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35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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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全忠如今的日子確實不是很好過。 自從發(fā)兵出征以來,經(jīng)常是好壞消息參半,讓他很是火大。 夏賊三萬多大軍東出,大破劉康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破石壕寨、崤寨、土壕寨,甚至還有空筑了兩座城,作為對抗汴軍的根基。 胡真說還能挺住,朱全忠選擇相信了他。 而事實上也差不多。夏賊死傷了大量人馬,這才攻下了不過是二線州兵守御的土壕寨。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停止了對澠池縣、雙橋寨的攻擊,轉(zhuǎn)而不斷完善大塢的城防體系,這是長期賴著不走的強烈信號。 這種招數(shù),讓汴軍上下感覺很不好,這是打算讓我們?nèi)スコ牵?/br> 長攻險隘,曠日持久,傷亡慘重。而且人馬還不能少了。為了河南府那塊渺無人煙的地方,值得再派出十萬大軍嗎? 這個問題很不好回答。朱全忠召集部將僚佐商議了很久,都很難統(tǒng)一各方意見。 但隨著形勢的變化,已經(jīng)不需要回答了,答案就是不值得,因為他們有更需要防守的地方了:汝、許、蔡。 “敬司馬,或許得派一能言善辯之士跑趟宣州了?!被貛熴曛莸穆飞?,朱全忠突有所感,于是找來了隨軍贊畫的敬翔,說道。 “敢問大帥,出使宣州所為何事?”敬翔問道。 去宣州,當然是見楊行密了,但具體何事,即便一直對朱全忠非常了解的敬翔也難以猜測。 朱全忠不答,反問道:“敬司馬,以你觀之,邵樹德攻下山南東道之后,可肯與我講和?” “大帥心中已有答案?!?/br> “確實?!敝烊覈@了口氣,道:“樹德明明可以攻河中,但卻置之不理,費盡心思吃下陜虢、唐鄧,一門心思要對付我。講和,是不可能的了,即便我同意,樹德亦不會同意?!?/br> 山南東道的變天,對宣武軍來說是一大震動,也是促成他們從濮州撤軍的關鍵因素之一。 楊師厚已經(jīng)帶著忠武軍、蔡州軍返回了許州,準備隨時南下唐鄧,趁著對方交接混亂的時候,看看有沒有機會渾水摸魚。 洛陽方向本來還猶豫是守還是攻,現(xiàn)在不用猶豫了,以守為主。 “大帥還未言明出使宣州何事。” “敬司馬附耳過來,這事你找人來辦,其他人我不放心?!敝烊艺辛苏惺?。 敬翔策馬趕上,上身微傾,腦袋靠了過去。 朱全忠低聲吩咐了幾句。 敬翔聽完后面露驚容,主公做事還是這么——不講究! 第044章 家宴 大順三年十月二十五。 朱全忠洗去征塵,在家中辦了個小宴。 諸子都來了。 朱友裕,如今已經(jīng)二十余歲,多次領兵作戰(zhàn)。嶄露頭角那會,還是全忠已經(jīng)歸順朝廷,攻巢賊之時,當時攻華州,有賊將在城樓辱罵官軍,李克用選善射之士連射,不能中,全忠命友裕射,賊將應弦而倒。 此子是全忠早年在家鄉(xiāng)浪蕩時所生,一直留在老家,由兄長代為撫養(yǎng)。 但朱全忠對他不是很喜歡,也沒什么感情。 這次攻朱瑄,朱友裕甚至還被義子朱友恭告了一狀,說他用兵太過保守,膽怯懦弱,讓全忠更是不喜。 友裕妻劉氏,老宣武軍將校劉仁遇之女。 朱友珪,今年九歲。他的出生是一場意外。全忠率軍過亳州時,問有無妓女,部下進獻一人,甚美,后誕下一子。全忠不敢?guī)Щ丶抑?,后來硬著頭皮與妻子張惠說了,張氏遂將此子接回,其母因身份低微而被打發(fā)走。 朱友貞,張惠所生,今年五歲。 朱友璋,石氏所生,今年兩歲。石氏,石彥辭之妹。石彥辭者,涼州人,其位不顯,然meimei石氏貌美嫵媚,甚得全忠寵愛。 還有幾個義子。 朱友恭,原名李彥威,壽州人,巢軍出身,目前在軍中為將。 朱友讓,原名李讓,汴州人,世為豪商,為邵樹德所俘,不知所終。 朱友文,原名康勤,昭武九姓后裔,善詩文,目前在糧料使蕭符手下做事。 本還有個朱友謙,即朱簡,許州人,但已為王重盈所殺,便沒有錄入宗譜。 按年齡排行來說,友恭(義子)最大,友裕(親子)次之,友文(義子)次之,友讓(義子)次之,友珪(親子)次之,友貞(親子)次之,友璋(親子)次之,一共七子。 還有一女,只有三歲,也被張惠牽了過來。 親子、義子,連帶著各自的家人,濟濟一堂,非常熱鬧。 朱全忠看了心中歡喜。 他將最寵愛的女兒抱在懷里,逗弄了一會,才交給張惠,笑道:“年年征戰(zhàn),闔家團聚的日子是越來越少,來,滿飲此杯?!?/br> 朱全忠拿酒樽濕了濕唇,便放下了。朱友恭、朱友裕、朱友文三人一飲而盡,女眷們也跟著喝了一杯。 “唉,若不是賢妻管著,某也想滿飲此杯?!敝烊铱粗€剩大半的酒樽,有些遺憾。 “大王春秋鼎盛,但也須注意身子。”張惠嗔道:“你在軍中痛飲,妾管不著。但在家中,還是少喝為妙?!?/br> 朱全忠大笑:“有妻若此,夫復何求?!?/br> 目光一轉(zhuǎn),落到了女兒身上,又看了看妻子張惠,有些掙扎。 四十歲了,征戰(zhàn)半生,只有這么一個女兒,到底要不要嫁出去呢? 張惠心思細膩,見狀若有所思。 此女是府中婢女所生,但一直是由她親自撫養(yǎng)的。養(yǎng)了這么久,早就當做親生女兒了,大王的目光老在女兒身上打轉(zhuǎn),張惠如何猜不出端倪? 當下臉一落,氣得不說話了。 朱全忠哈哈一笑,連忙招呼眾人喝酒吃菜。席間不停討好妻子,但都熱臉貼了冷屁股。 一場氣氛略顯奇怪的家宴結(jié)束后,張惠冷著臉走到朱全忠身前,道:“又想和誰聯(lián)姻了?女兒這么小,如何聯(lián)姻?” 朱全忠有些尷尬。 他讓敬翔寫一封信,言辭謙卑一點,送給楊行密。 楊行密也不容易,長子楊渥才七歲,是他當上廬州刺史后才有的子嗣。之前就是個無名之輩,漂泊無依,三十來歲的人,連妻室都沒有。 朱全忠估摸著,這種人驟然發(fā)跡,有可能得意忘形,不如寫封信吹捧一下,再送點禮。自己丟點面子沒什么,為了大業(yè),還有什么不能舍呢? 如果可能的話,可以與楊行密約為兒女親家,先穩(wěn)住他是夠了。 反正兩邊孩子都還小,真要成婚,至少十年后了。屆時如果不愿意,找個理由毀了婚就是,能有多大事? 敬翔猜到了這一節(jié),總覺得這不是什么正經(jīng)路數(shù),而且悔婚也太不講究了,不停勸諫。 迂腐之輩! “先哄一哄楊行密,讓他別給我添亂?!敝烊易プ埢莸氖?,涎著臉道:“他兒子,焉能配得上吾女?” 張惠的氣稍稍有些消解,復又道:“大王何故終日戲人呢?妾聞人無信不立……” “夫人謬矣?!敝烊也灰詾槿坏負u了搖頭,道:“吾少年便在鄉(xiāng)中闖蕩,隨后征戰(zhàn)四方,忠義誠信之人見過很多,而今多半連尸骨都找不到了。這世道,比的就是誰狠。便是那假仁假義的邵樹德,你道他不狠?” 張惠有些意外。 她在汴州,也聽人說樹德言而有信,寬厚待人,難道還有另一面? “哼!”見妻子有些不信,朱全忠心里略略有點不舒服,道:“王重榮、王重盈兄弟待他如何?王珙又是怎么死的?別人不知,我還能不知道?” 在這件事上被邵樹德擺了一道,朱全忠至今耿耿于懷。 自己明明沒讓朱簡殺王珙,也沒讓他在那個時間發(fā)動,但他突然間就造反了。邵樹德若沒有插手其中,打死他都不信。 “去歲攻洛州,所破之寨,屯將盡皆處死,家人流放河隴。聽聞他征草原,大肆殺戮,動輒擄掠數(shù)萬老弱婦孺,完全是北朝鮮卑之風?!敝烊矣值馈?/br> 張惠聽得一愣一愣的。 “此賊,我必殺之!”朱全忠道:“晉陽李克用,像個傻子一樣被他利用。朝廷,被他欺凌得敢怒不敢言。不殺此賊,我朱氏死無葬身之地矣。便是你等,也要落入其手,成為玩物。此人,就是個色中餓鬼。” 張惠噗嗤一笑。 她敏銳地察覺到了丈夫的不安,也不生氣了,笑著拉著他坐下,道:“夫君掩有中原十余州,戶口繁盛,府庫殷實,將士們又如此善戰(zhàn),何懼那邵賊?中原諸侯也不是傻子,樹德若狼子野心,定然被群起圍攻?!?/br> “理是這么個理??扇粽娴鹊街性T侯一致對付邵賊的時候,汴鎮(zhèn)怕是也不太行了。屆時我不過是中原諸侯對付邵賊的牌甲罷了?!敝烊矣忠粐@:“邵賊比我小六歲,聽聞每月都馳馬射獵,四處巡視,若我走在他前頭,吾兒怎么玩得過他!” 老子英雄兒狗熊,這并不是開玩笑。 最年長的朱友裕,全忠不喜歡,并不全是偏見,確實有些不足。 當然這也可能是他要求太高了。 老兄弟們都覺得友裕不錯,可繼承藩鎮(zhèn)大業(yè)。這次攻朱瑄,友裕獨領一軍,大敗朱瑾,搏得了很多老將的欣賞。 后面攻徐州,或可再讓他領軍練練手,看看結(jié)果如何。 “郎君何必如此泄氣。”張惠挽住朱全忠的手臂,輕輕搖了搖,笑道:“大郎已經(jīng)不錯了,在軍中歷練多年,可圈可點。妾聽聞晉陽李克用之子李落落,有勇無謀,嗜酒如命,動輒鞭打士卒,非人主之象。樹德之子尚年幼,看不出多厲害,說不定還不如大郎呢?!?/br> “還是娘子會說話?!敝烊乙话褜埢荼в谕壬希溃骸叭粲言2恍?,吾便傳位給友貞,娘子須得好好教導,勿要慣壞了?!?/br> ※※※※※※ 班師之后,汴軍分批給假,汴州市面上一下子就繁榮了起來。 汴軍軍紀嚴苛,但賞賜是真的大方。 河南也很富裕,再有魏博這種富得流油的藩鎮(zhèn)大量上供財貨,休養(yǎng)生息多年的汴州儼然已有幾分大都會的氣象。 街上到處是軍士家眷。臘月將至,有經(jīng)驗的婦人都知道該提前置辦禮品了,不然等到下個月,不但好東西都沒了,這價錢多半也要漲上一大截。 “有此盛景,不枉我嘔心瀝血多年。”朱全忠站在鐘樓之上,看著熙熙攘攘、人潮如涌的街道,笑道:“些許面子算什么,吾只愿天下太平,與老兄弟們共享富貴?!?/br> 敬翔笑而不語。 事實上今早大帥才剛剛問過胡真在新安的所作所為,不是他的戰(zhàn)事應對方略,而是有無異動。 那么多兵馬交到他手上,一年多了,主公的老毛病又發(fā)作,恨不得現(xiàn)在就拉回來整頓一番。 “淮西那邊,選何人為帥?”朱全忠問道。 敬翔心念電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