船只。

    “沒有糧食!”

    “全是砂石!”

    “天殺的汴狗,我們被騙了!”

    “定有埋伏!”

    李罕之很快接到了軍士們報回來的消息,他沒有絲毫猶豫,立刻下令擊鉦。

    “噹噹”的鐘聲混合著鋪天蓋地的馬蹄聲響了起來,遠處的天邊逃回了數(shù)騎斥候。

    李罕之破口大罵,果然有問題!

    汴賊一定是在什么地方等著,用假糧船做誘餌,吸引他們過來之后,立即大舉出動。

    如果距離夠遠,而他們澤州兵又急著搶劫糧船,疏于防范,上當是難免的。

    “汴賊來啦!”斥候瘋狂地打馬,大喊大叫。

    “列陣!”李罕之不再猶豫,下令道。

    來的汴賊定是飛龍軍!蓋因只有騎兵或騎馬步兵才能躲開斥候的搜索,遠距離趕到戰(zhàn)場。但騎兵來了有什么用?河陽這么大點地方,他的澤州步兵走過幾十里地就能找到城池或軍鎮(zhèn)。

    就這幾十里的野地,你還能把我sao擾垮不成?

    當年攻成德,人家一萬多騎兵日夜sao擾,輪番沖鋒,射箭,作勢喊殺,但晉軍步兵頂著sao擾前行百里,直插堯山這個關(guān)鍵節(jié)點,攻其必救,動搖成德軍整條戰(zhàn)線,獲得大勝。

    怕你個毛!

    所以,來的一定是下馬步戰(zhàn)的飛龍軍,至少騎馬步兵是主力。

    騎兵正面作戰(zhàn)戰(zhàn)斗力太弱,還動搖不了他的步兵大陣,但重甲武士就不一樣了,今天有麻煩了,或許——

    李罕之用眼神示意,張源德會意。

    很快,在獲嘉、修武兩縣抓來的兩千余丁壯被驅(qū)趕到了前面,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列陣。

    遠方的汴軍果然停了下來。

    大軍步卒下了馬騾,輔兵一邊收攏馬匹,一邊幫戰(zhàn)兵披甲。兩側(cè)還有部分騎兵,他們也下馬了,或許是讓馬兒喘息一下,恢復氣力。

    后陣煙塵滾滾,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又或者藏著什么東西。

    “酒喝了,rou吃了,婦人也玩了,現(xiàn)在該賣命了!”張源德騎著戰(zhàn)馬,來到這支被命名“突將都”的部隊面前,獰笑道:“只要沖一次,便不用再當突將了,日后好吃好喝,都是自己人。”

    “突將”們面面相覷,有人一臉蒼白,有人東張西望,有人神色癲狂,有人鎮(zhèn)定自若。

    突將這個編制,在各個藩鎮(zhèn)中流傳已廣。

    邵樹德早年遇到丘維道,他當時就在招募“院內(nèi)突將”?!皩ⅰ辈淮韺④姡吘惯@年頭管理一個烽燧的低級軍官也可稱帥(烽帥),維持集市秩序的也是帥(市帥),其實就是敢死隊。

    “汴賊還在整隊,給我沖一波,上!”張源德馬鞭一揮,百余亡命老卒摔了酒碗,哈哈大笑著當先而去。

    一邊走,一邊唱:“快馬??嗍?,剿兒??嘭殹|S禾起羸馬,有錢始作人。”

    “沒錢苦啊,我苦啊!”

    “哈哈!殺了他們,搶他們的財貨女人。”

    “什么女人沒玩過,什么酒沒喝過,跟著李大帥就是痛快。痛快夠了,死了算逑。”

    “殺殺殺!”

    “西天佛爺護我身!”

    在這幫亡命徒的感染下,河陽丁壯也稍稍聚起了一些勇氣,他們本就有一些基礎(chǔ),此時在軍官的命令下,把長槍端平,拉平隊列,快步跟了上去。

    突將們前出后,又有兩千余步卒開始列陣。他們都是積年老手了,一個個神情淡定,好像對死沒感到什么恐懼,又或者死才是一種解脫。

    場中一絲喧嘩也無,人人默默檢查著器械。

    抽刀插刀的動靜此起彼伏,隱隱還有調(diào)理弓弦的聲音。

    身上的甲胄款式、新舊不一,一看就知道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能從敵人那里繳獲這么多鐵甲,本就說明了他們的本事。

    “咚咚咚——”鼓聲響起,兩千余人也沒做什么戰(zhàn)場動員,直接就跟在突將們后面上了。

    有騎卒牽著馬兒步行前出,隨時等待出擊的命令。

    突將們已經(jīng)快要接近汴軍了。

    汴軍可能也沒想到李罕之的人如此果決,在發(fā)現(xiàn)被埋伏了之后居然一點不慌,還想著反咬他們一口。

    這支部隊,就沒有正常人!

    廝殺聲很快響起。

    汴軍飛龍軍匆忙布下了一個三千人的步陣,雙方短兵相接,全都不顧己身,怒吼著砍殺起來。

    沖在最前面的百余老賊勇不可當,汴軍陣型直接被打凹了進去,當面之人幾無一合之敵,被打得節(jié)節(jié)后退。

    這些老賊的武藝都不錯,出槍果斷、精準。

    換個訓練不過年余的新兵,與老兵面對面刺殺,新兵可能刺兩三下都沒刺準要害,但老兵一下子就把你捅死了,不費多余的力氣。

    一個人如此,換成一排人,只雙方第一下交手,你就能看出差距來。

    軍中,可從來不僅僅需要紀律和勇氣,武藝也十分重要。

    在高處立旗的戴思遠怒目圓睜。

    李罕之他何曾瞧得起,下意識就覺得他手下都是一幫烏合亡命徒。

    但亡命徒?jīng)]錯,烏合卻談不上,人家配合嫻熟,謹遵軍令,打得很有章法,還十分勇猛。

    令旗揮舞之下,騎兵不得不出動了。這是張慎思手下僅有的千余騎兵,被他帶了過來。

    騎軍緩緩加速,他們繞到了澤兵突將都與第二陣的結(jié)合部之間,打算從側(cè)后方發(fā)起攻擊。

    第二陣的澤兵老賊紛紛放箭,甚至還有一些膽大的越眾而出,直接將騎兵勾下馬來。

    落馬的騎兵被在地上拖行著,發(fā)出毛骨悚然的慘叫,只一會就沒了聲息。

    澤軍騎兵也出動了,兩千騎發(fā)出震撼人心的馬蹄聲,一往無前地沖了上去。

    “他媽的!”戴思遠讓親兵給自己披甲,手持長槊,親自帶著護軍沖了下去。

    這仗打成這樣,他怎么也沒想到。

    而就在此時,沁水對岸也響起了馬蹄聲。

    千余重騎兵繞過一叢樹林,緩步前出。領(lǐng)有近千步卒,手持十二連珠重弩,正往河岸邊靠近。

    在他們身后,還有三千多步卒,正在砍伐樹木,似要造浮橋。

    張歸厚遠遠看著戰(zhàn)局,嗤笑一聲:“戴思遠想獨占好處,如何?”

    跟在他身側(cè)的廳子都將校們轟然大笑。

    “開始吧?!睂Π兜臐芍荼舶l(fā)現(xiàn)了他們這支部隊,大呼小叫了起來,顯然有些慌亂,張歸厚不想拖延下去了,下令道。

    很快,數(shù)十騎奔到河岸邊,將一些血rou模糊的物事扔過了河。

    在他們身后,又涌來大群步卒,他們押著百余俘虜,還有人推著車,車上全是錢帛金銀器。

    “修武已下,守兵被全殲,爾等財貨盡失!”河東岸的汴軍齊聲大吼道。

    聲音震耳欲聾,西岸的澤州兵聽得目瞪口呆。

    有人撿起頭顱,仔細一看,頓時發(fā)出一聲慘叫:“三弟!”

    “是趙二,他死了!”

    “張家大郎也死了,他留守修武的?!?/br>
    隨著被繳獲的旗幟甲仗亮了出來,西岸的澤州兵一陣嘩然。

    我們可以不要命,但不能不要錢!

    李罕之這時才真的面色陡變。

    他太清楚手下人的心思了。只要許以重賞,給足好處,亡命徒不要命的性子發(fā)起來,那真的如天兵下凡,敢打敢拼??赡闳舾嬖V他們輜重盡失,財貨被奪,士氣怕不是要當場崩了!

    張源德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與李罕之大眼瞪小眼,都看到了對方眼里的懊惱:這次被汴賊玩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

    ※※※※※※

    懷州東門之外,夜色中人影憧憧。

    契苾璋帶著人遠遠下馬,然后摸黑步行了好長一段距離,這才趕到了城外。

    他現(xiàn)在有三千六百余人,多出來的是在河陽招募的新丁,還不太能打,但沒辦法,此時多一分力量總是好的,這次是傾巢出動了,不留任何后手。

    若王氏兄弟是詐降,此番他們就要吃一個大虧。

    這其實就是賭!

    夜色深沉,蟲兒感受到了危機,都不再鳴叫了。

    薛離悄悄摸到契苾璋身邊,說道:“軍使,約定的時間快到了。”

    契苾璋沒說話,瞪大眼睛看著城頭。那里黑漆漆的,什么都沒有。

    薛離討了個沒趣,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現(xiàn)在每逢野戰(zhàn)就想到當年的霍邑舊事,不堪回首啊——當軍士們臭烘烘的靴子踩在他臉上的時候,那感覺別提了。

    “來了!”契苾璋低喝一聲。

    薛離精神一振,抬頭望去,只見城頭上亮起了一堆不大不小的火光,這正是約定的信號。

    “動手!”契苾璋面色一肅,下令道。

    “遵命!”薛離點了三百健兒,互相幫忙披上甲胄,然后整理隊形,小步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