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蜀中，最好的方面大帥人選其實是大帥的親兒子，別人都不放心?？上еT子年幼，無人可以挑起大梁，那么對蜀中暫時只能干涉、羈縻。

    而既然短時間內不入蜀，那么在建設之余，就得尋找新的擴張方向。涼州是一個選擇，但大帥應不會親征了，關中被排除，那么還能是哪？

    “別瞎想了。”邵樹德笑道：“到河南去與朱全忠大戰(zhàn)，某還沒那么傻。隔著關中、河中，手伸那么長，沒必要。此番班師后，當鎮(zhèn)之以靜，先厘清此番出征之成果再說?！?/br>
    “大帥英明?！壁w光逢拱手道。

    二十七日，大軍返回了西縣。

    在此停留期間，邵樹德遇到了劍南道招討使、西川節(jié)度使韋昭度。

    韋相意氣風發(fā)，統率兩萬得勝之師，浩浩蕩蕩南下蜀中，欲要討平田、楊余孽。

    “靈武郡王果是善戰(zhàn)，出征月余，便平定了巴南三州?！备σ灰娒?，韋昭度便恭賀道。

    邵樹德看了眼站在韋昭度身后的神策軍諸將，笑道：“韋相入蜀，亦當高奏凱歌，某在夏州等著捷音?！?/br>
    西門文通不敢與邵樹德對視。越是知兵的人，越知道定難軍的厲害。西門文通覺得自己手底下的兵可以了，但洋州之戰(zhàn)時，近距離觀看了振武軍攻城的勇猛，便再不敢有任何自衿。

    邵樹德的目光在西門文通身上稍稍停留了一小會。兩萬神策軍入蜀，即便平定了東、西二川，最后果子被誰摘走，還不一定呢。

    更何況，這兩萬人雖然與老神策軍多有不同，募自關東諸鎮(zhèn)，但到底成軍時間短，真實戰(zhàn)力猶未可知。且先看看吧，蜀中四十余州，最后到底變成一副什么模樣。

    趙儉、朱玫的野心，可也相當不小呢。梓州高仁厚，亦有名將之資，韋昭度一介書生，邵樹德不看好他能玩得轉。

    七月初一，邵樹德親率大軍返回南鄭，朱玫已在此等候多時。

    第029章 時至則行

    對朱玫這個人，邵樹德現在只想讓他趕緊滾蛋。

    在光啟三年以前，定難軍一共只有兩千多軍士家屬在領糧賜撫恤。

    光啟三年西征，邵樹德想想就要罵人，楊悅個大坑比！

    出征的河西黨項四千人幾乎被他折騰了個干凈，最后只剩四五百。陰山蕃部六千人，也被他坑掉千人。這一年，一共有七千家庭領撫恤。

    攻洋州之戰(zhàn)，出征的三千河西黨項又死傷千人，其中至少七百是要領撫恤的——至于嘩變時被鎮(zhèn)壓弄死的，當然沒撫恤可領了。振武軍、陰山蕃部、義從軍左廂也多有折損，算上之前攻鳳州、戰(zhàn)諸葛仲保的損失，今年出征，又是三千余人需要領撫恤。

    朱玫也是個大坑比！

    邵樹德現在都在懷疑，以后出征是不是還要征召河西黨項了？連續(xù)兩年出征，損失了六千精壯，幾乎是一個中等部落能抽出的所有丁壯的總和了。再這么抽下去，保不齊就會有頭人心生疑慮，搞出點事情來。

    頭人們不傻，雖然克扣手下牧民、農奴的撫恤很爽快，但部落實力一天天變弱，這總不是個事。

    邵樹德昨晚就想過了。待班師后，得帶大軍去靈州再轉一轉，壓一壓頭人們的小心思。順便再編戶齊民一把，有些農耕小部落，死的人多了，這個時候也不要顧忌吃相了，直接編戶齊民，給頭人塞一個閑官，領俸祿養(yǎng)老去。

    “拜見招討使?！敝烀敌卸Y道。

    攻克洋州后，朱玫所領之洋州四面招討使的職務自動失效。不過即便還在又如何，邵樹德領的是山南道招討使，嚴格來說其實是“都招討使”，朱玫是都招討副使，行個禮并不為過。

    “恭喜朱帥了，東川旌節(jié)到手?！鄙蹣涞履樕蠜]什么笑意，只聽他說道：“何時整備兵馬南下??？”

    “朝廷有旨，組建三川及峽內諸州招討行營，以同平章事、西川節(jié)度使韋昭度為都招討使，某薄有微功，以東川節(jié)度使之身任梓州行營招討使，過幾日便要南下了?！?/br>
    “諸葛侍中時昏時醒，已無幾日了，朱帥不等等再走嗎？”

    朱玫聞言有些躊躇。他可以等，但韋昭度不會等他，萬一神策軍入了蜀，先把東川的一些州縣給占了，到時候索要返還，又是一堆麻煩事。

    “詔命緊急……”朱玫道。

    “罷了，朱帥去吧。龍劍那邊，趙儉會借道的，但須得約束好部伍?！鄙蹣涞律焓种棺×酥烀档脑?，道。

    老朋友之間的情分，到底比不上地盤重要，其實換自己來，也是一樣吧？邵樹德不敢深刻剖析自己的內心想法，怕剖析到最后自己都害怕。

    “邵帥，鳳翔諸州，吾等家眷尚在，望妥善照拂一下?！?/br>
    “朱帥放心去吧。待攻取東川后，再派人接回不遲?！?/br>
    “如此某便放心了?！迸R走前，朱玫又神神秘秘地說道：“某聽聞一個消息，或對邵帥有用。宣武朱全忠討秦宗權甚是順利，其使者已至京城，四處鉆營。一俟討平蔡州，朝廷就要委全忠為奉國軍節(jié)度留后?！?/br>
    邵樹德聞言一驚。這事情自己都不知道，朱玫居然知曉，真是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朱全忠到底給圣人灌了多少迷魂湯？宣武、淮南、蔡州，三鎮(zhèn)節(jié)度使于一身，上一個這么牛逼的，還是安祿山。

    朱玫走后，邵樹德又去探望了下諸葛爽。進門前，遇到了諸葛仲方。

    “邵帥。”諸葛仲方行禮道。

    “侍中怎么樣了？”

    “應就在這兩日了?！?/br>
    邵樹德看諸葛仲方臉上的表情，似乎無悲無喜。普通人多有的喜怒哀樂，到了擁有巨大權勢的階層這里，就要淡漠許多了。

    邵樹德進了臥室。蔣德溫、牛禮、王虔裕三人皆在，見狀紛紛行禮。

    邵樹德伸手止住，讓親兵搬了一張胡床過來，坐在諸葛爽塌前。

    一起進來的諸葛仲方看了他一眼，暗自腹誹：都這個時候了，還要邀買人心。

    “樹德來了?！敝T葛爽勉強笑了一笑。

    “侍中，諸葛仲保已被押至南鄭，要如何處置？”

    “罷了。都是亂世武夫，他的心思，某也是知曉的。本還想問上幾句，現在想想，沒必要了。”諸葛爽花了很長時間才說完這段話，良久后，又道：“昔年為某擋過兩次刀箭，微此子，某早死矣。罷了罷了，便饒他一回，樹德自己處置吧?！?/br>
    “好?！?/br>
    “蔣書記，鎮(zhèn)內未亂之時，十一州之地，共收得多少錢帛？”諸葛爽突然問道。許是一口氣說了很多話，臉色更差了，不過仍然堅持問道。

    “回大帥，收得各色綾羅、獠布、絲帛四十余萬匹，錢十一萬緡余?！笔Y德溫回道。

    邵樹德聽了想流眼淚，這戶稅收入，已經遠遠超過靈夏十州之地了。我去你大爺，靈夏是有多窮??！不過老子還有蕃部進獻的牛羊啊，一年好幾十萬頭，想到這里，他才稍稍開心了一些。

    但不能細想，一細想就要細算，一細算，人均創(chuàng)造的財富，還是不如人家遠甚。而且山南西道在三川里面，是墊底的存在，蠻獠農業(yè)水平太低，整體拖了后腿。若是東西二川，更是沒法比了。

    果然西北只有打打殺殺的武夫！

    “興元府無需養(yǎng)太多軍，萬余人足矣。今后每年，奉上稻谷十五萬石，運至故道川，交由樹德養(yǎng)軍。另送梁州絹六萬匹、巴南獠布六萬匹充作軍中賞賜?！敝T葛爽說道：“如此永為定例，仲方吾兒，此乃為父之要求，不得違背?！?/br>
    “大人，兒已知曉，定不敢違命?！敝T葛仲方連忙應道。

    “如此，某放心了?！敝T葛爽喘了口氣，又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狀態(tài)。

    “讓侍中好好休息吧。”邵樹德又坐了一會，隨后便起身離開。

    山南西道奉上的財貨、糧食，差不多可覆蓋一萬人的賞賜，糧食則綽綽有余，還剩了幾萬石。再加上龍劍鎮(zhèn)趙儉通過嘉陵江運來的錢帛，別說萬人了，一萬五千人都可養(yǎng)。今后鎮(zhèn)內只需支付這一萬五千人的糧賜，即一年三十六萬石給其家屬，少了很大一塊負擔。

    七月初三，各路兵馬陸續(xù)從洋州返回，抵達了南鄭。

    楊復恭父子也被押了過來，邵樹德懶得見他了，直接下令押往京師，西門重遂想必很樂意處置這個老對頭。

    洋州俘獲了千余賊兵。其實多半是臨時征集的丁壯，但算他們倒霉，附了逆，自然沒什么好果子吃。這部分人，加上諸葛仲保的五千降兵，連同其家人，全部被押走，送往靈夏、河渭安置。

    如果不是太麻煩的話，那些曾被諸葛仲保利誘而來的蠻獠部落，邵樹德也想去碰一碰，將其連根拔起，全部遷走。

    邵大帥劫奪民人的功力，在諸路軍頭中，應該算是第一梯隊了。便是一次性強行遷移了五萬戶百姓的楊行密，論歷史總戰(zhàn)績，應該也是不如邵某人的。

    “大帥?！睆垙┣驇е簼h颙入了大帳，行禮道。

    “來了啊?！鄙蹣涞聦⑹掷锏摹端鍟贩畔?，道：“此番攻洋州，有何感受？”

    “城內若上下一心，確實不宜強攻?！睆垙┣虼鸬?。

    “昔年張巡守雍丘，不過數百土團鄉(xiāng)夫，千余丁壯，殺賊十二萬。陳州趙犨，兵不過三千，十五萬巢賊圍攻三百日不下。荊南，亦不過數千兵，數萬蔡賊圍城兩年不克。李守忠六萬幽州精兵攻易州，城內不過三四千人，死傷萬余，不克。若不是劉仁恭獻計xue地入城，而城內無備，估計也沒戲。這攻城啊，不能一鼓而下的話，以后便不要強攻了。”邵樹德說道。

    攻奪敵軍城池，確實是兩個極端。一個是以輕微傷亡快速拿下，甚至不戰(zhàn)而下，一個是付出巨大傷亡，但始終攻不下。拖延的時間越長，城內軍民守御的決心就越堅定，因為他們已經讓攻城方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一旦城破，很可能面臨屠城，那還不如拼到底算了。

    “咱們的優(yōu)勢是騎兵，今后始終要發(fā)揚騎兵優(yōu)勢，揚長避短?！鄙蹣涞抡f道：“俘獲的幾千家百姓，就由你部送回去吧。盡量往渭、岷二州安置，他們都會種?？棽迹レ`州浪費了?！?/br>
    “遵命?！睆垙┣驊?。

    “梁漢颙，此番攻城有功，便升做副將吧。振武軍中若無實缺，便去其他部伍。陳副使從河南募兵萬余而回，空缺還是有的?！鄙蹣涞抡f道：“先回去吧。”

    “遵命?！绷簼h颙答道。手上、身上的傷還沒完全好利索，這次出征，確實是拼了命了。

    張、梁二人離開后，邵樹德仔細思考起了今后的計劃。

    朱全忠攻蔡州，應該吞吃了不少好處。

    蔡州有中城及南衛(wèi)城、北關城三座城池，與鳳翔府其實差不多，后者有東西兩關城，護衛(wèi)中間的府城。延州城差不多也是這個套路，只不過人家更夸張，五座城池，互為犄角，攻哪一座，都可能受到側后方的攻擊，有點棱堡交叉火力的那味了。

    蔡州北關城被朱全忠一鼓而下，南城圍攻至今兩個多月了，還沒陷落，中城則還沒摸到邊。

    但三座城都不大，其實屯不了多少兵，加起來最多萬人，可能還不到。也就是說，秦宗權的大部分兵力，還是在城外，如果沒什么意外的話，這些人大部分都要被朱全忠消滅或收服。也就是說，如果他養(yǎng)得起的話，現在立時可有十余萬悍勇的蔡兵。

    河南那地方，人口眾多，平原一望無際。壞處是四戰(zhàn)之地，可一旦你能頂住，便可四處攻伐，壞處變成好處。曹cao如此，朱全忠亦如此。

    “盧嗣業(yè)，某要寫封信。”邵樹德坐直了身子，說道。

    是時候修復下與李克用的關系了。兩年前，他的實力還穩(wěn)穩(wěn)超過朱全忠，但現在可未必?？上Ю羁擞眠€沒意識到這點，就兵力來說，朱全忠已是天下第一大藩，早已不是河東那六萬兵馬能輕松擊敗的了。

    黃巢、秦宗權，是朱全忠的大危機，同時也是大補丸。五百人上任，接管了宣武幾千殘兵敗將。黃巢敗亡后，擴充至兩萬大軍，隨后兩次募兵，打秦宗權，攻朱家兄弟，兵力擴充到四萬余。

    這次收河陽、河南府、許州，攻入蔡州，兵力怕不是要膨脹到七八萬。

    之前邵樹德暫時不愿入蜀，是擔心部將割據自立，現在看來，得多放更多的精力在河南了。李克用也不知怎么搞的，數次圍攻邢州城，前后死了多少人了？一萬？兩萬？但還沒攻下。北攻云州城，也是數次不克，無功而返。

    給了朱全忠太多的發(fā)育時間！

    “給李克用的信，某說下大意，你具體潤色一下?！鄙蹣涞抡f道：“李克用怕是還沒看清朱全忠的崛起速度，或者認識到了，又太過任性，不愿相信，過于小瞧人家。呃，這句不用寫?！?/br>
    “就說朱全忠一旦收編十萬余蔡賊，兵力大漲，淮西諸州養(yǎng)不起，定然要擴張。勸他相機攻河陽，給朱全忠施加點壓力?！?/br>
    “遵命。”

    “大帥，諸葛侍中薨了。”親兵副將陸銘突然走了進來，稟報道。

    “時至則行，諸葛大帥，也算是善終了。對武夫來說，其實挺不容易的。走吧，去送侍中最后一程?！鄙蹣涞缕鹕碚f道。

    第030章 歸程之鳳翔

    諸葛爽的葬儀由幕府掌書記蔣德溫cao辦。

    大帥發(fā)達后，青州老家一大幫子人過來投奔，基本都住在南鄭，得有數百口。

    除這些親族外，幕府將佐、州縣官員也紛紛到場。這些都是有眼色的人，除了拜見新主諸葛仲方外，也三三兩兩跑到邵樹德面前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