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各帶親兵相會，這是委婉地表示善意。如果各帶大軍會獵，那就又是另一番說法了。甚好，解決了西邊一大隱患，今后可放心討伐孟方立、赫連鐸二人。

    邵樹德也松了一口氣。與李克用緩和關(guān)系，約為兄弟，至少不用擔心振武軍那邊被人攻打了。定難六州的位置相當不錯，附近都是弱雞，東面阻大河為固，南面有橫山。敵人若來，走振武軍那條路線是最方便的，猶記得歷史上三十余年后耶律阿保機率三十萬人攻豐州，便是走的振武軍。

    不拿下振武軍、天德軍，就無法穩(wěn)固陰山及河外諸城防線，那么六州基本盤就會受到威脅。

    當然這是消極防御。積極防御是主動收攏乃至控制陰山以北的黑山黨項、回鶻、吐谷渾、契苾等部。陣地就在那里，你不去占領(lǐng)，敵人就會占領(lǐng)。真等到契丹人成勢，控制了這些部族，轉(zhuǎn)過頭來打你的時候，再后悔可就晚了。

    你多收一個部族，契丹人就少收一個部族，很明白的道理。

    “諸養(yǎng)兒都來送送季父。”臨行前，李克用讓一眾義子上前。

    “季父慢走。”

    “叔父有暇可來河?xùn)|轉(zhuǎn)轉(zhuǎn)?！?/br>
    “賢叔定要再來?！?/br>
    “諸侄男免送，日后自有相見之期?！鄙蹣涞滦Φ馈?/br>
    王重榮父子亦至山門口相送，邵樹德與他略略寒暄了一番后，便告辭離去了。

    定難與河中，說起來還是商業(yè)競爭對手呢。宥州有胡洛鹽池，靈州有鹽池，天德軍有鹽池，鹽州更是有幾個大鹽池——事實上在西夏時代，鹽州的鹽產(chǎn)量遠超靈、宥、豐等地，質(zhì)地好，價錢低，大量傾銷宋地。

    有這么多鹽池，自然要想著往外賣鹽，那么有著兩三百萬人口的關(guān)中市場就很重要了，直接競爭對手便是河中的兩大鹽池。今后王重榮對自己是什么態(tài)度，還很難說呢。

    一路抵達渭水大營后，卻見營內(nèi)整備森嚴，軍士們皆披甲坐于地上，器械在手。諸將亦湊在一起，做好了隨時出動的打算。

    邵樹德見了也有些感動。這是怕自己遭遇不測，隨時準備殺到華岳寺，為自己報仇啊。

    不過他的感動只維持了一瞬，旋又想到，麾下諸將，誰能為自己報仇，那么就最能取得大義，在自己死后的鎮(zhèn)內(nèi)權(quán)力爭奪中占據(jù)先機。cao，自己是不是沒救了，多好的一件事，硬是想出去這么遠。

    政治生物，真的不可救藥了。

    “大帥，如何？”回到中軍大帳后，陳誠、趙光逢、盧嗣業(yè)等人湊了過來，輕聲問道。

    “吾與河?xùn)|李帥約為兄弟，李帥不問關(guān)北之事，某亦不犯河?xùn)|之境?！鄙蹣涞潞喡源鸬?。

    “如此甚好?！标愓\擊掌贊道：“眼下無法南下關(guān)中，河?xùn)|兵勢強勁，未可輕取，便只有北上、西進兩途了。破除河?xùn)|一路威脅，便可從容收拾天德軍、振武軍，亦不怕他們投向李克用。”

    “有這結(jié)果不錯了。休息一晚，明日拔營啟程，返回長安。然后，便返鎮(zhèn)吧?！?/br>
    “遵命。”

    二十六日，邵樹德帶著大軍返回長安。

    此時的京城，基本已經(jīng)恢復(fù)了秩序。或者說，秩序從來沒有亂過，只不過在圣人出逃那會人們有些驚慌，害怕亂兵進城罷了。過了這么些日子，局勢似乎穩(wěn)定了下來，人們便慢慢恢復(fù)了正常生活。

    歷史上討完黃巢后，長安亂過幾次？邵樹德記不太清了。但軍閥混戰(zhàn)，百姓流離失所是肯定的。宋文通從鳳翔一府二州之地，慢慢擴張，然后又有關(guān)東勢力摻和進來，關(guān)中百姓是遭了大罪了。

    此世重來一遍，關(guān)中應(yīng)會安定許多。野心家，被自己摁死了，沒機會出頭了，比如還在神策軍為將的宋某人。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宋文通可能一開始也沒想那么多。走到那一步了，即便自己不往前走，部下們也會推著自己往前走，他不想擴張都不行。

    “大帥，田令孜黨羽已盡皆伏誅?！被氐竭M奏院后，封隱稍稍打聽了一下，便回來匯報。

    隨后，他又神色復(fù)雜地說道：“魏緄也在其中，已被斬于渭河岸邊?！?/br>
    “魏緄何人？”剛問出這句話，邵樹德便想起來了。

    床笫間恩愛助興之時，他也問過封都有關(guān)魏緄的事情，結(jié)果小封臉燒得跟紅霞似的，鉆進被窩背對著自己，怎么喚都不肯翻過身來，不過這倒正合己意……

    魏緄竟也攀上了田令孜，說起來也挺會鉆營的，可惜跟錯了對象啊。若是來投自己……

    邵樹德想起了法王路易十四，搞上了別人的老婆，那人也很有意思，直接穿上了代表鰥夫的黑衣服，還替法王駕駛馬車。

    世上奇人何其多也！

    二十七日，邵樹德又到西門重遂府上拜訪了下。

    在大軍南下關(guān)中之前，西門思恭便是右神策軍中尉，職位是很高的，只不過底下的兵將都不聽他的罷了。田令孜死后，皇帝任命西門思恭為神策軍十軍十二衛(wèi)觀軍容使，那些蜀兵見機很快，第一時間表忠心。

    西門思恭恩威并施，懲戒了幾個他看不慣的軍將，又提拔了一批，在軍中的威望大增。

    西門重遂為避嫌，沒有接任右軍中尉，并且連辟仗使的職務(wù)都交卸了，到內(nèi)侍省擔任內(nèi)侍，從四品上。不過誰都不敢輕視他，西門思恭年邁，活不了幾年了，日后西門重遂必將接任十軍容使，掌握禁軍。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楊復(fù)恭很快也會擔任左軍或右軍中尉，大家都有默契，不會把事情做絕。

    西門重遂這個人，這段時間接觸下來，邵樹德也有所了解了。此人有野心，權(quán)力欲望也很大。他們家現(xiàn)在跟自己是合作關(guān)系，至于未來怎么樣，很難說。不過他也懶得多管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便是，你去弄你的權(quán)，我自當我的土霸王，不要給我找麻煩就行。

    其他的，你愛怎么折騰怎么折騰。收干兒子也好，插手南方藩鎮(zhèn)事務(wù)也罷，隨你便。反正我要保舉的兩人都落實了，暫時也不想保舉其他人，那些節(jié)帥、刺史、監(jiān)軍的果果，你們自己分好了。

    從西門府邸回來后，邵樹德遇到了李侃。

    “李大夫?！?/br>
    “靈武郡王?！?/br>
    “恭喜李大夫，持節(jié)夔峽，開府建衙，可喜可賀?！?/br>
    重設(shè)夔峽鎮(zhèn)的事情已經(jīng)確定下來了，該鎮(zhèn)轄夔、峽、萬、渝、歸五州。遂州防御史將少一州，轄遂、合、昌、瀘四州。

    “托了靈武郡王之福。”李侃苦笑道：“只是，孤身上任終究不妥，還要再麻煩下靈武郡王。”

    “哪里，李帥昔日于我有舊，能幫的一定會幫?！鄙蹣涞峦蝗幌肫鹆水敵跞ズ又薪永钯┑臅r候，李侃說“鐵甲如山，長槊如林”，將自己起家的部隊命名為鐵林都，都是一路走過來的“老朋友”了，能幫就幫一把吧。

    “神策軍會派千人護送，終究不足，須得再募些勁兵悍卒方可?！崩钯┱f道。

    他亦是老牌武夫了，當過邠寧、河?xùn)|的節(jié)帥，出將入相，也是一位人物。很清楚帶一千兵上任是不夠的，更何況幾年前在河?xùn)|才剛吃過沒有自己人的苦頭。

    “李帥欲往何處募兵？”邵樹德問道。

    “靈武郡王欲歸本鎮(zhèn)？”

    “然也?！?/br>
    “從何處走？”

    “走青剛川大道，至靈州后返歸夏州。”邵樹德答道。

    因為出征關(guān)中的緣故，今年臘月的祭天大會肯定是辦不成了。而既然辦不成，那么還不如把自己想做的事情一次性辦完了，然后再回夏州，省得日后再麻煩。

    按照他的想法，此番離開長安后，將先前往邠寧鎮(zhèn)。他昨日便已遣使而去，爭取能在那邊見一見趙儉，與他談一談。如果可能的話，再等一等折宗本，岳父也當上節(jié)度使了，邵樹德還想近距離觀察一下，看看他對自己的態(tài)度。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大事，那就是在邠寧鎮(zhèn)收集一下會州的情報，看看當?shù)氐降资莻€什么情況。之前在靈州已經(jīng)搜集到了一些，但還不夠，慶州當?shù)氐氖剀姂?yīng)該更清楚自己的鄰居。如果可能的話，直接帶著三萬大軍殺過去算逑，歸師的路上便收了會州，豈不美哉？

    “如此，某便與靈武郡王同行?！崩钯┓畔铝诵模Φ溃骸拔裟暝谶搶帪閹浰哪?，有一些老部下。且去問詢一下，若愿隨某南下，去了夔州便能放心許多。”

    “此事還得征詢折帥的意見?！鄙蹣涞抡f道。

    “那更得與靈武郡王同行了。”李侃大笑。

    夔峽五州，與荊南相鄰，秦宗權(quán)的人馬還在那邊肆虐。李侃也擔心他們向西殺到夔峽鎮(zhèn)，不加強武備顯然是不行的。

    第026章 趙折

    光啟元年十二月初一，義從軍主力帶著最后一批千余戶工匠、木匠、畫師、樂人等西行。他們之前已經(jīng)分出去了兩千戰(zhàn)兵、兩千輔兵，此時仍有接近九千人，將與大軍一起走。

    五日后，經(jīng)略軍押運著大量財貨、糧草出發(fā)。為此，征發(fā)了長安、萬年、昭應(yīng)、鄠四縣大量夫子隨軍，幫著轉(zhuǎn)運物資。

    十二月十一，邵樹德親率鐵林軍、鐵騎軍西行，同樣帶著大批糧草，涇陽、咸陽、藍田三縣夫子隨軍。

    關(guān)中百姓，固然保得了安寧，但錢糧、勞役是免不了了。邵大帥甚至已經(jīng)將冬至、元旦、春社的賞賜都提前發(fā)下了，關(guān)中百姓買單。

    從長安往朔方軍，一共三條路，兩條途經(jīng)邠寧鎮(zhèn)，一條途經(jīng)涇原鎮(zhèn)。定難軍走的青剛川大道，便要途徑邠、寧、慶三州。

    因為不是戰(zhàn)爭期間，大軍行動較快，從長安北渡河之后，便沿著涇水西北向開進，經(jīng)涇陽、云陽、車廂坂、甘泉宮，十二天就抵達了邠州理所新平縣城下。

    朱玫已經(jīng)帶著人馬前往鳳翔赴任，邠州城內(nèi)只有兩千衙軍、兩千州兵，按理來說可以不開城門。但何必呢？折宗本已經(jīng)是朝廷任命的邠寧節(jié)度使，估摸著也快要到任了，何必惡了這翁婿倆？于是直接開城，恭迎靈武郡王進城。

    邵樹德在城內(nèi)等了三日，趙儉帶著親兵風塵仆仆趕至。

    “見過靈武郡王?！壁w儉一上來就行禮，神色間頗為恭敬。

    “趙將軍何須多禮，汝乃姻族外親，自當親厚，快快請坐?！鄙蹣涞掠?。

    邵樹德客氣，但趙儉可不敢腆著臉喊他從侄婿。自己能到龍劍當節(jié)度使，其中原因，難道不清楚嗎？

    “龍劍之事，多謝靈武郡王保舉?！壁w儉又鄭重行了一禮，道。

    邵樹德觀察了一下趙儉這個人。

    看起來四十歲的樣子，身材高大，孔武有力，臉上風霜之色較濃，估計是常年鎮(zhèn)守軍城邊寨，生活清苦導(dǎo)致的。

    這樣一個苦慣了的殺伐武夫，若是去了川中那等富庶之地，會不會耽于享樂，迅速墮落??？邠寧鎮(zhèn)，可不怎么富裕，軍士們的生活雖然在當?shù)匾呀?jīng)算不錯了，可若去了蜀中呢？

    罷了，能在初代軍士墮落前穩(wěn)住權(quán)位也就夠了。他手下那兩千邊軍，還是能戰(zhàn)的，如果再募一些苦哈哈的黨項人，湊個四五千，再有朝廷大義，應(yīng)該能壓服龍劍四州的地頭蛇了。

    “趙將軍準備帶多少兵上任？”邵樹德問道。

    “神策軍會派千人護送，此皆蜀兵。某打算再帶外鎮(zhèn)軍兩千人，同赴龍州。”

    “不夠?！鄙蹣涞?lián)u了搖頭，道：“劍州八縣、龍州二縣、利州五縣、閬州九縣，地域廣闊，險隘眾多，光靠這三千人不夠?！?/br>
    “然龍劍戶口不如南邊繁盛，若帶的兵多了，怕養(yǎng)不起?！壁w儉回道。

    這還要我教你？邵樹德看了他一眼，道：“去東山黨項部募個一兩千人，挑悍不畏死之輩，湊個五千兵，隨后再去赴任?！?/br>
    邵樹德這話說得不容置疑，趙儉愣了愣，隨后道：“罷了，就募兩千人。大不了日后討伐陳敬瑄之時，便去外鎮(zhèn)就食。”

    這就對了嘛。西北武夫，哪個不懂因糧于敵？有五千本部，再加上當?shù)氐闹荼?，不敢說打下多大的地盤，與他人合作，守望互助，自保還是沒問題的。在陳敬瑄這個共同的敵人倒下之前，各鎮(zhèn)之間大體上是能保持和平的。

    “若軍械有缺，某軍中繳獲了不少鳳翔軍的器械，多的不敢說，兩千人的皮甲、長槍、橫刀、盾牌、步弓還是不缺的?！鄙蹣涞掠终f道。

    “豈敢讓靈武郡王破費。某至鎮(zhèn)后，定遣人奉上錢帛、茶葉?！壁w儉有些感動地說道：“此番能持節(jié)龍劍，便已受了靈武郡王大恩，豈敢再圖其他。”

    這就看你的悟性了，同時也是考驗。

    與趙儉一起吃了頓午飯后，他便匆匆離去，前往橫山募兵了。

    邵樹德在邠州城過了新年，將士們提前領(lǐng)到了賞賜，也喜氣洋洋，在城內(nèi)大肆消費，倒帶動了一波經(jīng)濟。

    折宗本是在上元節(jié)那天抵達邠州的，帶了足足三千折家子弟兵。

    邠寧鎮(zhèn)，原本有兵一萬六千人。關(guān)中討黃巢那幾年，消耗了一些，后來因為賞賜不足，數(shù)次兵亂，被鎮(zhèn)壓下去后又損失一些，如今不過一萬二千人罷了。

    朱玫前往鳳翔赴任，又帶走了足足四千，趙儉即將帶走兩千，留給折宗本的，也就六千兵。他帶來的這三千折家子弟，倒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不然偌大的邠寧三州，將空虛無比。

    “靈武郡王?！?/br>
    “外舅，今日只敘家誼?！鄙蹣涞掠锨埃f道。

    折宗本的年紀其實不大，今年不過四十多罷了。只不過古代缺醫(yī)少藥，壽命不長，人一年過四十，很多人便自稱老夫了。但看折宗本的身體狀況，活個六十歲還是有相當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