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22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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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住在太原縣城的館驛內(nèi),河?xùn)|幕府安排的,但沒說什么時候入見隴西郡王。 李杭也不想傻等,于是跑到晉陽縣城這一片,看看民生如何。 大帥有一詞,曰“戰(zhàn)爭潛力”,從百姓生計(jì)中或可反應(yīng)一二。 “羯羊一頭五百錢,真真是笑話!”幾個看起來商賈模樣的人坐了下來,將弓刀置于一旁,嘴里還在抱怨個不停。 李杭也剛剛坐下,點(diǎn)了畢羅、魚、酒以及一些果蔬,價(jià)錢確實(shí)有些貴。幾乎全部超過靈夏,就魚便宜一些。 這片算是晉陽三城的坊市之一了。雖然在晉陽縣之內(nèi),但卻歸太原府直管,收稅收得很厲害。 河?xùn)|這么富庶的地方,連年戰(zhàn)爭之下,竟然也到這般光景了。 這可能是過去十年內(nèi),河?xùn)|光景最差的時候?;蛟S,也是未來十年內(nèi),河?xùn)|光景最好的時候。 李杭不動聲色,默默聽著。 “夏州羯羊只有二百七十錢了。某七年前去過綏州,那會一頭羊要四百錢,這些年跌價(jià)跌得太厲害了。” “一年給武夫發(fā)賞,多半就要發(fā)下去二百萬頭。武夫也吃不完啊,拿出去賣,可不就跌價(jià)了么?” “應(yīng)還搶了不少牛羊馬駝回來,官牧養(yǎng)不下,要么殺了做脯,要么拿出去賣。唉,某素來喜食羊rou,若能去夏州就好了?!?/br> “說到搶。去歲數(shù)萬武夫東攻邢州,可搶回來什么東西?” 河?xùn)|攻邢州,動員的兵力其實(shí)不少的。 李克用坐鎮(zhèn)澤潞,防備河南,蕃兵、漢人加起來三四萬。攻邢州的李罕之、李存孝兩路,又是蕃漢四五萬兵馬。一攻就是大半年,耗費(fèi)無數(shù),還死了很多人。 “搶個屁!孟方立都把廟里的佛像融了發(fā)錢了,牛羊、糧食搜刮一空,不然圍城之下,能堅(jiān)持六七個月?” “打這一趟,竟是虧本嘍?” 眾人皆嘆氣。 這幾年,河?xùn)|軍南征北戰(zhàn),除了迅速占領(lǐng)澤潞二州算是有賺頭之外,攻邢、洺、磁三州以及大同軍,曠日持久,耗費(fèi)無數(shù)。如今剛得到的河北三州,雖不能說是一片白地,也殘破不堪了。 孟方立幾乎把所有的一切都投入了戰(zhàn)爭,現(xiàn)在隴西郡王得到的,只是一個被掏空了的河北三州罷了。除了那幾十萬一無所有的民人,還有什么?去年誤了農(nóng)事,這會估計(jì)都要人吃人。 張家把孫女送給李家吃,李家把兒子送到王家,周家半夜悄悄殺了一名孩童,把rou腌起來藏著…… 這些人間慘事,他們見得多了,現(xiàn)在就是想可憐都可憐不起來。 亂世之人,心硬如鐵。 “再這么打下去,怕是不如朱全忠。”又有人說道。 “早晚的事?!北娙烁胶?。 “朱全忠也不如靈武郡王?!?/br> 李杭聽了心中暗爽。大帥的賢名,竟連河?xùn)|商徒都知曉了。 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覺得邵樹德比李克用好,這會就有一名食客忍不住了,譏刺道:“朔方鎮(zhèn)半胡半漢,那邵樹德也與胡人無異,yin人妻女,綱常廢弛,哪有一點(diǎn)雄主的樣子?” 眾人聞言都笑了起來。 “雄主……雄主治下斗米都百錢了,夏州才四十錢,你去對百姓說說?!?/br> “我從河中府買布回太原,進(jìn)嵐州收個過稅,到了石州再收,進(jìn)了太原府還收!到了坊市,各種錢多如牛毛。雄主會盤剝啊,反正我是不會虧錢的,你把我家布買回去,多花了錢,這是誰的錯?” “老子就煩你這種人。前年販了一批棗,半途讓軍士給搶了,若非見機(jī)快,命都沒了。隴西郡王與靈武郡王乃義認(rèn)兄弟,若是河?xùn)|這家業(yè)……” “喝多昏了頭了?嘴上沒把門?”一名老成持重的商賈拍了下桌子,斥道。 眾人遂不再多話。 “商人重利無禮義!不知禮為何物,與你們說話,不過對牛彈琴罷了。河?xùn)|名鎮(zhèn),焉能讓朔方之人來統(tǒng)治?”食客怒而起身,離開了。 李杭看了他一眼。觀其遍身綾羅的樣子,應(yīng)該不愁吃穿,生活富足。 這種人就站著說話不腰疼了。升斗小民,能花四十錢買米,就不愿花五十錢,況百錢乎? 靈武郡王剛至綏州時,糧價(jià)就是四十錢,而今快十年了,年年征戰(zhàn),人也多了幾倍,糧價(jià)竟然還能壓在這個價(jià)位上,rou、奶價(jià)格甚至還跌了。如此賢良,百姓自然愛戴。 看來,以后可以讓更多的河?xùn)|商徒到靈夏做買賣。有他們在,大帥的名聲定然能傳遍這一府七州之地。異日兵進(jìn)河?xùn)|,或能少掉很多阻力。 優(yōu)哉游哉地吃完后,李杭離開了食肆,又到街市上轉(zhuǎn)了起來。 “店家,你這餅味美,買賣應(yīng)是不錯吧?” “唉。五年前,這條街上有七家餅肆、五家畢羅肆、四家酒肆,而今少了幾家。市人但買面回家自己做,到餅肆買餅的少了。” “店家,rou行……” “麩行……” 李杭花了一整天時間在坊市里轉(zhuǎn)悠,通過交談的方式,打聽各類商品價(jià)格,再對比以前,看看波動如何。 價(jià)格的波動,往往和供應(yīng)、運(yùn)輸直接相關(guān)。李杭在聽望司學(xué)過一陣子,知道這其中的道道。 回到館驛后,他關(guān)上了門,直接寫起了報(bào)告。 “……連年征戰(zhàn),民物耗弊,市面蕭然。百姓殘于兵盜,米價(jià)騰貴。忻、代之間,沙陀抄掠自家州縣,民行乞食者屬路。澤、潞富州,李罕之所鎮(zhèn),鼠一頭值錢七千……唯太原及鄰近州縣得稍安,然河?xùn)|內(nèi)藏之虛竭,可見一斑矣……” “……秦漢以來,唐馬最盛,河?xùn)|亦有牧監(jiān)。然民人買馬,每匹予錢二萬五千,或絹六七十匹。不至此間,竟不知河?xùn)|馬價(jià)如此之貴。由此觀之,馬政敗壞,幾與幽州無異,不如成德遠(yuǎn)甚。若斷其通往草原之通路,或有大利?!?/br> “……牛為耕稼之本,官私馬牛,為用處重。河?xùn)|一牛,值錢三千五百,靈夏之牛,值錢二千五百。太原府之民戶,三兩家共用一牛,困頓至此,殆無治乎?” “……中等以下庶民,rou食不易,但家有禮事,買羊?yàn)闅?。太原府有販羊者,言羖(gu)羊值錢四百、羯羊五百、羔羊二百五十錢。此般情景,七十者可以食rou乎?” “桃、李、杏、柰……” 李杭一邊回憶一邊寫,寫完之后,狠狠受了一番“愛鎮(zhèn)主義”思想洗禮。 人就怕對比。朔方邵大帥與河?xùn)|李大帥一比,那簡直是賢得不能再賢。 不過老實(shí)說,河?xùn)|現(xiàn)在其實(shí)也還馬馬虎虎。畢竟李克用治政不過七年,還沒足夠的時間敗壞。若是等到他兒子那一輩,河?xùn)|百姓怕不是成人干了。好好一個百萬人口的大鎮(zhèn),整不好減少一半以上(歷史上到后漢年間是銳減七成以上,下降速度高于河南、河北、關(guān)中)。 “李克用,應(yīng)無力同時應(yīng)對東、西兩方面的威脅?!崩詈紱]有把這句話寫上去,怕干擾大帥的判斷,但他相信大帥這么聰慧英武的人,完全可以從字里行間看出來。 這不是李克用耍脾氣就行的,財(cái)貨錢糧不會憑空變出來。 朔方鎮(zhèn),頗具上升氣象,河?xùn)|鎮(zhèn),卻是在走下坡路。大帥只要穩(wěn)扎穩(wěn)打,不行險(xiǎn),不冒進(jìn),待李克用再折騰個十年八年,將毫無還手之力。 財(cái)貨錢糧本就在日漸減少,還四處樹敵,多線開戰(zhàn),此取死之道也。 除非——李克用臨近敗亡之際,行險(xiǎn)一搏,取得了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軍事勝利,靠撞大運(yùn)贏了大帥或朱全忠。 但人怎么能把希望寄托在這么沒譜的事情上呢? “夏州李別駕可在館中?”門外響起了詢問聲。 “別駕在館中歇息,敢問將軍是?”李杭的隨從問道。 “某乃義兒軍使李存進(jìn),特來請夏州使者往陽曲一行?!?/br> 李杭心里一動。 大帥沒設(shè)義兒軍,但天下各鎮(zhèn),義兒軍可謂比比皆是,一般都是藩帥的親信部伍。派李存進(jìn)來請,說明李克用還是非常重視的,也給大帥面子。 李杭將文書之類的收起,然后整了整袍服,大步走出了房間,道:“某便是李杭。隴西郡王在陽曲?” “正是?!崩畲孢M(jìn)答道:“大帥在陽曲閱軍,召使者前去問對?!?/br> 閱軍就要發(fā)賞。河?xùn)|都這個樣子了,李克用還要這么玩,說一句窮兵黷武不為過! 另外,李杭也敏銳地注意到了陽曲這個地名。 此縣在晉陽北七十里,是太原府的北大門。乾符末,邵大帥從征河?xùn)|,圍剿李國昌父子時,就曾率鐵林都駐扎陽曲。 陽曲以北七十里,有石嶺鎮(zhèn)、石嶺關(guān),為河?xùn)|軍事要地,康傳圭曾經(jīng)當(dāng)過石嶺鎮(zhèn)將。 守好此關(guān),太原無憂矣,蓋因關(guān)上地勢險(xiǎn)要,僅容單車通過。 河?xùn)|還真是好地方,北方這么多險(xiǎn)要關(guān)隘,光雁門關(guān)就兩個,將各條路堵得死死的。也就南方空虛了一些,朱全忠攻起來倒很方便。 “不知隴西郡王緣何在陽曲大閱諸軍?”上了河?xùn)|派來的馬車后,李杭又問道。 李存進(jìn)策馬跟在車駕旁邊,不答話。 李杭的眉頭皺了起來。晉師北征,一般都會在陽曲匯集兵馬,然后分批北上忻、代。 李克用這是要做什么? 第013章 回信 李杭面色平靜地站在一處高臺上,心里卻很不爽。 拉著我一個客使來觀兵是何意?示威么? 若不是邵大帥親自囑咐他收斂點(diǎn)脾氣,不要“狐假虎威”,李杭此時就要給臉色了。 沒辦法,小鎮(zhèn)弱鎮(zhèn)、長安朝廷跑得多了。 每至一處,人家都客客氣氣的,置酒飲宴、美姬侍寢,說話又好聽,把李別駕的心氣捧得有點(diǎn)高。 高臺下方是一營又一營的河?xùn)|軍士,布滿了整片曠野。旌旗蔽日、長槍如林,更有那大隊(duì)騎卒跑來跑去,帶起大股煙塵。 此勝兵也。 不一會兒,遠(yuǎn)處慢慢走來了一群人。 李杭極目望去,只見是一群蓬頭垢面的俘虜。 沙陀子欺人太甚! 李杭一下子明白過來了,這根本不是什么閱兵,而是獻(xiàn)俘儀式! 俘馘(guo)有了,軍實(shí)想必在后面。 果然,大車小車?yán)瓉砹吮姸鄳?zhàn)利品,以器械、旗幟為主,應(yīng)都是俘獲自邢州。 俘馘陳列于前,軍實(shí)陳列于后! 李杭對李克用怒目而視,道:“這便是隴西郡王的待客之道么?” “使者稍安浮躁,來都來了,且靜下心來?!崩羁擞弥镜靡鉂M地站在最前方,含笑說道。 打下邢州,平滅了昭義鎮(zhèn),讓他的心情好了許多,似乎又找到了當(dāng)年在關(guān)中、河南縱橫馳騁,大殺四方的快感。 關(guān)中討黃巢那會,賊軍死戰(zhàn),王重榮率步軍猛攻,撬動賊軍陣腳。代北鐵騎一擁而入,殺得巢賊一日數(shù)敗,伏尸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