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后來吐蕃崛起，靈州成了戰(zhàn)爭前線。特別是中唐以后，此地兵災(zāi)甚多，百姓流離失所，戶口快速下降。晚唐這會吐蕃不行了，靈州人口有所恢復(fù)，但也不超過四萬，有些縣甚至出了縣城走個二三十里，幾乎就看不到什么人了，到處是野生動物的樂園。

    良田荒廢，渠網(wǎng)淤塞，嗚呼哀哉！

    四月十四日，鐵騎軍在取得部分補給后，繼續(xù)南下，半日即至保靜縣。

    他們在城外遇到了數(shù)百靈州過來的軍士。保靜縣閉門不納，軍士們正破口大罵，結(jié)果被鐵騎軍圍住，當(dāng)場就降了。

    一審問，原來是過來征糧的。折嗣裕當(dāng)場分派騎卒，至周邊鄉(xiāng)村搜索，果然又抓到不少正在劫掠的靈州軍士，全數(shù)押回保靜縣看管起來，總數(shù)竟超過了千人。

    這個縣在今寧夏永寧縣附近，北魏年間是倉城，附近有漢、魏、周、隋、唐歷代以來修建的密密麻麻的灌溉渠網(wǎng)，可惜人口因為戰(zhàn)亂流失了太多，大部分水利設(shè)施都荒廢了，農(nóng)田也都長滿了草。

    十五日，大隊騎卒又出現(xiàn)在靈武縣外。這個縣亦在黃河以西，與今靈武市西北隔河相望。靈州方面的動作倒也不慢，派了千余人過來協(xié)防，并征發(fā)城內(nèi)民壯守城，務(wù)必不能讓靈武縣再丟掉。

    不是他們不想多派兵馬過來，實在是兵力緊缺。如今靈州城內(nèi)，亦只有兩千衙軍，外加訓(xùn)練不是那么充足的兩千州兵，四千人守一座大城真的不能再少了。

    折嗣裕也不著急，直接將大部分人撒了出去。牧馬吃草、收集糧豆，同時自帶兩千騎巡視河岸，看看有哪個地方可以渡河。

    與此同時，他接到軍報，義從軍已渡河完畢，與定遠(yuǎn)軍匯合。除留千人護(hù)衛(wèi)民壯押運糧草器械外，主力五千人開始南下，朝靈武縣方向挺進(jìn)。

    有步卒過來，便可以攻城了！

    第041章 風(fēng)雨夜襲

    “大帥，叛軍于河對岸立寨而守，當(dāng)?shù)萌！笨嗨訓(xùn)|岸，邵樹德與陳誠二人登上高臺，瞭望敵軍營寨。

    “何三利？”邵樹德問道。

    “一者，據(jù)險而守，二者，以逸待勞，三者，堅壁挫銳?！标愓\答道：“有此三利，我軍擊之不易?！?/br>
    “然今欲擊之，可有良策？”

    “大帥胸有成竹，何需問某。”陳誠指向南方，笑道：“盧將軍領(lǐng)武威軍六千余眾，當(dāng)為大帥暗手?！?/br>
    “真是什么都瞞不過陳判官。某聞陳判官喜讀兵書，古時良將至此，當(dāng)如何用兵？”

    “馬燧討田悅，悅求救于淄青、恒冀。淄青軍東，恒冀軍西，首尾相應(yīng)。軍不得渡，燧乃于下流，以車數(shù)百乘維以鐵索絕中流，實以土囊，水稍淺，諸軍渡。乃造三橋，道逾河水，與悅挑戰(zhàn)。悅率軍四萬人逾橋，鼓噪而進(jìn)，燧縱兵擊之，悅軍大敗?！标愓\想了半天，舉出了一個例子。

    “不太像。”邵樹德道：“武威軍自上游渡河，出其不意，叛軍定心慌意亂。盧將軍再邀戰(zhàn)叛軍，叛軍若敢應(yīng)，我軍則遣精卒渡河夾擊；叛軍若不應(yīng)，我大軍可放心過河。叛軍這個營寨，白費力氣！所謂三利，只得一堅壁挫銳罷了?！?/br>
    “大帥用兵如神，某不如也。”陳誠心悅誠服道。

    “馬屁精！”邵樹德大笑。

    鐵林軍、經(jīng)略軍一萬五千余人已抵達(dá)苦水河?xùn)|岸扎營，而此時也已是四月二十二日。在河西，義從軍、定遠(yuǎn)軍陸續(xù)抵達(dá)靈武縣城外，河西黨項被打疼后不敢再出兵，他們已做好了攻城的一切準(zhǔn)備。

    鐵騎軍使折嗣裕昨日遣人過來稟報，他之前一直在西面很遠(yuǎn)的地方放牧，麻痹賊軍。過幾日便會派一部悄悄渡河，打算配合主力部隊夾擊苦水河西岸的叛軍。

    邵樹德同意了這個作戰(zhàn)方略。

    武威軍已經(jīng)在苦水河上游悄悄渡河，并向西北方向挺進(jìn)，離康元誠的大營不過數(shù)日行程。在這幾日內(nèi)，他們這邊還需要和康元誠玩一玩，吸引他的注意力。

    二十三日，經(jīng)略軍一部四千人在軍使王遇的帶領(lǐng)下，北行十里左右，砍伐大木，制作木筏。聲勢還搞得很大，河對岸的叛軍游騎一眼便看到了。

    “軍使，我軍游騎在對岸遭到圍殺。”王遇登上一座臨時搭起的高臺，眺望苦水河對岸，卻見那邊十余騎狼狽奔逃，靈州叛軍百余騎緊追不舍。

    “叛軍騎卒大隊?wèi)?yīng)來了，說不定就躲在附近。”王遇說道，同時心里也有些癢癢，好久沒沖殺了，竟然有些懷念。人啊，就是賤胚！

    “繼續(xù)打造渡具，吸引敵軍注意力。今夜大張火把，做渡河狀，看看敵軍如何反應(yīng)?！蓖跤鱿铝畹馈?/br>
    “遵命?！?/br>
    是夜，河對岸的某處林子里，拓跋思恭靠坐在一棵大樹上，與侄子拓跋仁福相對無言。

    邵賊兵太多了，竟然派了大隊騎卒繞道攻取河西諸縣，定遠(yuǎn)軍、懷遠(yuǎn)縣、保靜縣皆降。根據(jù)剛剛得到的消息，破丑、米擒部聯(lián)軍在懷遠(yuǎn)縣北大敗，損兵六千余人，幾乎全軍覆沒?？上攵?，此時河西黨項內(nèi)部爭論得有多激烈，本來出兵就有很多人反對的，現(xiàn)在大敗，反對派的話語權(quán)更強，短時間內(nèi)幾無可能再度出兵了。

    “白天聽到的事情不要太放在心上，大丈夫何患無妻？”拓跋思恭看著自己的侄子，嘆了口氣。他的兒子仁慶死于宥州，親族被邵賊囚禁于夏州，又何嘗不恨呢？只是，他能很好地壓抑住恨意，求那一點翻盤的機會，拓跋仁福還年輕，還需要歷練。

    拓跋仁福抬頭看了眼自己的伯父，沒說什么。

    他確實壓抑不住憤怒。沒藏妙娥，他真的十分喜愛，萬般滿意，捧在手心里怕化了那種?？砂滋炻犠カ@的邵賊游騎說，妙娥竟然已被邵賊擄去，日夜侍寢，每一想到此處，都差點要吐出血來。

    以后妙娥怕是還要懷孕，給邵賊生孩子！拓跋仁福甚至自己腦補，挺著大肚子的沒藏妙娥被邵賊攬在懷里，柔順地淺笑，簡直要把人逼瘋了！

    “伯父，邵賊看樣子要渡河，某便要在這里親手?jǐn)叵滤念^顱，再把妙娥搶回來?！蓖匕先矢ＵZ氣堅定地說道：“不殺了他，某心意難平。邵賊若死，定難軍必亂，屆時或有轉(zhuǎn)機。”

    “會有機會的。”拓跋思恭摸了摸腰間的橫刀，說道。

    還有麟州折掘氏，日后也要算賬，他們嫁給邵賊的女兒，亦要擄回來。

    ※※※※※※

    “都將，邵賊的游騎實在太多，斥候散不出去多遠(yuǎn)就被搜殺。如此下去，很難摸清他們的動向?！笨嗨优洗鬆I內(nèi)，一親將向康元誠訴苦道：“一馬平川，斥候想藏都沒處藏。不如，將騎卒從北邊調(diào)回來，將邵賊的游騎往外趕一趕，不然都要成瞎子了?！?/br>
    “不可！”康元誠伸手止住了親將的抱怨，沉聲道：“邵賊在北邊伐木制筏，西渡之意甚是明顯，豈可無備？上萬定難軍，靠拓跋思恭那兩千人可守不住。而且，邵賊還在往那邊增兵，對面大營都空了不少。若讓其得逞，我軍危矣！”

    “都將，此或邵賊jian計。”親將勸道：“增灶減灶，立旗撤旗，古來有之，都將當(dāng)明察?！?/br>
    “賭不起！”康元誠搖了搖頭，道：“定難軍若渡河，不堪設(shè)想，屆時兵臨城下，天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須知李元禮舊部，可沒死光呢。城內(nèi)那些軍將，你知道哪些是真心順服我等的？萬一事急，你知道他們不會煽動軍士，反戈一擊？萬萬不能令定難軍至城下?！?/br>
    李元禮敗亡后，妻女落入韓朗之手。韓朗享用數(shù)日后，又贈給了康元誠，康元誠玩膩后，扔給了軍士。可前幾日，竟然被人救走了。留后震怒，大索全城，殺了不少人，可至今也沒個說法，反倒弄得人心惶惶。

    靈州城里，還是有李黨?。?/br>
    “都將……”親將還要再勸。

    “住口！”康元誠瞪了他一眼，斥道：“你在教我做事？速速下去巡營?！?/br>
    接下來數(shù)日，邵樹德令經(jīng)略軍不斷前出，作勢渡河。叛軍嚴(yán)陣以待，三千五百步騎嚴(yán)防死守，讓經(jīng)略軍的“企圖”數(shù)次落空。

    與此同時，鐵林軍主力也在打造渡具。甚至有一天晚上，還遣數(shù)百人乘坐木筏西渡，至河中流為敵軍察覺，一陣箭雨后返回。

    面對鐵林軍、經(jīng)略軍的反復(fù)試探，康元誠大為緊張，認(rèn)為這是定難軍要大舉渡河的前兆。于是下令士卒們在幾個水流平緩處立柵，造戰(zhàn)樓，屯駐兵馬，日夜嚴(yán)防死守。

    適逢連日陰雨，靈州軍士們怨聲載道，疲累交加?？翟\根本不管，還令不少軍士離開大營，至城外柵寨處戍守，防止定難軍夜間偷渡。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xù)到四月二十八日。

    這一天，康元誠從河岸邊巡營而來，疲憊的臉上帶著股欣慰的笑容。

    邵賊不斷遣人試探，幾次偷渡，都被他派人堵回去了，這讓他恢復(fù)了不少信心。入夜后，難得地喝了點小酒，召來軍中舞姬助興。

    國朝軍將，一直喜歡往軍中帶女人。昔年安祿山為三鎮(zhèn)節(jié)度使，嚴(yán)查軍中此類現(xiàn)象，據(jù)說斬了許多將領(lǐng)，但仍然杜絕不了，正所謂“戰(zhàn)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是也。聽聞邵賊府中有六個姬妾，但他出征時從不帶女人，這點讓他十分佩服。

    能為人所不能，怪不得能做下偌大基業(yè)。

    小酒喝完后，康元誠便摟著舞姬睡覺了。今夜有風(fēng)雨，邵賊不能渡河，當(dāng)可安枕一夜。這些日子，與定難軍斗智斗勇，實在心力交瘁。

    黑暗的原野上，一騎奔回。

    臨近營前，泥地松軟，騎手無備，從馬上摔了下來。

    “速報軍使，靈州軍大營防備松懈，可進(jìn)擊之?！泵鎸s過來的營外巡哨，騎手從泥地里爬起，說道。

    片刻后，正在帳中的武威軍使盧懷忠得報。

    “傳令，棄營，全軍出擊！”盧懷忠霍然起身，命令道。

    “軍使，日暮陰雨，人無進(jìn)志，是否等一等？”武威軍判官郭黁上前，問道。

    “叛軍無備，此天贊也。”盧懷忠說道：“這幾年，某跟著大帥讀了不少兵書，此知兵者所解，勿疑。這會叛軍心神全在河岸邊，后必?zé)o備。武威軍六千五百眾乘風(fēng)雨夜襲，縱不盡擒叛軍，定當(dāng)十獲八九。吾意已決，進(jìn)兵！”

    命令一下，武威軍立刻行動了起來。

    前營副將郭琪領(lǐng)五百人作為先鋒，都虞候關(guān)開閏率主力隨后，游奕使李唐賓的騎卒則牽著馬走在最后，護(hù)衛(wèi)著輜重。

    行至后半夜，風(fēng)雨漸小。此時他們離靈州軍營地已不足三里，盧懷忠下令各部分頭休息，半個時辰后繼續(xù)出發(fā)。

    寅時，郭琪所部五百人已摸至叛軍西側(cè)營墻外。他們沒有挖壕溝，而是攏槍扎營法，即將大捆長槍對外安放著，與鹿角配合，防止戰(zhàn)騎沖營。在長槍內(nèi)側(cè)，則立了一道寨墻，墻上有戰(zhàn)樓，少量軍士戍守著。

    等了一會后，有親兵來報，都虞候關(guān)開閏所率四營戰(zhàn)兵已至五十步外。

    郭琪點了點頭，道：“進(jìn)攻！”

    數(shù)十人貓著腰上前，拿出大斧，死命劈砍著鹿角。而在他們身后，兩隊人迅速趕了上來，手持步弓，對著戰(zhàn)樓上的敵人便射。

    慘叫聲劃破了夜空。武威軍的士卒們大張火把，照亮了一大片營寨。

    三百多名士卒穿戴好了甲具，在郭琪的帶領(lǐng)下朝營門沖去。

    “有賊人沖營！”戰(zhàn)樓上的靈州軍士卒驚慌失措，大喊道。

    適逢關(guān)開閏帶著三千余人大張火把增援了上來。漆黑的大地上，長龍如流，戰(zhàn)鼓連天。一些鼓手被遣至靈州軍營地各面，死命擂鼓，輔兵則大張火把，高聲喊殺。

    靈州軍士卒連日勞作，身心俱疲，本就無備。此時遭到突然襲擊，心慌意亂，又見營地四面皆是敵人，火把、鼓聲到處都是，倉促間根本不知道來了多少敵人。

    一些人高聲喊叫，神情惶急，一些人走來走去，如無頭蒼蠅一般。更有那被將官催促起來御敵的軍士，互相間沒有聯(lián)絡(luò)，倉促間撞在一起，差點直接廝殺起來。

    “殺??！”營墻上已有不少武威軍士卒翻越了過來。他們使出吃奶的力氣呼喊，根本不怕暴露自己，靈州軍士卒將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將，亂作一團(tuán)，根本無法做出有效抵抗。

    “轟！”營門在百余人一齊使勁之下轟然倒地。大群武威軍士卒列隊沖了進(jìn)來。

    弓手上前，連續(xù)張弓搭箭，營內(nèi)正在亂跑的靈州軍士卒倒了一地。片刻后有數(shù)隊披甲矛手列陣前行，弓手環(huán)列左右，遇到走著、跑著的人便殺，效率極高。

    “都將！事急矣，快走！”中軍大帳內(nèi)，康元誠被親兵叫起。

    聽到營內(nèi)遍地的喊殺聲，他臉色猛地一變，手忙腳亂開始穿衣披甲。渾身光溜溜的舞姬縮在床榻一角，瑟瑟發(fā)抖。

    “莫走了康元誠！”帳外有人大叫，還有越來越猛烈的喊殺聲。

    “走！”康元誠將鐵甲扔在地上，只披了一件袍服，在親兵的護(hù)衛(wèi)下倉皇逃竄。

    帳外到處是亂走亂撞的己方士卒，他們毫無戰(zhàn)意，心思慌亂。更有那精神緊張到極致的，在黑暗中聽到動靜便亂砍亂殺，康元誠的親兵大意之下，直接被砍倒兩人。

    一刀殺死擋在自己身前的亂兵后，康元誠跌跌撞撞，在泥濘的土地上四處躲避，欲往營外而去。身后的追殺聲越來越近，身邊的親兵也越來越少，康元誠連滾帶爬，也顧不上什么儀態(tài)了，此刻他只想要活命。

    “都將，往這邊走?！庇H兵攙扶著他，直往前方而去。

    “好，好，回去定重賞你二人?！笨翟\嘴里稱贊著，腳下也不停，拼盡全力往另一處營門而去。

    “射！”箭雨飛蝗，身后兩名親兵無聲無息倒地?？翟\嚇得亡魂皆冒，踉踉蹌蹌躲避著。

    又一陣箭雨襲來，背上插了五六枝箭的康元誠只覺渾身劇痛，無力地?fù)涞乖诘亍?/br>
    雨還在下，地上的泥坑里積滿了水，很快又被鮮血染紅。

    第042章 兵臨城下

    “哦？盧將軍竟如此之勇？”邵樹德是在臨近天明前被封隱叫醒的，驟然得到這個消息，他也十分欣喜，更有些意外。