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樹德聽了默默點頭。

    之前的定難軍幕府，就商業(yè)方面的收入而言，主要是鹽池和官辦馬行兩項。你可以說它們是“國營企業(yè)”，這部分收入算是國營企業(yè)上繳的利稅。鹽利一年約二十萬緡上下，馬行銷售額理論上有三十余萬匹絹，但花在移民及其他方面的錢多，一年剩二十萬匹就不錯了。

    這部分收入，府中姬妾們也記賬，邵樹德將其歸類為“公業(yè)收入”。

    每年賣地所得的錢，歸類為“公產(chǎn)收入”。

    真正的商稅，就當前而言，還是那一萬三千緡的榷稅收入。除陌錢、住稅、過稅之類的，偷逃嚴重，收入甚少，且主要來自綏州東市、夏州南市這兩大市場。

    而要想讓這部分收入大漲，重整已經(jīng)破敗多年的坊市制度，建立更多的集市是必須的。而且得想辦法讓更多人進入集市交易，不然你如何收錢？

    “大帥——”梁之夏忍不住說道：“其實這些錢不多，耗費的精力又過甚……”

    “不！”邵樹德止住了梁之夏，說道：“梁判官，某治下一百八十余萬人，生活安定，無亂兵劫掠，對商徒還是有吸引力的。無論是行商還是坐賈，都不會舍棄咱們的生意。眼光要放長遠，今后鎮(zhèn)內(nèi)百姓的日子會越來越好，他們會有更多的錢來買東西。商稅，會慢慢變多的，多到你不敢相信?！?/br>
    “有些規(guī)矩，最好在一開始就立好。待外鎮(zhèn)商人乃至胡商過來后，再手忙腳亂立規(guī)矩，錯漏百出，可就不美了。”邵樹德又說道：“光靠專賣榷稅，不是長久之計。養(yǎng)軍不易，七萬多將士呢，后面還有征戰(zhàn)，財稅之事不弄好，軍用不足，如何能打仗？”

    未雨綢繆，說的就是這個意思。邵樹德覺得，有些事情現(xiàn)在做，牽扯到的利益還不算太復(fù)雜，難度不高。若是真的等到商品經(jīng)濟繁榮起來后再搞，就要麻煩多了。

    朔方鎮(zhèn)十余州，他有信心能吸引到更多的商人前來。

    取消了內(nèi)部的關(guān)稅，建立了統(tǒng)一市場，這對商人們是一大利好。

    環(huán)境相對安定，沒有戰(zhàn)亂，這對商人們也是一大利好。

    地處溝通草原、西域、蜀中的關(guān)鍵位置，這對商人們更是利好。

    他記得后世宋朝的財政支柱就是商稅收入，此事定然是大有搞頭的，雖然現(xiàn)在可能還沒有顯現(xiàn)出這個苗頭。

    第040章 班底

    “總辦，這便開始？”夏州武學校場上，教諭們詢問道。

    “開始！”邵樹德坐在交椅上，揮手道。

    場中，少年們一字排開，拈弓搭箭，朝草靶射去。

    每射完一輪，便有教諭上前檢查，記錄成績。

    “陳會辦，某的武學家底如何？”邵樹德看著朝氣蓬勃的少年們，笑問道。

    陳誠拱了拱手，真心贊道：“大帥有耐心花十年時間來做一件事，某佩服之至。”

    夏州武學、朔方縣武學兩級，光啟元年（885）第一屆招生，算上已經(jīng)招錄完畢的明年的新生，縣武學已有250名學生，州武學107人。

    最早的一批縣武學學生，明年就要進入學制的最后一年了?？己撕细裰?，可升入州武學之中。

    而光啟元年入學的24名州武學學生，明年將到天雄軍下部隊實習。

    天雄軍是新部隊，員額五千，全是步卒。靈州整編之時，補了一些鐵林軍、振武軍、天柱軍的老卒進來，大概不到兩千人，剩下的三千多，全是來自汝州、許州、河南府的蔡人新卒。

    公允地說，天雄軍的戰(zhàn)斗力在各支部隊中應(yīng)該是比較靠后的，如果不是最后一名的話。

    其他各支部隊的主官對武學生都不是很感興趣。天雄軍是新部隊，軍使是衙將臧都保，原義從軍的，出身橫山黨項沒藏氏。

    臧都保對大帥特別忠心，各種命令執(zhí)行起來一點不打折扣，頗有點皈依者狂熱的意思了。24名夏州武學生下部隊實習的事情，基本已經(jīng)確定了，過完年就入伍，然后隨軍一起開往秦州。

    夏州武學之外，還有靈州武學。

    光啟二年（886），回樂縣武學開學，同樣招了50名十歲左右的孩童，多為戰(zhàn)死及傷殘軍士之子，另有部分河西黨項部落貴人子侄。

    算上明年的新生，回樂縣武學已有二百名孩童，靈州武學四年招了76名半大小子，相關(guān)教學活動有序進行之中。

    明年，還將開辦一所武學：五泉縣及蘭州武學，第一屆學生都招錄好了，大概給隴右吐蕃、羌人部族兩成的名額，并且要求有一定身份，非貴人子侄不收。

    學校教育，是最容易同化洗腦的。而且也給這些部落頭人之子安排了更好的出身，即武學生。武學生可以在部隊里不斷升遷，不會因為你出身部落就受歧視，他們注定是一個如朝陽初升般崛起的政治軍事團體。

    這個出身，可比編戶齊民當閑官的那些部落頭人們強多了。

    比試結(jié)束后，照例是頒發(fā)賞賜。

    “何檠，十箭中九，當為射術(shù)第一?！鄙蹣涞聫挠H兵手中取過三匹宣州紅線毯，交到一臉激動的何檠手中。

    “門下謝總辦賞賜。”

    “此物貴重，一匹可以換數(shù)匹綏州雜絹?！鄙蹣涞掠侄诘溃骸鞍傩招羷冢K日耕作。夏秋兩稅，地稅納糧十余斛，戶稅又要納絹、錢若干，賦外科斂，還有青苗錢、地頭錢、稅草。鎮(zhèn)內(nèi)有事，還需額外進獻，生活大不易也。這賞賜收下無妨，是你應(yīng)得的，然須謹記，從軍之后，保境安民，護佑一方平安，不得殘民以逞，你可知曉？”

    朔方鎮(zhèn)的地盤，與其他方鎮(zhèn)一樣，地稅、戶稅一概不缺。唯一的不同之處就是，因為沒那么多錢帛，因此戶稅里有部分折糧了。也就是說，糧收得比其他地方比例高，但錢帛較少。

    以關(guān)中京兆府（不包括同、華二州）為例，戶稅定了九等。上上戶四千錢，上中戶三千五百錢，每減一等少五百錢。直到下中戶收七百錢，下下戶五百錢。如此收下來，京兆府每年戶稅現(xiàn)錢約五十萬緡。

    這是戶稅正稅，還有賦外科斂，統(tǒng)一作為戶稅附加稅收取。比如青苗錢，最初每畝十錢，現(xiàn)在已經(jīng)漲到十八錢；地頭錢，最初每畝五錢，現(xiàn)在是十二錢；稅草，每十畝收三束。

    關(guān)東州縣差不多也是這個比例，有的高一些，有的低一些，大體相同。

    此外還有絹，平均一畝桑林可產(chǎn)絹半匹，京兆府戶均有桑林二十畝左右，一年收絹十匹，估計要被拿走四匹的樣子。

    沒有桑林的，有果園、菜園，收起來就比較復(fù)雜了。長安附近的百姓，就有一部分進獻果子、冬菜折這部分稅的。比如宮廷，冬天時每月需兩千車冬菜，都來自這部分賦斂。

    馬璘家的杏子產(chǎn)量極大，名滿長安，這也是要交稅的——兩稅法的推出，大大得罪了權(quán)貴和大地主，建中之亂時的長安，形勢就非常詭異，上到公卿富商，下到市人地主，與叛軍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靈夏之地，戶均收地稅五百錢，比京兆府是低了很多，但用其他實物折不足的部分，其實少不了多少。當然這是正常年份，如果大軍外出就食，財政壓力減輕，就會少收一些，讓百姓日子過得輕松一點。

    每一次大軍去外鎮(zhèn)，鎮(zhèn)內(nèi)經(jīng)濟都會rou眼可見地活躍起來，原因無他，稅輕了！

    量出為入的稅收體制，就是如此。

    “總辦教誨，門下謹記于心。”何檠肅容答道。

    “好，下去吧，劉重過來?！鄙蹣涞聹睾偷?。

    “劉重，汝父乃鎮(zhèn)內(nèi)儒者，爾棄文從武，能十箭中八，讓某頗為驚喜。這兩匹紅線毯，便是你的了?！?/br>
    “謝總辦賞賜。”李重接過后，一臉激動地說道。

    都是少年郎，對從底層起家的大帥十分佩服。套用后世一個詞，就是“偶像”。大帥在威嚴之外，也有溫和的一面，對他們這些武學生關(guān)懷備至，每次出征回來，都要入齋查訪，與他們說說話，勉勵一番。

    “這個世道，百姓生計艱難。爾等學成之后，自當效命疆場，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br>
    “總辦教誨，門下謹記于心?！?/br>
    劉重退下后，輪到了李璘，今日試射第三名。

    “李璘，十箭中七，亦是不錯。汝父功勞不少，掌管靈州八縣三十三驛，明年去天雄軍后，父子二人同為某效力，也是一段佳話。”邵樹德親手將一匹紅線毯放到他手中，道：“好好做，某等著翌日拜你為大將?！?/br>
    “總辦教誨，門下謹記于心?！?/br>
    “都是好兒郎！”邵樹德笑著起身，看著剩下二十一人，道：“都垂頭喪氣做什么？你們就比何、劉、李三人差嗎？幾匹紅線毯罷了，入了軍中，殺得賊兵賊將，還怕沒賞賜？某倒要看看，過上幾年，你們這些人里，到底誰最先升副將。先為將者，某賞賜駿馬一匹、銀鞍一副、甲胄一套，爾等可敢爭這一口氣？”

    “敢！”少年郎們齊聲大吼，士氣一下子就起來了。

    陳誠在一旁暗笑。

    大帥驅(qū)使勇士的本事真是爐火純青了。對草原勇士是一套說辭，對漢地勇士是一套說辭，今天對上這幫武學生時，又換了一套玩法。

    這些個少年郎啊，本身就有不俗的武藝功底，在州武學里又錘煉了四年，還額外習得許多戰(zhàn)陣、軍伍知識，明年入了天雄軍任隊正、隊副，不知道會把那支部隊變成什么樣子。

    三成經(jīng)驗豐富的老兵、七成蔡人新卒，外加每年都有加入的武學生。天雄軍，估計與其他部伍不太一樣。

    離開武學后，邵樹德又去了城東、城北那一片巡視。

    靈夏的制鐵業(yè)，一開始底子極薄，薄到令人發(fā)指。后來用了各種手段，其中最直接的便是用免稅及贈予土地的方式，吸引了一些關(guān)中、河東鐵匠過來營業(yè)。但有個要求，就是收徒人數(shù)必須達到要求，不然免不了稅。

    外地鐵匠的徒弟出師后，仍然給予免稅、贈地的特權(quán)，并繼續(xù)收徒弟，擴大鐵匠群體的人數(shù)——當然如果他們不愿自己開店，也可以到大鐵匠鋪里打工。

    魏氏鐵匠鋪，大概是如今靈夏規(guī)模最大的私人鐵器作坊了。由地斤澤巡檢使嵬才蘇都出錢所辦，常年承接幕府的軍器打制任務(wù)，主要是刀矛。

    這家鋪子，去年制造了兩千余口各類刀具、斧槍一萬余桿，此外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

    他們的存在，將八大作院從繁重的工作中解放出來，得以專心打制甲具，工作效率提升不少。

    邵樹德不知道其他藩鎮(zhèn)的軍工制造能力如何，但應(yīng)不弱的。

    光啟元年三月，成德王镕給長安“獻耕牛千頭，農(nóng)具九千，兵仗十萬?！?/br>
    一口氣就送給朝廷十萬件兵仗，成德數(shù)州之地，軍工制造能力確實很強，同時也說明河北真的太富裕了——話說神策軍的器械從來沒有短缺過，不會都是天子從各鎮(zhèn)化緣來的吧，但居然沒找邵大帥化緣，可見也是知道靈夏比較窮。

    魏氏鐵匠鋪一年可產(chǎn)兵仗萬余，加上夏州、綏州、靈州的私人鐵匠鋪，一年幾萬件刀矛確實沒問題，畢竟這種玩意太容易制造了，技術(shù)含量低。

    弓、甲就比較麻煩了，而這是八大作院的工作。瘊子甲，明年的產(chǎn)量會繼續(xù)增長，但一年也不過打制三百余副。工藝太麻煩，熟悉此道的工匠太少，原材料供應(yīng)也不是很充足，極大限制了產(chǎn)量。

    沒有瘊子甲，用普通札甲，沒有普通札甲，用皮甲。后者靈夏不缺，甚至可以說豐富，因此軍隊披甲率還是相當高的，至少七成左右沒有問題，雖然其中鐵甲還是少數(sh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國朝藩鎮(zhèn)軍隊，披甲率普遍在六成以內(nèi)，其中材質(zhì)，大部分也不是鐵甲，夠用了。

    瘊子甲，注定只能裝備精銳部隊，比如豹騎都。以后天雄軍如果戰(zhàn)績出色，也可以多向他們傾斜一些。這些，都是自己日后的核心班底，當然要緊著好的來了。

    逛了一圈鐵匠鋪后，邵樹德便在親兵的簇擁下，返回了郡王府。冬至已過，馬上就是新年了。在新的一年里，不知道還有什么挑戰(zhàn)在等著自己。

    第七卷 此行收遺氓，風俗方再造

    第001章 廟小妖風大

    天剛放晴，地上的積雪仍然凍得結(jié)結(jié)實實。

    信使沖進了城外的驛站，翻身下馬。

    這鬼天氣，實在太冷了！

    “準備馬匹，再來點吃食，餓壞了。如果有酒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毙攀勾謿庹f道。大冷天，頭頂卻像蒸籠一樣不停地往外冒著煙。

    驛站馬夫熟練地接過了馬匹，伙夫給他端來了蒸餅和羊rou湯。

    “驛長呢？”信使一邊吃一邊問道。

    “去城里了?！睅孜惑A卒正在糊墻。木板墻到處是縫，冷風直往人骨子里鉆，分外難受。

    “哪個城？”

    涼州共有七城。

    從匈奴人建的蓋臧城開始，前涼時期繼續(xù)擴展，形成了五城。

    隋末李軌續(xù)建，最終形成了國朝的七城——當然，這是陷蕃之前。

    陷蕃之后，吐蕃對城墻是大拆特拆。有的拆了干干凈凈，有的拆了半拉子。涼州城甚為廣闊，還殘留了部分，國朝置鎮(zhèn)后，持續(xù)進行了修繕，基本是沿著舊有城廓建設(shè)，但因為人力物力的匱乏，至今尚未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