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幾時能征討得完？這天下那么多藩鎮(zhèn)，怕是胡子白了那天，都征討不完?！狈饨k輕輕咬了一下邵樹德赤裸的背脊，道：“妾只想要個孩子。大王出征在外時，家里冷冷清清，太難熬了。以后你不在時，妾便教孩子詩書，外頭那些個先生，學(xué)問都沒妾一半好，白白誤人子弟。”

    “伶牙利嘴?！鄙蹣涞滦Φ溃骸俺醮我娔銜r，面容清冷，麗色驚人。沒想到擄回家后，竟然是個滿腹牢sao的女子。才女，是不是都這副德性？”

    “才女也是女子?！狈饨k吃吃笑道：“面對武夫的強蠻，可不就只有滿腹哀怨了么？幸好你是個解風(fēng)情的武夫，妾的哀怨才少一些?！?/br>
    “我的風(fēng)情可不止這些，下次去了長安，得尋一下殷氏老宅，然后將你……”

    話沒說完，封絢狠狠咬了一口，邵樹德哈哈大笑。

    第二日，折芳靄又帶著一眾妻妾送行。

    去年此時，仿佛也是這個樣子。既在武夫家庭，聚少離多本就是常態(tài)，自己在家中的時日，還比底下大頭兵們多不少，沒什么好抱怨的了。

    “祝郎君得勝歸來?！闭鄯检\道。

    “此番并不一定需要動刀兵?！鄙蹣涞乱恍?，又看了看趙玉、封氏姐妹、黨項三女。

    趙玉依然是那副溫婉賢淑的模樣，會說話的眼睛里仿佛蘊含著無數(shù)情緒。

    大封欲言又止，小封又懷孕了，正是多愁善感的時候。

    嵬才來美心里有些失落，前些日子還和自己抱怨總是吃，到現(xiàn)在還沒孩子。

    野利凌吉生完孩子后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不再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樣，有時候自己竟然能感覺到她婉轉(zhuǎn)嫵媚的樣子，這是錯覺嗎？

    自從知道拓跋仁福娶新婦之后，沒藏妙娥對自己更加柔順了，晚上睡覺時總喜歡把自己摟得緊緊的。

    早晚得死在這堆女人的肚皮上！邵大帥長嘆一聲，踉蹌離去。

    此番北巡，共調(diào)集鐵林軍九千人、武威軍七千人、鐵騎軍三千人，此一萬九千衙軍為主力。鐵林軍由自己親自統(tǒng)領(lǐng)，調(diào)野利遇略來當副使，這是蕃將第一次進入其余八軍任職，意義重大。

    封隱下放擔任都虞候，徐浩任游奕使。

    李仁輔遞補親兵十將，西城老人陸銘調(diào)任親兵副將。

    武威軍的將領(lǐng)也進行了重新任命。正副軍使由盧懷忠、李仁軍擔任。郭琪任都虞候，李唐賓任游奕使。

    鐵騎軍使依然由折嗣裕擔任，原輜重營副將劉子敬擔任副使，兩人分掌左右兩廂三千騎兵。

    除了這一萬九千人外，還有義從軍萬人，全是蕃兵。

    軍使為沒藏結(jié)明，統(tǒng)左廂三千人，包括橫山都重甲步卒千人。這三千人都入了衙軍籍冊，裝備、訓(xùn)練由幕府負責(zé)，算是精銳了。

    衛(wèi)慕鼎利擔任副使，統(tǒng)右?guī)津T七千人，其中包括忠勇都三千騎卒。

    關(guān)開閏第一次獨立掌軍，任經(jīng)略軍軍使，魏博秋副之。西城老人丁煒任都虞候，楊悅之子楊儀擔任游奕使，此軍留守夏州。

    整整兩萬九千人，分三批從夏州東門出發(fā)，踏上北巡之路。

    七月三十日，武威軍已經(jīng)先行。

    今天是八月初一，邵樹德親自帶著鐵林軍出發(fā)。

    城門外人山人海，不經(jīng)意間，住在城內(nèi)外的軍士家屬是越來越多了。這要是再不搬家，附近幾十里地早晚得給整沙漠化了。

    “兒啊，跟著大帥好好打，多拿點賞錢?！?/br>
    “郎君，有兩張rou餅放在包袱里，吃完再吃軍中的醋餅?！?/br>
    “三郎，不用掛念家中，某會照顧好爺娘的?！?/br>
    “黃四郎，你不要死了，妾等你回來！”

    “這位隊頭，能帶上俺不？家中丁口太多，吃不飽飯，俺會射箭！”

    ※※※※※※

    得益于過去兩年間陸續(xù)修建的倉城，大軍出行不需要攜帶過多糧草。走到哪里，供軍使衙門的人就從最近一個倉城內(nèi)調(diào)撥糧食、草料、石炭，交由糧料使。

    八月初十，至銀州，大軍在此停留數(shù)日。

    裴商剛剛?cè)ナ溃`柩送回銀州下葬。老將軍一生的經(jīng)歷還算精彩，在靈州戍過邊，與吐蕃人打過，也鎮(zhèn)壓過黨項作亂，還北上豐州征討過南下的回鶻人。最后歸葬家鄉(xiāng)，沒有他擔心的部下作亂，家族得以繼續(xù)保全富貴，算是相當不錯了。

    去裴老將軍墓上祭拜了一番后，又與宋樂聊了聊銀州墾田及馬政的事情，隨后大軍繼續(xù)北上，八月二十一日抵達了麟州新秦縣，刺史折嗣倫出城相迎。

    在折家的農(nóng)莊內(nèi)，邵樹德又見到了折氏一大家子人。當初相親時的幾個老人都還在，可夠長壽的，大家見面自然又是一番寒暄。

    折嗣倫今年又生了個兒子，早早便取名折從明。他大兒子叫折從學(xué)，那么折從遠在哪里？不是還沒出生吧？

    不過也無所謂了，邵大帥沒有名將收集癖。唐末五代將門傳承最系統(tǒng)的河北，都不如朱梁、河?xùn)|集團將星璀璨，是他們不行嗎？非也。他們是失敗者，是被兩大集團爭奪的地盤，即便歸入一方，也是從屬地位，整體升不到高位，自然難以出頭了。而出不了頭，自然沒辦法史書留名，并不是他們本身能力不行。

    邵樹德還在麟州接見了地方土豪楊家的人。

    楊家現(xiàn)任家主楊爚比較年輕，二十多歲的人。父親去世較早，年紀輕輕就擔起家族重擔，經(jīng)營田莊，部曲眾多，是麟州當?shù)貎H次于折氏的豪族。后世楊弘業(yè)、楊崇貴（楊業(yè)）便是他的子孫了。

    折、楊兩家，世居邊陲，民風(fēng)尚武，族中將才甚多。好吧，此時楊家可能還差一些，上一代的家主楊安貞還是讀書人，這一代的楊爚倒是武藝不凡，但他作為家主，肯定無法從軍了，不過推薦了從父楊安吉之子楊弘望投軍，還帶著兩百名楊家部曲子弟。

    楊家如此示好，說明政治敏感度很高。不愧祖上做過淄青鎮(zhèn)節(jié)度使，在看到折宗本持節(jié)邠寧后，敏銳地意識到折家在麟州一手遮天的局面將有所改變，靈武郡王有意扶持另一個家族崛起，因此果斷下注投靠，這份決斷當真異于常人。

    楊家都這樣了，折家當然不能示弱，推薦了一位年僅十六歲的少年折從允投軍，同樣帶著三百折家部曲子弟。

    邵樹德考較了一番楊弘望、折從允二人，騎術(shù)、箭術(shù)、槍術(shù)、刀術(shù)都是上上之選。如今欠缺的只是經(jīng)驗罷了，到軍中磨煉個四五年，便可大用。

    邊疆豪族真的是人才寶庫。

    折、楊兩家能在麟州屹立這么多代不倒，武藝方面當然不能差，不然如何能壓倒附近的黨項部落？當那些蠻子都是好人么？家族必須丁口眾多，傳承有序，扎根數(shù)代，且有著極其強烈的尚武風(fēng)氣，才有可能站住腳，并且反過來控制黨項部落，發(fā)展壯大。

    折、楊兩家都做到了這一點，另一個做到這一點的是豐州王家。

    邵樹德大軍是在進入勝州境內(nèi)時遇到前來迎接的王家子弟的。

    王家出身豐州黨項藏才部，早年在天德軍時便聽說過，乃熟蕃，向來恭順。朝廷擊回鶻、平黨項，藏才部每次都出兵相隨。而且藏才部漢化已深，族長取漢姓王，過漢人節(jié)日，著唐服，族中子弟皆精通漢話。

    九月十三，大軍抵達勝州城，邵大帥毫不客氣地住進了隋煬帝時期修建的榆林宮。此時親兵來報，藏才部一位叫王崇的年輕人帶著三百多族中子弟來投。

    “郎子欲來投軍？”邵樹德看著這個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人，含笑問道。

    “回靈武郡王，藏才部久聞大帥威名，早欲來投。今見大帥北巡，特遣某來投軍。三百族中子弟，皆精擅騎射，不輸于草原上的回鶻、韃靼諸部?！蓖醭绱舐暬氐?。

    廳內(nèi)諸將聞言皆有些驚奇。小子口氣這么大，回鶻人、韃靼人幾乎就長在馬上的，你還比人家能？楊弘望、折從允二人更是瞪著此人，似乎想與他比試一番。

    “小男志氣可嘉，既來投軍，某便收下了，可先與折氏、楊氏子弟同營?！鄙蹣涞抡f道。

    “謝大帥！”王崇喜道。

    折、楊、王三族，邵樹德還是知道的。

    五代那會，折家移鎮(zhèn)府谷，世鎮(zhèn)之。楊家取代折家在麟州的地位，成為當?shù)氐耐磷澹?zhèn)守麟州。到了趙匡胤時期，豐州黨項藏才部王氏頭人王甲來投，宋太祖置豐州，以王氏鎮(zhèn)之。王甲死后，其子王承美任豐州刺史、天德軍蕃漢都指揮使。王承美死后，其孫王文寶知州事，繼續(xù)鎮(zhèn)守豐州。

    慶歷年間，李元昊贏得好水川之戰(zhàn)后，繼續(xù)率大軍猛攻麟、府、豐三州。豐州因孤懸于外，東面、北面是遼國，西面是夏國，南面被夏軍隔斷，遂被攻破。

    王家下場不知，但估計不太好。畢竟折家在城外的祖墳都被李元昊刨了，還開棺戮尸。王家為豐州黨項，不投夏，反而投宋，李元昊深恨之。王家當了宋朝的官七十多年，世鎮(zhèn)豐州，因為地方太偏遠，支援不易，最后落了個灰飛煙滅的下場，可憐可嘆。

    邵大帥決定改變王氏的命運，收王家子弟兵入軍。折、楊、王三家合兵八百人，騎射精絕，且自帶馬匹、器械，當別置一都，號豹騎都。

    十六日，大軍渡過黃河，振武軍使王卞率軍來會。

    王某人如此上道，弄得邵大帥都不知道該不該換掉他了。先觀察觀察吧，到沃野鎮(zhèn)城后再做決定。

    第045章 塞下秋來風(fēng)景異（中）

    重新走在這條大道上，邵樹德感慨良多。

    乾符五年，天德軍衙前都知兵馬使郝振威帶著四千余軍東行，征討李國昌父子。彼時邵某人還跟在監(jiān)軍使丘維道身邊廝混，當著一個護軍隊頭，與關(guān)開閏勾心斗角。

    如今八年過去了，他不再是一個小小的隊頭，而是擁兵四萬的大軍閥。馬鞭所指之處，無不順服，鐵蹄踐踏之處，無不喪膽，諸部黨項、草原雜虜、會州吐蕃戰(zhàn)戰(zhàn)兢兢，靈武郡王的威名廣播朔方舊地。

    “此道比起八年前又破敗了許多?！笨粗涌油萃莸捏A道，邵樹德嗤笑道：“天德軍、振武軍都沒心思修繕驛道，可見窮困已極?！?/br>
    “大帥，朝廷斷了糧餉，還需那驛道做甚?！标愓\也是第一次到陰山，怎么看怎么覺得新鮮，聽聞大帥抱怨，便道：“這幾年，天德軍每年但進獻朝廷一點褐布、牲畜、鹽，振武軍亦只上供粟麥、牛羊、皮子若干，數(shù)量稀少，可有可無。兩軍萬余人，賞賜多有不足，諸軍怨聲載道，此乃天賜大帥之良機?！?/br>
    “你可知王卞是個什么心思？”邵樹德問道。

    此時西風(fēng)乍起，衰草連天，再配上破敗的道路，看著竟有一股蕭瑟之感。

    “大帥，契苾璋之前便因為賞賜不足，被軍士們轟走。王卞出鎮(zhèn)振武軍，據(jù)聞從京中帶了一些絹帛，但那能有幾個？如今一年過去了，軍士們的不滿在累積，想必王卞亦是無法了?！标愓\說道。

    “趙隨使，你怎么看？”

    “回大帥，陳判官所言不差?！壁w光逢答道：“兩軍窮困，大帥或許無需動刀兵，便可將其收服?！?/br>
    邵樹德點頭。

    其實換他剛當上夏綏節(jié)帥那會，即便有錢，也不一定能收服天德軍、振武軍。但這會就不同了，兵馬從兩萬增長到四萬，破黨項，平朔方，克會州，朝中還有奧援，威望無與倫比，天德軍、振武軍只要不想死，都不敢有什么反對意見。

    至于說引外敵自固，那也很難。自己剛與李克用劃分了勢力范圍，以李某人那脾氣性格，即便振武軍挖出了金山銀山，多半也不會過來。

    自己那個義兄啊，就是那樣一個驕傲的人，又愛面子。他的性格要得到改變，估計還得再過上十幾二十年，被社會教做人以后。

    “郝振威還沒回應(yīng)嗎？”邵樹德突然問道。

    “大帥，尚無回應(yīng)。李隨使去了西城，李良病逝后，孫霸當了西城兵馬使。孫霸對大帥很是友好，表示愿尊奉軍令?！标愓\回道。

    “如果有可能，某不想與天德軍兵戎相見，振武軍亦是?！鄙蹣涞聡@道。

    自己出身天德軍，對這支戍邊百余年的部隊是有感情的。雖然一直只有四千多步騎，但鎮(zhèn)壓蕃部，抵御草原牧民南下，有時還要西渡，與朔方軍聯(lián)合鎮(zhèn)壓河西黨項，功勞甚大。最關(guān)鍵的是，戰(zhàn)斗力還不錯，作為曾經(jīng)的天德軍一分子，邵大帥自然很清楚。

    至于振武軍能不能打，更不用多說。李國昌帶去大同的那幾千兵，朝廷調(diào)了河?xùn)|、河南、河北、河西多鎮(zhèn)兵馬圍剿，當然也是能打的。

    這兩支軍隊，都是國家的寶貴元氣，邵某人不想其有所損傷。

    “鐵騎軍到哪了？”

    “回大帥，應(yīng)在庫結(jié)沙那邊的蕃部草場上，隨時會北上?！标愓\答道。

    庫結(jié)沙，就是庫布齊沙漠。不過在唐末這會，還沒那么夸張，水草還算豐美，有很多歸屬天德軍的蕃部在此游牧。

    去年春討完靈州后，大軍回師，派了一支偏師走庫結(jié)沙，收服了當?shù)氐牟柯?，如今都在向夏州納貢。

    自己沒多少時間與郝振威、王卞虛耗了。

    李克用還在攻昭義，因為河北諸鎮(zhèn)援助孟方立軍糧、器械、錢帛，河北三州的百姓又很討厭李克用，最終只占領(lǐng)了部分地區(qū)，大掠一番后退兵。

    徐州感化軍內(nèi)亂，衙將張雄、馮弘鐸聚眾三百，渡江南奔，襲占蘇州。張雄自稱刺史，招兵買馬至五萬人，戰(zhàn)艦千余，自號天成軍。

    cao，蘇州這么富裕？人口這么繁盛？三百人打過去，就占領(lǐng)了，然后聚了五萬兵，小說都不敢這么寫。

    李罕之、張全義等人還在河南，與秦宗權(quán)的人周旋，甚是辛苦。

    錢镠也開始在浙東攻城略地了。

    東、西二川之間更是早已正式開打，陳敬瑄與高仁厚反目成仇，廝殺不休。朝廷安插的釘子也陸續(xù)到位，整個蜀中慢慢亂了起來，直到?jīng)Q出一個新主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