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39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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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想起了當年攻渭州的舊事。定遠軍將士如陰兵借道一般,悄然摸至,突襲了吐蕃人的西使城。 今日之戰(zhàn),何其相似也。 子時,大軍抵達出發(fā)位置。稍事休息后,王德謙一馬當先,帶人沖了上去。 站在關(guān)城之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波光粼粼的河岸邊,數(shù)枚銀色的“箭頭”正在小步快跑,往關(guān)城沖來。 箭頭之后,是一道道銀色的波浪線,洶涌如潮,如驚濤駭浪拍向崖岸。 “啪嗒”梯子靠上了關(guān)墻,有人用力扯了扯,梯子頂端的勾刃牢牢勾住墻頂。 “吱嘎吱嘎”的晃動聲響起,還有粗重的喘息聲和甲葉碰撞聲。 一道白汽飄上了墻頂,繼而露出兜盔上的紅纓,然后是一張兇狠中帶著驚喜的面孔。 有人躍上了墻頭,然后是第二個、第三個…… 如同睡夢中的野獸被驚醒,嘶吼聲突然間就驚天動地了起來。 “有賊子!”“殺啊!”“快去叫人!” 城頭爆發(fā)了短促激烈的交戰(zhàn)。 王德謙一斧劈下,將一個驚駭欲絕的少年劈下了城頭。 左腳一踹,熊熊燃燒的火盆順著馬道往下翻滾。熾熱的木炭在黑暗中飛舞,點點星火落入了城下的黑暗之中,驚起大片慘叫。 “將他們趕下去!”關(guān)北只有數(shù)十用于監(jiān)視的老弱羸兵,因為自己的疏忽,讓賊人爬了上來,本就罪無可恕,此時也只有拼死反擊,將功贖罪了。 十余個火盆被搬了過來,順著馬道往下傾倒。 紅熱的木炭落在人臉上,鉆入人脖頸,砸在裸露的皮膚之上…… 哭喊聲此起彼伏,馬道上亂作一團。 更有全身被引燃的。冬日的綿衣外層很快被燒穿,夾層中的敗絮給烈火提供了極好的燃料,很快就變成了一個個火人。 火人不辨方向,狂亂起舞,或者栽落城下,或者在地上打滾,同袍紛紛驚呼,擠作一團。 “射!”弓手沖了過來,一波箭雨落下,馬道上慘叫聲更加劇烈。 焦糊味、血腥味交相錯雜,汴軍的北側(cè)守軍,幾乎被一瞬間就被絞殺殆盡。 “放火!”王德謙帶著百余人順著馬道直往下沖,臨走前還吩咐了一句。 關(guān)城內(nèi)的呼喊聲陡然激烈了起來,大街上響起了凌亂的腳步聲。 王德謙看了眼身后百余名勇士,人人身披重甲,手持刀斧、長劍,目光沉凝。 稍稍列了個陣后,百余壯士墻列而進。 王德謙推開了欲擋在他身邊的袍澤,拎著長柯斧,當先而走。 拐角處涌來了一隊驚慌失措的汴軍。 沒有任何廢話,直接一斧劈下。 斧刃帶起了大蓬鮮血。身上的鐵甲幾乎也在一瞬間遭到了數(shù)桿長槍的捅刺,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直鉆腦仁。 斧子橫著一掃,一顆頭顱高高飛起。 皎潔的月光照在上面,猙獰絕望的表情纖毫畢見。 “殺!”王德謙大吼一聲,長柯斧橫掃之下,數(shù)名汴軍士卒的長槍落地,他瞅準機會,縱身躍了過去,再度橫掃,引起一片驚呼。 正面廝殺,長柄鈍器何其神勇哉! 身后的軍士借著混亂,迅速跟進,雙手重劍近身連砍,汴軍的長矛手抵敵不住,連連退卻。 “去死吧!”王德謙的長柯斧已經(jīng)卡住丟棄,他抽出隨身攜帶的橫刀,哪里人多往哪里擠。 身上不知道被人砍了幾刀,捅了幾下,甲葉估計早就破碎不堪了。王德謙躍入人叢,橫刀刺入一名賊兵腹部,還未及抽出,一賊揮刀砍來,他不退反進,合身抱住那人,頭槌一撞,兩人臉上都鮮血淋漓。 那汴兵拼死抵抗,王德謙殺得性起,又是一撞,然后用雙手掐住對方喉嚨,直如鐵鉗一般。 將士們受其激勵,人人奮勇,長劍、陌刀連番劈砍,汴軍支持不住,很快被推過了街角。 關(guān)城上方的火勢越來越大了,城樓燒得劈啪作響,火星四濺。 即便是再愚鈍的人,也知道己方被兩面夾擊了,正在南城拼死作戰(zhàn)的汴軍士氣大跌,人人驚疑不定。 城南的定遠軍將士看到了關(guān)城內(nèi)燃起的沖天大火,士氣大振,人人奮勇,死命搏殺。 士氣一漲一跌,有時候就是這么奇妙,更何況守城的也不是什么精銳,州兵土團之流罷了。 很快,有人攻上了城頭,并站穩(wěn)了腳跟。 最后一股還敢廝殺的汴軍瘋狂沖了上來,雙方毫無章法,戰(zhàn)做一團,時不時有人互相抱著墜落城下。 在城頭上廝殺的,也是無所不用其極。戰(zhàn)到最后,牙齒都用了起來,咬著對方的鼻子、耳朵,鮮血淋漓。 鼓手扒了上衣,在寒冷的夜風中奮力擂鼓。他們的頭頂仿如蒸籠一般,騰騰冒著熱氣。 激昂的鼓聲之下,一隊又一隊軍士登上城頭,將汴軍逐漸往下壓。 王遇站在高臺之上,鮮紅色的披風隨風起舞。他的目光死死盯著魯陽關(guān)城頭,在看到越來越多的己方軍士登上城頭,并且再也沒有被驅(qū)趕下來之后,他輕輕松開了緊握的拳頭。 大事定矣! 關(guān)城之內(nèi),潰敗的汴軍到處都是。 他們四處尋找著可以藏身的地方。但這是一座關(guān)城,軍事設(shè)施,哪來民房可供躲藏? 定遠軍士卒墻列而進,見人就殺。 失去了組織,失去了意志的潰兵是悲慘的。他們在大街小巷之中四處穿梭,但走著走著,就被大隊定遠軍士卒圍住,弓刀齊上,橫尸當場。 血腥的屠殺持續(xù)了大半個晚上。 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最后一股躲在衙門里的汴軍將校絕望之下自焚而死,才為這場慘烈的戰(zhàn)斗劃上了句號。 將近三千汴軍,主要來自許州長社、長葛、鄢陵、扶溝四縣,有州兵,有縣鎮(zhèn)兵,也有鄉(xiāng)勇,幾乎一個都沒活下來,盡數(shù)死于魯陽關(guān)。 “修繕破損城樓。” “打掃全城,尸體都埋了。” “將人頭用大車裝起來,帶去魯山縣?!?/br> 最新的軍令很快傳了下來。 鄧州土團兵們眼睛通紅,沉默地拿著刀斧,開始收集頭顱。 奮戰(zhàn)了數(shù)日的軍士們靠坐在墻上,無聲地看著這一切。 臨回家前最后一戰(zhàn),慘烈的傷亡幾乎讓所有人都難以承受。 “朝登魯陽關(guān),峽路峭且深。流澗萬余丈,圍木數(shù)千尋……”軍判官元沔進了城,剛剛詩興大發(fā)吟了幾句,看到軍士們射來的目光后,立刻停住了。 他嘆了口氣,天下雄關(guān),就得拿命來填,奈何奈何。 雪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 三鴉鎮(zhèn)之外,一隊兵馬才剛剛出城,很快就收到了魯陽關(guān)陷落的消息。 軍將沉默半晌,隨后派出數(shù)騎,將消息傳往各方。 信使出了三鴉鎮(zhèn)(平高城),向東北奔行,過魯山縣不入,至縣東北北齊所筑之平周城(魯城)換馬,繼續(xù)前行。 信使交替,龍興鎮(zhèn)、梁縣(汝州)、薛店一個個落在身后,至郟城縣神龜驛后,忽然派出了更多的信使。 僅一日時間,消息便從郟城傳到了許州、洛陽、汴州。 “后魏孝文帝曾謂韋珍,‘三鴉險惡,非卿無以守也’?!便曛莩峭?,巡視完農(nóng)田的朱全忠擦了擦鞋幫上的污泥,道:“一鴉非在吾手,二鴉方陷,三鴉可能守之?” 敬翔凝眉思索,李振默然不語,韋肇欲言又止。 三鴉路,曲折迂回,不如宛葉道捷近平坦。葛從周主力屯宛葉道,偏師守三鴉谷路,無論從哪個角度而言,都算不得錯。 魯陽關(guān)又是堅城,有三千戍卒,夏賊便是死萬人也攻不下,怎生就丟了呢? 但現(xiàn)在不是追究這個問題的時候。丟了就丟了,還有宇文周所筑之平高城,以及北齊為了對付平高城而筑之平周城,這里可千萬不能再出問題了。 “南陽三路出師,賊勢洶洶。西路破魯陽關(guān),進逼魯山;中路圍葉縣,旌旗蔽日;東路克平靖關(guān),入申州,窺視淮水。”朱全忠站起身,沉默半天后,終于問道:“葛從周行不行?” 敬翔有些失色。 葛從周這是要失去信任了,但他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聚精兵于郟城、昆陽故城,以葉縣為餌,待賊師老兵疲之后,以新銳之軍攻之,這方略并沒有錯,局面也沒有崩壞,怎生才打了這幾日,主公就不耐煩了? 敬翔隱隱覺察到了一個更大的問題,這可能比魯陽關(guān)、申州之類的得失更嚴重:大帥心急了! “讓丁會去許州,總攬汝、許、陳、蔡之局?!敝烊颐鏌o表情地說道。 第015章 出招 宋州城外,人喊馬嘶,一支軍隊正在集結(jié)。 軍士們臉上的表情很麻木,興致也不是很高。 可不是么?這才修整了不到三個月,就又要被拉出去打仗了,雖說加發(fā)了賞賜,但大伙還是有些提不起勁。 一些小蟊賊罷了,要出動大軍去攻,有必要嗎? 太陽漸漸升起,雪后的宋州大地分外妖嬈。 一群人騎著馬兒從不遠處路過,軍士們明智地閉上了嘴。 丁會! 一個數(shù)次統(tǒng)領(lǐng)大軍的,且深得東平郡王信任的人。 汴州軍將體系中,除東平郡王外,資格最老的大概就是胡真了。但胡真資歷老,位置也給得很高,反倒失去了實權(quán)。若不是天殺的夏賊攻入河南府,胡真都不一定有領(lǐng)兵的機會。 李讜、李重胤這類親信被斬,滑州軍團也被派上戰(zhàn)場消耗,嘿嘿,邵樹德打過來,說不定還救了胡真一命呢。 胡真之外,就是朱珍、丁會、鄧季筠了,龐師古都不如他們。 這三個人如果非要分一下的,那么朱珍是頭號大將,其他兩人都比不了。 但朱珍怎么回事?最近幾次出征,都沒讓他領(lǐng)兵,難道是戰(zhàn)功太高了,不想再給他機會了? 東平郡王,就是疑心病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