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矛刺來，穿透甲葉，鮮血滲出。王建及再一拉，賊軍慌忙松手。奪了矛的王建及扔下砍刀，反手一矛刺出，賊軍捂著肚子倒下。

    將士們見他如此悍勇，士氣大振，根本不顧自己身上露出的破綻與空當，拼了命地往前沖殺，大有一副與敵偕亡的架勢。

    賊軍步步退卻，爬上寨墻的天柱軍士越來越多，他們穩(wěn)固住了陣地，一名勇士突然大呼：“穿這么好的甲有屁用！神策軍的甲也好，爺爺一個打三個，砍死他們！”

    “搶了他們的甲！”眾軍士紛紛回應(yīng)，士氣爆棚。

    賊軍面色如土，怯意自生，手底下的廝殺愈發(fā)無力了。

    士氣就是這么一個奇妙的東西。再好的裝備，再完善的訓(xùn)練，如果士氣不振，被敵人壓過，關(guān)鍵時刻差一口氣，往往就決定了勝負。

    “喂！”王建及追上一名轉(zhuǎn)身潰逃的賊軍，大喝一聲。

    那人回首，王建及閃電般刺出，直中咽喉，然后用力挑起，架在空中，哈哈大笑。

    便是楊師厚在此，亦擋不住我！

    賊軍見之，頓時士氣崩潰，紛紛走避，無有敢戰(zhàn)者。

    “王建及這廝，還是有幾分勇力的?！狈鎸徳谶h處見了，也不由得贊嘆。

    五百賊軍，有寨柵守御，裝備精良，面對殺奔過來的一千天柱軍士，竟然一戰(zhàn)而潰。

    唐倉鎮(zhèn)，就此易手！

    第020章 梁泉縣

    “這些甲，多半是楊守忠拿來拉攏鳳州軍士的吧。而其來源，很可能是長安，神策軍的東西。”唐倉鎮(zhèn)內(nèi)，符存審看著擺滿了一地的甲胄，說道。

    “天子還是有錢，得搶一把。”王建及渾身浴血，被人攙扶著坐下時，腿都有些發(fā)抖。這是脫力的癥狀，不過他的精神頭還是很亢奮，嘴上說起話來也不把門。

    小小一介隊頭，想要往上爬，不豁出命來能行？便是大帥，當初也在河?xùn)|給人當?shù)蹲樱粋€不好，就要被那幫亂軍給斬成rou泥。

    任你有多大本事，多少見識，沒有地位，沒有權(quán)力，就什么也施展不出來。

    此戰(zhàn)，共繳獲了三百副鐵甲，即便有一些是破損的，修補一下就能用，讓人眼饞。

    符存審、王建及二人看著，都默默無語。

    在李罕之麾下時，飯都不一定吃得飽，別說甲胄器械了。沒有穩(wěn)固的地盤，沒有足夠的工匠打制器械，所恃者，唯一腔熱血和勇氣。

    但勇士們真的不需要甲胄器械嗎？當然不是。

    他們不知道多羨慕敵人精良的裝備，雖然敵人不一定有他們能打。

    賊軍披甲率竟然達到六成，這楊復(fù)恭，從京城盜了多少東西？

    節(jié)度使官位、甲胄器械甚至還有錢糧，全給自己的假子了。假子再拿來拉攏興、鳳二州的將士，為自己效命。很好，拿朝廷的錢，辦自己的事！

    只可惜，繳獲的甲胄器械還得交到糧料使那邊去。他們可以昧下來一部分，但昧得多了就是找死了，大部分還是得送走。興許大帥看他們戰(zhàn)功卓著，額外回賜一部分，希望如此吧。

    “西南三十里外就是鳳州城，去不去？”王建及舔了舔嘴唇，問道。

    “等斬斫清道使的命令?！狈鎸彄u了搖頭，說道。

    破唐倉鎮(zhèn)，已是一樁功勞。憑他們這點人，還能攻下鳳州城？為將者，要善于審時度勢，認清自己的實力，不能過于貪婪，否則大軍有傾覆之憂。

    之前諸葛爽抱病出征，率軍萬人攻入興州。楊守忠遣兵入援，諸葛爽圍城月余不克，接著后方生亂，被迫退去。這次楊守忠肯定是沒兵來支援了，但鳳州城也不是他們這千人能攻下的，天柱軍全軍而來估計都夠嗆。

    還不如攻一些容易得手的寨子，積累功勛，總比硬碰堅城要好。再說了，以如今這個局面，當是攻城為下，攻心為上。七八萬大軍，兵分四路，還有朝廷大義，鳳州人就那么想頑抗到底嗎？

    人家興州都降了，你們還等什么？與楊守忠一起死，值得嗎？

    四月三十日，邵樹德親率主力抵達了唐倉鎮(zhèn)。因為賊軍不敢出城，此時天柱軍已經(jīng)挺進到了西邊三十五里外的馬嶺寨，正在猛攻。

    邵樹德已經(jīng)仔細了解了唐倉鎮(zhèn)的作戰(zhàn)全過程，對天柱軍的勇猛非常高興，傳令從他們送過來的甲胄中挑選兩百副完好的，返還給立下大功的符存審營。

    “唐倉廩中只有區(qū)區(qū)數(shù)百斛糧，趙隨使，可否說明洋州楊守忠已無力支援鳳州軍？”巡視完營柵后，邵樹德問道。

    “大帥，沒藏軍士所部六千軍卒已深入子午谷道，楊守忠自顧不暇，耗費極大，哪可能支援鳳州？在他心中，這邊怕是早就放棄了?！壁w光逢答道。

    子午谷道，秦代始開，至西漢時已半廢。平帝元始五年，王莽復(fù)開，并正式命名為子午谷道。

    東漢永平年間開褒斜道，子午谷道又漸漸廢棄。安帝永初年間，褒斜道被羌人破壞，于是又重修子午谷道。后來，褒斜道被修復(fù)，子午谷道又沒人用了。到了漢末，張魯斷褒斜道，沒辦法，人們又走子午谷道。

    總的來說，因為較險，有褒斜道走的時候，基本沒人走子午谷，就是這么個情況。

    義從軍左廂步卒走的是國朝流行的子午谷新道，即從長安往南入子午谷，出谷后走子午關(guān)、大秦戍、黃金古戍、龍亭至洋州，總長六百三十余里。

    這條道，南梁王神念所開，也是涪州送荔枝進長安的快捷通道，可馳馬，相對易行。

    另外一條其實是秦漢舊道，長八百余里，沿途山脈連綿、老林密布。山間小路，荒僻難行，無法攜帶輜重，一旦夏秋水漲，更是難行。所以當年魏延建議走這條路至長安，簡直就是作死，任何穩(wěn)重點的統(tǒng)帥都不會同意。

    沒藏結(jié)明帶的黨項山民接管了朝廷控制的子午關(guān)、大秦戍（位于秦嶺）后，一路往西南進兵，出其不意襲占了黃金古戍城。此城張魯所筑，地勢險要，奪占這里后，他們很輕易地控制了洋州黃金縣。

    楊守忠沒辦法，只能在西面險要地段筑寨守御，厚實兵力，試圖擋住黨項山民們的西進。但到了這個地步，其實已經(jīng)很難了，沒藏結(jié)明隨即分兵，占領(lǐng)了西鄉(xiāng)縣，與楊守忠的兵馬對峙了起來。

    兩軍對峙，大概是楊守忠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了。因為他兵少，即便臨時征發(fā)了丁壯，此時亦不過七千人，還要防守從其他方向殺過來的朝廷大軍，左支右絀，敗相已現(xiàn)。

    “鳳州城內(nèi)，至多不過千人，其中可能還有一些丁壯。”邵樹德也覺得楊守忠自顧不暇，無法支援鳳州了。

    “諸葛大帥攻興州時，楊守忠派了多少兵來援？”邵樹德又問道。

    “三千?！?/br>
    “如果鳳州多了三千兵，確實不好打。如今只有千人，攻之易如反掌。”邵樹德大笑，道：“此戰(zhàn)，某欲遣鐵林軍攻之，一戰(zhàn)定乾坤！兒郎們?nèi)舨粫r常上陣廝殺，見見血，怕是會被養(yǎng)廢了。”

    “大帥高見。”趙光逢贊道。

    五月初一，主力抵達鳳州城下，此時馬嶺寨那邊來報，天柱軍已克之，斬首兩百余級。此外，李唐賓已親率三千人抵達鳳州城西，隨時可以策應(yīng)主力攻城。

    鳳州城不大，畢竟整個梁泉才五千余人，平時住在縣里的估計也就千人，需要多大的城？而且守鳳州，守的主要是外圍的據(jù)點，比如黃牛嶺、唐倉鎮(zhèn)、馬嶺寨等，等敵軍攻到州城下時，黃花菜都涼了。

    “遣人招降。”邵樹德下令道：“讓城內(nèi)軍民知曉朝廷二十萬大軍殺來，好自為之。”

    “野利遇略?！?/br>
    “末將在！”

    “汝為鐵林軍副使，攻城之事便由汝指揮。”

    “末將遵命?！?/br>
    戰(zhàn)鼓擂起，令旗揮動。

    從鳳州城頭望下去，只見連綿兩里有余的營寨內(nèi)，中軍大帳附近鼓聲不絕，各部營區(qū)也擊鼓回應(yīng)。更有那令騎奔馳不絕，往來傳遞命令。

    很快，營門從內(nèi)打開，壕橋放下，鐵林軍以營為單位，魚貫而出。

    一隊又一隊，一營又一營。陣列整肅，殺氣騰騰。

    邵樹德騎著戰(zhàn)馬，在數(shù)百親兵的護衛(wèi)下，至陣前觀戰(zhàn)。

    野利遇略看了看邵樹德的位置，有心勸他不要上前，但那個位置還算安全，便沒說，直接點了數(shù)人，上前招降。

    幾人尚未靠近，城頭便有箭矢落下，這意思很明顯了。

    “兵不過千，竟也不降。傳令下去，令李唐賓從城西開始佯攻牽制。”邵樹德穩(wěn)穩(wěn)地坐于馬上，下令道。

    囿于地勢，攻鳳州只能從東西兩側(cè)攻。

    未幾，邵樹德隔著鳳州城都能聽到西面?zhèn)鱽淼暮皻⒙?，城頭敵軍的調(diào)動也佐證了這點。

    “朱全忠攻曹州，一日下城，攻濮州，亦一日拔之。吾攻鳳州，需要幾日？”邵樹德看著諸將，問道。

    野利遇略渾身一緊，慨然道：“鐵林軍乃大帥親軍，自當一日破城?！?/br>
    諸將也紛紛表態(tài)。

    “某等著?！鄙蹣涞鹿恍Γ溃骸氨阕屬\軍瞧瞧鐵林軍的威風?！?/br>
    戰(zhàn)鼓擂起。

    一名十將領(lǐng)了兩營戰(zhàn)兵，護衛(wèi)著組裝完畢的攻城飛梯，慢慢前進。

    在他們身后，數(shù)營兵上前，分散開來，執(zhí)弓仰射。

    城上城下一時間矢石橫飛，戰(zhàn)斗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

    “大帥，城內(nèi)應(yīng)有楊守忠親信，多半挾持了鳳州軍將，逼迫其抗拒天兵?！壁w光逢湊上前來，說道。

    “管他什么人，吾等一力破之?！?/br>
    話音剛落，云梯車已至城下，兩層飛梯相繼打開，軍士們從車廂內(nèi)涌出，手持盾牌、刀槍，咬著牙就往上沖。

    “殺！”城頭的箭矢愈發(fā)密集，攻城的軍士即便有大盾守護，傷亡依然不小。

    “噗！”“噹！”“?。　薄皻⒀?！”

    大帥親自觀戰(zhàn)，鐵林軍軍士們格外賣力，不計傷亡往上沖。

    有人沖到近前，身中十余箭落下。

    有人沖了上去，被數(shù)把長矛刺穿。

    有人被推落城下，慘叫連連。

    有人渾身是火，哭喊著滾落了下來。

    還有人被石頭砸中，一聲不吭地死去。

    “嘩……”一大缸guntang的金汁倒下，十余名身披重甲的勇士慘呼著滾落飛梯。

    賊軍趁機往下倒油，投擲火把，一架云梯車熊熊燃燒了起來。

    城下的鐵林軍步卒氣憤異常，連連拈弓搭箭，射落了不少賊兵。

    邵樹德策馬往前走了一段。

    親兵們大嘩，副將陸銘拉住馬韁，急道：“大帥，請勿上前！”

    “將士們輾轉(zhuǎn)于賊軍鋒鏑之下，某豈能坐視？”邵樹德一夾馬腹，又往前走了一段。

    在外圍警戒的李仁輔大急，匆匆組織了兩隊人，執(zhí)大盾于前，將邵樹德牢牢護衛(wèi)了起來。

    “某就在這里看勇士們破敵?！鄙蹣涞孪铝笋R，神色平靜地說道。

    鐵林軍士卒們看在眼里，臉漲得通紅。

    “打的什么仗？”野利遇略一腳踹翻了退下來的十將，直接點了一營戰(zhàn)兵，欲親自攻城。

    “指揮使豈可輕動？末將愿領(lǐng)兵上前，若不成，提頭來見?！备睂⑾娜旧锨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