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26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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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拓跋家用光了運氣,再也沒了英雄。但他們還有美麗善良的公主,新兀卒迎娶了公主。他定下規(guī)矩,不許褻瀆神靈,不許拿鄰人的牛羊,他上山與勇士們同吃同睡,告訴他們,想要過上好日子,就跟他走……” 簾布被掀開,寒風猛地灌了進來。 “牧草只夠一個月了。”年輕牧人欲言又止,最后還是說道。 老人的雙眼看著帳篷外灰色的山谷,久久無言。 還有兩個月的時間,谷中才會長出肥嫩的牧草。屆時才可把牛羊趕到草場上,讓它們盡情地吃喝,盡情享受繁衍的歡愉。 “谷中已經走了十幾家人了?!蹦贻p牧人繼續(xù)說道:“到平地上種豆麥,一年可以收不少。大宛苜蓿每年可以收三回,冬天還能栽點蕪菁,牧草不夠的時候可以救急?!?/br> 老人繼續(xù)沉默。 習慣了一輩子的生活,如何能輕易做出改變? 但年輕一輩的牧人,已經越來越習慣下山,半耕半牧,不但可以養(yǎng)更多的牲畜,還能收很多麥子。奶牛產下的奶,殺羊得到的rou和皮子,就近賣給軍士眷屬,他們花錢大手大腳。 換來的錢,可以加固屋舍,可以添置家什,可以給孫兒們買新衣,太多好處了…… “你要下山就下山吧?!崩先藝@了口氣。 他慢悠悠地起身,走出帳篷,看著漫山遍野的林木。 大樹一直在山谷里生長著,它的根須深深探入被牲畜糞便滋養(yǎng)的泥土。 老人從小就生長在山谷之中,已經見了數(shù)十次花開花落,就如同這些沉默寡言的松柏一般。 年紀大了,就終老在山谷里吧。死后將靈魂獻給彌藥王,軀體獻給大地,讓這里的花草林木可以更加繁茂。 孫輩們也出了帳篷,他們圍在年輕牧人身旁,嘰嘰喳喳地問山下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不遠處的牛圈旁,婦人正在擠牛奶。她含笑看著兒女們,偶爾轉頭看向山外的平原。 那里人聲鼎沸,人潮如涌。他們向往世俗的繁華,而不是幽寂的仙境。 大勢如此,浩浩蕩蕩,無人可阻。 山下的靈州中潬城(即原靈州老城)外,春社節(jié)的狂歡剛剛過去。 張三挑著個籮筐,路過某個村子。 地上坑坑洼洼,還結了不少冰,張三一路走得甚是辛苦。 許是累了,他將擔子放在一處籬笆墻外,歇下來喘口氣。 “張三郎,你這賈豎又要去哪?”籬笆內一農人正在鍘草,突然問道。 “大帥又募了不少黨項兵,需要璞頭若干。某家中恰好做了一些,人家要了,這便挑過去。還有家中釀的葡萄美酒,一并賣了?!睆埲Φ溃骸翱刹辉S喊我賈豎?!?/br> “你家都不種地了,不叫賈豎做甚?那便喊你工伎。”農人直起身,捶了捶腰,舒服地嘆了口氣。 張三笑著搖了搖頭。 他家當然是有地的,不過都租給遷來的黨項人了。 “現(xiàn)在做璞頭、鞋襪、被袋真的是好買賣?!鞭r人出了籬笆,看著西邊白雪皚皚的山峰,道:“往常幾年都不舍得置辦新衣,破了補,補了破。去歲賣了一頭牛,一口氣置辦了兩身衣裳?!?/br> “牛價跌得厲害吧?”張三打開牛皮水囊,喝了口水,問道。 “沒有跌,還是二千八百余錢?!鞭r人道:“不過早晚要跌的?!?/br> 這事,稍微有點見識的人都能看得出來。 三圃制推行這么些年,牛還沒到大量出現(xiàn)在市場上的時候,不過牛價長期下跌是必然之事。 “跌就跌吧。大帥又不問你家牛課稅,只從糧豆里頭征。牛不行了,就養(yǎng)馬吧,馬還在漲價?!睆埲f道。 兩人所在的這個村子,離中潬城已經很近了。 最近幾年,不知道咋回事,商徒、巧兒、功人、舟子、泊主、畦丁、花師、老圃、屠人、庖人、舞郎、百戲之類的人經常可以看到,而且日子過得好像都還可以。 可在十年前,是真的稀罕,一般人哪能經常遇到? 只能說,不種地也能活下去的人變多了。 “年年打仗,死了那么多馬,可不得漲價么。”農人笑道。 他倆談話,句句離不開錢,恨不得家里的一根蔥、一塊姜都要給標上價。 這是正常的。 靠近城市的近郊農村,往往是最先進入農業(yè)商品化的地區(qū),而這也是由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向商品經濟過度的必由之路。 中古時代,人類最美好的創(chuàng)意大概就是交換了。沒有交換,就沒有商業(yè),沒有商業(yè),就催生不了社會形態(tài)的變革與進步。 而商業(yè)最重要的媒介,就是貨幣,這是一切的核心。 不知道什么原因,民間的銅錢,現(xiàn)在稍稍多了一些了。各色銅器也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讓人眼花繚亂。若不是大帥不喜佛事,官府嚴加督查,估計廟里的佛像也會多起來。 但不管怎樣,這對農人來說是好事。 一斗米,能換更多的銅錢回來,雖說其他物事也在慢慢漲價,但總體還是有賺頭。 而且不光農人,城里人的興致也高了。茶人、鹽商、書儈、酒戶、店叟、餅師等等,每天賺到的銅錢越來越多,坊市里保兒、市牙的人數(shù)直接翻了一番。 好像什么都在漲!工錢漲、糧價漲、菜價漲、餅價漲、布價漲…… 這世道,已經變得大伙不太認識了?;蛟S要走出幾十里地,到滿是牧場、農田的鄉(xiāng)間,才能見到以往熟悉的一切。 種田收益的提高,吸引了很多放牧的黨項人定居下來。 人都是趨利避害,向往美好生活的。有的牧人或許難以轉變過來,還想堅守傳統(tǒng)的生活方式,但更多的人被利益吸引,拋棄了過往的生活,開始半牧半耕。 官府趁機將其編戶,充實州縣丁口。部落緩緩消亡,村莊慢慢增加。 還有一些部落貴人子弟入縣學讀書。 教諭們口綻蓮花,說什么劉崇望祖上是匈奴人,當了翰林學士;元稹祖上是鮮卑人,當過宰相;王镕祖上是回鶻人,當了節(jié)度使;李光弼,契丹人,平亂戰(zhàn)功第一,比郭子儀還高,當了郡王,等等不一而足。 一番話說得入學少年們熱血沸騰,認認真真讀書,打算好好考學。 而等他們這一代人成為中堅后,靈州黨項,或許也將成為歷史。 屠刀是達不成這種效果的,相反只會招致越來越多的暴力反抗。 但經濟指揮棒和社會階層的躍遷通道,卻可以潤物細無聲地達成這一切,而且更加牢固。不會某一天出個李元昊、張元昊什么的,直接和大家說,以前漢人欺負我們,現(xiàn)在大伙都剪了頭發(fā),反他娘的! 但現(xiàn)在:老子自愿的,關你屁事! 李元昊們再沒了生存土壤…… 張三休息夠了,挑著籮筐起行,往中潬城而去。 農人從田里挑了一些個大的蕪菁,也一起挑著往城里趕去。 第002章 三月 清晨寒冷而明澈,早起的鳥兒唱著歌,松鼠擺著毛茸茸的尾巴四處聞聞嗅嗅,啄木鳥不停地發(fā)出篤篤聲,仿佛一連串的問候。 李四站在院子里,手起刀落,一塊又一塊羊rou被他切割開來。 今天住進了一大群西域胡商,出手闊綽,得好好招待一番,賺點錢回來。 國朝的驛站,對官府來說,可真是又愛又恨。 好處自不必多言,傳遞軍情、公文,官員、軍將往來公干,都少不了驛站。 壞處則是花費太多了! 玄宗朝時,全國水陸驛站共有一千六百多個,朝廷每年撥款超過150萬緡,但這點錢根本不夠用。 除了朝廷撥款之外,驛站一般還有三個經費來源。 其一是州縣撥款,這個數(shù)額與朝廷撥款不好比,只能作為小小的補充。 其二是驛站封田,原則上是每一匹馬給田四十畝,若附近有牧田,則一匹減五畝。 一匹馬肯定不需要三四十畝地來養(yǎng),這個其實是讓驛站放租給他人,獲取收入的。最高等級的驛站有驛卒二十人以上,馬六七十匹,小的就只有兩三人,不到十匹馬。 第三筆收入是對外經營。 國朝的驛站,一般都修得不錯。樓閣廳堂、馬廄倉庫,有的還有池沼、樹林,住宿的房間也很多。因為處于交通要道之上,驛站內又風景清幽,可憑欄賞月,臨湖飲宴等等,經營收入還是非常不錯的。 平心而論,從宋朝開始,驛站建設是越來越狹小簡陋,唐代的驛站應該是最豪奢的,也是花費最多的——現(xiàn)在知道為何行軍在外,將領們都喜歡住驛站了吧? 安史之亂后,朝廷漸漸負擔不起這筆開支,于是驛站體系日漸破敗。 以山南西道的褒城驛為例,開元年間,廳堂庭廊有好幾座,非常宏偉,廳外有池沼,可泛舟、垂釣,夜間可憑欄賞月,幾乎就是座園林。 后來呢,“視其沼澤淺混而污,視其舟則離敗而膠,庭除甚蕪,堂廡甚殘?!?/br> 現(xiàn)在的各地驛站,很多又恢復了初唐年間的辦法,交給地方富戶自己經營。只要保證往來信使、官員的住宿、交通需求,其他一概不管了。 這些承包的富戶,既是商人,也是朝廷官吏,說起來也是大唐特色,商人亦可為官嘛。 朔方鎮(zhèn)內的驛站就全國范圍來說,密度不算高,遠遠達不到規(guī)定的三十里一驛的程度,百里能有一驛就不錯了,地廣人稀,修多了也是浪費。 千金堡作為靈州一個比較大的倉城,儲備了大量軍糧。附近又是上好的農業(yè)地帶,人口不少,因此在倉城以東離黃河不到十里的地方設了個驛站。 這個驛站就是由驛將帶頭經營的。 驛田不多不少,種牧草之外,還有部分可以放租給黨項人。幕府每年象征性撥點錢帛、羯羊下來,他們再自己對外經營,對驛站內的十個人來說,生活還算過得去。 “乒乒乓乓”將一堆rou剁好后,李四讓一名少年驛卒去生火燒水,準備煮rou。 驛站內的破房子是靈州及懷遠縣征發(fā)民力幫修繕的,稍稍恢復了一些百余年前的光彩。 胡商們看了也很滿意。 私人旅社那種,房子差、地方小、吃得也不行,與驛站不好比。 “胡餅一百張,做好了沒有?”李四擦了擦汗,在后院內吼了一嗓子。 “驛將,還有最后二十張,快好了?!庇畜A卒回道。 “回鶻乳漿五壇,趕緊送過去?!庇钟腥撕鸬?。 回鶻乳漿,驛站內沒人會做。不過懷遠城附近住了數(shù)千戶回鶻人,都是銀槍都軍士家屬,其中不少人也開始做起了自己的小生意。 驛站,往往是這類小生意的依托。他們以此為核心,提供各種驛站不能提供的服務。 水很快燒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